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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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龙虎旗 浩然正气

    驼背老妪皮囊松垮,尤其是被算命先生丢入某段光阴流水中,任由光阴流水冲刷,本就即将分崩离析的皮囊,其实已经受到不可挽回的大道之伤。

    初始不显,但以后会很致命。

    现在最明显的表现,便是又苍老松垮了几分。

    谋夺阴潭,既有杏园戏楼即将崩碎浑水摸鱼的想法,更是大限将至的无奈举措,不得不如此。

    搏一搏,成功夺走阴潭,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渺茫机会跻身涅槃境,增加大概五百年寿元。

    坐在那里等死,几年之后,就真的死了。

    求大道长生,但最多的,却是鲜血淋漓的长生无望。

    老妪挤开松垮肉皮,片刻之后,才如同蛆虫般一层层堆出一个虚假笑意,阴测测道:“我孙女丢了几面心爱旗子,公子有没有捡到?”

    崔流川心情沉重,缓缓摇头道:“不曾见过。”

    身后突然响起稚嫩嗓音,“公子有没有见到我的小黄旗?”

    崔流川心中暗道不妙,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收起那十二面明黄小旗,或者放入剑鞘中遮掩天机,这对古怪爷孙找上门来,显然是察觉到气机流溢。

    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回过头去,少女馨儿模样楚楚可怜,眼巴巴看着崔流川。

    崔流川从袖中取出那十二面明黄小旗,牵强笑道:“刚才在路上捡的。”

    老妪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公子,不然丢了心爱之物,馨儿这孩子很容易就发脾气耍性子的。不过老身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公子不要拒绝。”

    崔流川气机流转仪轨圆转如意,却被他死死压住,笑问道:“何事?”

    老妪缓缓说道:“死!”

    风起剑锵锵出鞘,瞬间以江水式叠三浪,将那些激射而来的黑色肉须弹开,同时撞碎栏杆一跃而下,抬头望去,原本单纯可爱的少女馨儿此时双目漆黑,身后是扭曲不定令人作呕生有肉芽的肉须,笑容诡异至极。

    老妪没有动作,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不言不语。

    馨儿笑容诡异道:“公子,馨儿最喜欢吃活人心肝……”

    然后馨儿肩膀便被拍了一下,下意识回过头去,便看到一双好看的秋水眸子。

    武浅嫌弃道:“丑死了!”

    然后一记老拳就砸在馨儿面门上,力道之大,馨儿头颅直接被打得向后仰去,脊柱发出沉重的爆裂声。

    馨儿身后肉须猛然锥地,地面随之被戳出一个大洞,然后以一种诡异姿态被托举起来,双手捂脸,尖声叫道:“我的脸,我的脸。”

    即便是危机时刻,崔流川仍有些被惊到了,甚至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崔流川浑身气机瞬间气机倾泻如潮,双膝微,拔地而起,一记声势惊人的春雷式递向驼背老妪。

    老妪冷哼一声,周身泛起阵阵涟漪,“小小七品武夫也敢对老身出手,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炸雷声响起后,老妪安然无恙,甚至衣衫都不曾被肆虐劲风吹乱。

    连叠四浪。

    老妪身形岿然不动,伸手一招,那叠明黄小旗便飞入手中,然后一掌凌空拍下,崔流川如遭雷击,爆射入戏台,砸入地面。

    另外一边,身体已经凌空的馨儿蓦然松开双手,白皙皮肤下是并非血肉,而是盘曲树根。

    不等她说话,武浅便又一记老拳砸在面门上,然后双臂舒展,向后飘荡而去,嫣然笑道:“丑丫头!”

    馨儿心中愤怒得无以复加,癫狂尖叫道:“给我死来。”

    无数肉须激射向缓缓向后飘荡的武浅,同时地面瞬间被洞穿,数十根肉须笔直向上,瞬间化作樊笼将武浅囚禁其中。

    那些在屋中庆幸于此行不虚的修道之人发现外边的动静,却没有一个敢横插一脚,原因很简单,那位驼背老妪,是一位八境树妖。

    心中万分感慨杏园戏楼的命运多舛。楚先生劳心劳力多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就这么给人做了嫁衣?!

    不应该啊,八境树妖,修为足够高不假,但似乎还不太够资格觊觎这方新生小天地。

    即便再加上一只七境树妖,还是不太够。

    可以这么说,除了楚先生,还没有哪个道三境之下的修士,有资格成为这方小天地的主人,你当门外那块林麓书院山主亲题的杏园匾额,是放那里好看的?

    即便林麓书院不能插手修道之人之间的恩怨,但这份香火情,会有无数山上仙家势力抢着要。

    所以哪怕这片得到天地大道认可的小天地再怎么群龙无首,那些山上仙家眼红嫉妒是真的,但不会觊觎,既是敬重楚先生大德,更是对那座万里之外庞然大物的敬畏。

    两只树妖在这里招摇行事,围杀一位少年剑客,要么是什么生死大敌血海深仇,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

    崔流川缓缓站起身,气机一震,抖落大片灰尘,风起剑剑气缭绕,金光灿灿。

    那名驼背老妪,应该是一名八境修士,而且妖族体魄一般而言,相对于人族修士,更加坚韧,而且鬼蜮手段层出不穷,很棘手。

    崔流川不敢有任何藏掖,周身瞬间浮现海市蜃楼般的气机铠甲,三浪叠起。

    四千里大漠苦修,虽枯燥乏味了些,但大战之后的闷头苦修,最能砥砺武道。尤其是陈太平那最纯粹一拳,虽然足足一个月才彻底恢复如初,但对于体魄的打熬,好处比起任何修行都来得直接显著。

    驼背老妪冷笑连连,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也不再端着,迅速打杀这只不自量力的蝼蚁,抽身离开,才是正道。

    八境修为

    瞬间显露无疑,除了戏楼门前悬挂的那面匾额,整座戏楼都为之颤抖,剩下的寥寥数位躲在屋中的修道之人也顾不得那份大道馈赠是否全部抓在手中,运转术法神通,远离这座是非之地。

    只有两人没有离开,林麓书院,魏矩;大河书院,钟茴。

    钟茴斜靠在门框上,神色平静。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意料之外,死在这里,虽说对大局有所影响,但可有可无,倒也省事,如果活了下来,也没什么,他肯定不会黄雀在后。

    七品武夫,武道根基再如何夯实,就算就加上‘最强’二字,说到底还是七品武夫,那把剑,足够好,但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不足以扭转战局,钟茴就有些好奇,崔流川到底有没有能扭转劣势的压胜之物,如果没有,就有些可惜了。

    难不成是林冕亲自出手?

    钟茴缓缓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如果是这样,崔流川就不应该是假子,弃子都不算,废子还差不多。

    有些胡子拉碴的魏矩,送走父亲之后,就将自己锁在屋中,喝酒,但就是如何都喝不醉,老爹临走前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如何都忘不了。

    人在时,咬牙切齿;人走后,追悔莫及。

    渡人容易渡己难。

    所以佛家僧人先渡人,再渡己。

    渡己之后,方能佛法大成。

    魏矩缓缓推开房门,廊道地面已经支离破碎,这边一妖一鬼的捉对厮杀,看似凶险,但一时半会儿,很难分出胜负。

    而且那位武浅姑娘在此地占据天时地利,即便境界稍逊一筹,也无伤大雅。

    但另外一边,就很不一样了。

    魏矩打算出手了,不能因为父亲的离去,就不管不顾。

    他突然怔怔出神,似乎有些疑惑,远远望向靠在门框上看戏的家伙,缓缓皱起眉头,停下气机运转。

    ——

    崔流川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似置身油锅煎熬,脚下地面一碎再碎,不知何时,驼背老妪便出现在身前,笑道:“这般旺盛的血气,实乃大补之物,要是搁在平时,老身肯定要静下心来,好好享受一番,现在就只能浪费些了。”

    崔流川扯了扯嘴角,根本没废话的意思,抬手便是江水式,气机倾泻圆转如意,一剑过后,便是无数剑了。

    十次江水式往复交叠后,驼背老妪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一剑更甚一剑。

    江水式的精髓,在于两剑之间的气机牵引,四两拨千斤,化己势为己,如沙场厮杀以战养战,架子不大,但那点意思很大。

    剑气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加,叠出一个一浪高过一浪的蔚然气象。

    杀气,戾气全无,甚至争胜之气都不重,好似千军万马浩荡而来。

    驼背老妪可能比起襄江

    之上那头来自玄洲的八境蛟龙,要远远不如,但说到底是做不了假的缘觉境修为,再怎么腐朽不堪,都不是一个小小七品武夫能够挑衅的。

    十剑之后,蓄起的剑势浪潮交叠,劈头盖脸向驼背老妪砸去。

    与武夫近身厮杀,是大忌。驼背老妪不是那种妄自尊大的蠢货,不然在北齐,很难活到如今的‘寿终正寝’,但之前也难免有轻视心。

    此时收起那份为数不多的轻视心,上手便是杀招,那十余次蓄剑势得来的不凡气象瞬间淡然无存。

    崔流川神情平静,依旧是一剑又一剑递出,气盛往昔,眨眼见便再次凝聚起不亚于之前的如海气象,在此期间,崔流川被打得踉跄后退数次,头脑昏沉,但心扉灵光却是愈发沉稳明亮,心中并无半分恐惧,唯有剑。

    驼背老妪心中讶异万分,讶异于此子的体魄之坚韧,真气之雄浑,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愈挫愈勇,屡败屡战,不知生死。速战速决的欲望便愈发强烈起来,如此武道天赋,即便在武夫扎堆的北齐,也不多见,如果是出身某座武道世家的天之骄子,就更麻烦了。

    一念及此,驼背老妪满头银发好似变作无数锋利小剑,悬停在身体周围,密密麻麻,瞬间激射向还在往复叠浪的崔流川,如春雨入湖,连绵不绝,穿透如大潮拍案的剑气浪潮,触及愈发凝练的气机铠甲,迸发出一连串的火星四射,依旧有不少穿体而过。

    崔流川一个踉跄,气机运转仪轨险些不稳,依旧咬牙往复叠浪蓄势。

    驼背老妪眯起双眼,终于有些明白这小子为何要做这些无用功了,嘴角泛起冷笑,再次有数以百计的银发飞剑缓缓悬停在身前,冷笑道:“班门弄斧。”

    与之前一般无二,激射而去。

    崔流川与驼背老妪之间,往复浪潮叠加间,缓缓凝练出一柄极其细小,却让人不寒而栗的三尺剑,完全由凝练如实质的剑气压缩而成。

    刹那之间,气机逆转。

    春雷式。

    海市蜃楼般的气机铠甲瞬间崩碎,罡风吹拂,那些银发飞剑运行轨迹乱作一团,自己跟自己打架。

    与此同时,春雷骤然炸响。

    一剑春雷过后,崔流川并不认为能取到什么有效战果,这是境界上的差距,并不是说剑术有多高明,就能弥补,伸出并拢双指,玉堂膻中两座气府中那两缕剑气调转剑尖,指向驼背老妪。

    驼背老妪神色微变,此子果断决绝,虽说是投机手段,但却实实在在化解眼前关隘。

    那又如何?

    气机一断,想要再蓄势,就有些难喽。至少再她这里,很难!

    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机会。

    那柄剑气三尺剑一掠而走。

    这一剑,快不快,不那么重要,

    因为气机早已牢牢锁定驼背老妪。

    其实还是很快的!

    驼背老妪神色自然,在北齐这片蛮荒土地扎根这么多年,想不想死是一回事,拼不拼命又是另外一回事,就跟怕死是一回事,但身陷险境搏命厮杀又是另外一回事是一个道理,再惊天地泣鬼神的阵仗都见过,自然不会被一个少年武夫超出本身境界的战力就给吓唬到。

    脚掌轻轻跺地,好似枯木逢春,老树抽新芽,平地拔起一株翠绿葱茏的巨大树木,将驼背老妪笼罩其中,直直捅破戏楼屋顶,扶摇直上。

    春雷过后,驼背老妪运转妖族本命神通所树起的参天大树剧烈摇晃起来,下方出现一个盘子大小的幽深孔洞,随后露出那张沧桑老脸,笑容阴森。

    崔流传缓缓抬起一臂,双指并拢,然后突然神色一变,放下手臂。

    ——

    楼上一鬼一妖打得有来有回,不分伯仲。

    丑娘们馨儿完全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蛮横路数,遇上境界低微或者胆子小的,张牙舞爪的,很唬人,但碰上以前模样比她还吓人又神经兮兮的武浅,就不太够用。

    二楼几乎都要被两个娘们给拆了,武浅一口一个丑婆娘地喊着,打起架来,做派也足够生猛豪放,就是简简单单地瞅准机会一记老拳砸上去,而且最喜欢砸那张丑脸如今已经给砸得不成样子。

    天底下,不止是女子,只要是雌性,妖物鬼魅开启灵智,对于容貌都十分在意,被毁皮囊的馨儿心境早已崩溃,一边哭天喊地一边狠辣出手,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好似一只生有无数触角的恶心蛆虫,嗓音凄厉瘆人,不断对身形飘荡的武浅发起一波又一波如雨点般的攻势。

    武浅身形出现在馨儿身后,看了眼后者粘腻的脑袋,犹豫片刻,还是痛痛快快让馨儿吃了一记势大力沉的老拳。心里就有些纳闷,这丑东西不是树妖,咋个跟茅坑里的都蛆虫有一拼,幸亏自己现在是鬼魅之身,不然还不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拳过后,馨儿脑袋凹陷下一个大坑,在缓缓隆起的过程中,武浅身影再次飘荡远去,只是馨儿蔓延在各处的肉须骤然收拢,不给她逃离此地的机会。

    然后转瞬之间,便再次松垮下来。

    馨儿自己似乎都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方才的跋扈气焰荡然无存,神色茫然,脖子上浮现一条细线,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发现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脑袋一歪,便坠落在地。

    武浅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楼下那位手持折扇的林麓书院魏矩。

    崔流川放下并拢双指的原因,便是因为魏矩身形突兀出现在那株依旧在不断生长的参天大树前,摊开折扇,便将驼背老妪露出的老脸遮挡住。

    魏矩笑问道:“

    来此寻衅,所为何事?”

    驼背老妪的嗓音从折扇后边传来,“无事,难不成魏先生要不顾规矩,插手我们之间的恩怨?”

    魏矩伸出另外一手,虚按两下,示意崔流川放心,神色平静说道:“书院规矩,魏某人自然是要守的,不过这位林公子,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出手相助,不算坏规矩吧。”

    老妪皮笑肉不笑道:“道理都在魏先生那里,自然是魏先生说了算。”

    魏矩不置可否,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婆婆解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方才那套小旗,应该是北齐龙虎山天师府龙虎旗的仿品,为何会落入婆婆手中?”

    驼背老妪故作恍然道:“原来是天师府的龙虎旗,难怪老身看着眼熟。这是我那不懂事的孙女儿路边捡来的,先前来这边看戏,不小心弄丢了,这才又折回来,可能老身言辞有些不对的地方,让这位公子误会了。”

    老婆娘瞎话说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他自己都差点信了,缓缓摇头笑道:“婆婆真是会开玩笑。”

    手腕轻转,扇锋转向老妪脖子,两袖之间,似有清风徐来。

    戏楼之中,盈满浩然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