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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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流云谷 落荒而逃

    这就很简单了。

    斛律光探出双臂,十指握拢,双掌变成一拳,轻轻向下旋转,对撞过后四溢的黄沙洪流猛然拧转。

    斛律光缓缓松开双手,轻声笑道:“有趣!”

    黄沙之下,传来厚重的炸雷声响,紧接着,宛若有一条沙龙在黄沙下疯狂游蹿。

    向那条游蹿沙龙递出一拳,头也不回,气态儒雅的斛律光向后一把捏住以缩地成寸符瞬间而至的纸鸢脖子,缓缓提起,回头缓缓说道:“不要动,会死!”

    然后斛律光冷笑道:“与武夫近身厮杀,无异于自找死路,是为什么?再拖延片刻时间,好让吴城逃命?老夫的耐心很有限,如果吴城再不配合,老夫便要强买强卖了。”

    纸鸢周身泛起如水纹般的涟漪,冷冷反问道:“斛律大将军难道现在不是在强买强卖?”

    斛律光摇头道:“老夫不急着动手,是在给吴城幡然醒悟的机会,强买强卖跟精诚合作,最后的结果,可能会很不一样。”

    纸鸢狠狠别过头去。

    斛律光轻声笑道:“小姑娘,要学会惜福,老夫耐着性子劝人的时候,不多。”

    气机一震,纸鸢周身缓缓荡漾起的水纹涟漪,砰然崩碎,一件品秩不俗的法宝就此破碎。

    轻微的灵气波动再起。

    斛律光蓦然怒道:“冥顽不灵!”

    伸手按在纸鸢头顶,罡气震动过后,纸鸢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随手将纸鸢丢在一边,斛律光向某处看去,说道:“吴先生,就不用老夫亲自去请了吧。”

    黄沙隆起,吴城站起身,身材臃肿了一大圈,似乎在逃亡途中,还有闲情逸致多穿了几身衣裳,嘴角苦涩,说道:“斛律光大将军如此行径,让吴某人怎么放下心来与你精诚合作?”

    斛律光平静说道:“所以他们二人暂时没死,但接下来他们的生死,就权看吴先生的诚意够不够让老夫心动了。对了,吴先生可能还觉得有恃无恐,这样难免有些小心思,无妨,老夫亲自给吴先生顺顺心,打消念头。人一旦无路可走,很快就能做出决定。”

    刹那之间,吴城那几套衣衫绽放色彩各异的璀璨光芒。

    吴城身上这几件衣裳,并不是因为大漠天冷,皆是山上仙家以独有秘术炼制的法袍,价值连城,至宝品秩的法袍,吴城身上所穿的六件法袍,每一件,都可以抵御涅槃境剑修的倾力一击,事后只需数量不等的封灵玉弥补灵气损失,只要不是破损严重,便能恢复如初。

    斛律光一拳递向璞玉境修为的吴城,丝毫不担心会当场将这位财神爷给打死,事后不仅拿不到那两百万封灵玉,而且还会与祖洲财大气粗的流云谷交恶。

    吴城身体腾空,如箭矢般激射出去,拖拽起一道流

    光溢彩,最外一层法袍光芒黯淡,然后斛律光出现在吴城身后,一记重拳便狠狠砸上吴城脊背,那件法袍灵气光芒彻底消失。

    如此往复,十拳过后,就只剩最里边一件法袍苦苦支撑,即便有前边五件法袍护持,吴城仍被无孔不入的气机罡气震得口鼻溢血,瘫坐在黄沙中,很快面前黄沙便被鲜血浸透。

    流云谷修士向来不擅捉对厮杀,靠着拿天才地宝硬生生堆上去的境界耀武扬威,大道根基少有稳如磐石的,他吴城也不例外。

    斛律光并没有急于将最后一件法袍打碎,绝望之前的小小希望,才能换来更大的绝望,笑问道:“吴先生考虑得如何了?”

    伸手一招,只剩一口气吊着的纸鸢被他抓在手中,淡然道:“是死是活,就看你家老爷有几斤良心了。”

    捧剑老人视线模糊,摇摇欲坠。

    武夫杀人,向来最横行无忌,无需担忧修道之人最忌讳的业障因果缠身,所以武夫之间的捉对厮杀,习惯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他实在是没那个心力去深思斛律光不杀他的原因,因为他要出剑,出生平最强一剑。

    睡时练剑,醒时练剑,练剑时更练剑,一辈子痴心剑道,做不成那最潇洒的剑修,他便做了个江湖剑客。

    所以接下来一剑,并非剑意巅峰的一剑,却是剑术巅峰的一剑。

    捧剑老人以剑杵地,缓缓起身,松软的黄沙上留下两个被鲜血浸透的小坑。

    一剑向远处递出。

    一条剑气青龙扶摇而去,笔直咆哮冲向数十里之外的斛律光。

    在这个过程中,剑气青龙翻卷裹起遍地黄沙,融入青龙身躯做鳞甲,好似滚雪球般愈发壮大起来,从最开始的数长大小,变作数十丈、百丈大小的黄沙巨龙。

    捧剑老人突然瞪大眼睛,因为满蓄剑术剑势的黄沙巨龙,在某一刻,好像撞在一堵无形墙壁之上,轰然破碎,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瞬间,捧剑老人便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包括为何斛律光没有杀他,以及那份蛮横到极点的杀力,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他自己,或者说,他在借势,借他人之势。

    捧剑蓦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斛律光,你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武夫武道?”

    但下一瞬,捧剑老人的嗓音戛然而止,一只漆黑手掌捏住将捧剑老人喉咙,一捏而碎。

    斛律光都没有兴趣去看那边的跌宕起伏,笑道:“吴先生其实很幸运,如果再晚几个月,老夫就没这么多耐心了,所以啊,还是要学会惜福。”

    吴城神色悲怆,“我有一事不明?”

    斛律光一手提起纸鸢,抬起另外一手,“吴先生直说便是,对待朋友,老夫还是很有耐心的。”

    吴城收起那五件灵

    气枯竭的法袍,抹了抹额头汗水,说道:“即使吴某人愿意与斛律大将军精诚合作,但大将军如何能保证流云谷会拿出那两百万封灵玉?”

    斛律光坦然笑道:“这不是吴先生要考虑的事情,只需要吴先生去往我北齐皇宫作客些时日,再修书一封寄往流云谷,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老夫。”

    吴城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然后问道:“辰先生是否还活着?”

    斛律光歉意笑道:“很不凑巧,方才活着,现在刚死。”

    ——

    钟茴悠哉悠哉返回戏楼,此时楼中依旧没有半只鬼魅游荡,似乎都去了阴潭那边,原本绵延不绝的阴气四散开来,这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说明这座小天地成型稳固,已经跳过最初灵气絮乱不堪的糟粕期,最多再有数月到一年不等的光阴,便能彻底稳固下来。

    可能整座小天地的阴气浓郁程度,会远低于那口阴潭,但山水气象格局,是一口小小的阴潭如何都比不上的。

    崔流川的命,不急着取,在最正确的时间最正确的地点,才会有最意料之外的收获。

    正如斛律光所说,一位很可能是十二境仙人的怒火,北齐承受不起,大河书院一样不太承受得起。

    所以此时需要慢慢谋划。

    钟茴四下打量了片刻山水震动中破损严重的杏园戏楼,揉着下巴,思索片刻,正打算在此静候斛律大将军佳音,便发现一名少女搀扶一位驼背老妪走进戏楼。

    馨儿与驼背老妪迷失在光阴长河两端,此事的前因后果明灭不定,只是依稀记得他们祖孙二人确实看到了那口阴潭,之后就好像是一场荒诞至极的梦境,但具体的梦境,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再醒来时,便看到遇到山水更迭、大道馈赠的浩大场景,不知不觉,也得到一份不小的福缘气运馈赠,即便是此行两手空空,依旧稳赚不赔。

    但那十二面明黄小旗却不知所踪。

    这就让人费解了。

    世间有灵众生,以人族人心最为复杂难测,但草木精魅,化成人形,踏上修行之路,心性一样会在潜移默化中变得复杂起来,而且妖族性情最显著的一点,便是那贪欲。

    所以爷孙两人鬼使神差地回到杏园戏楼中。

    钟茴看到这两只本事不大野心却大得吓人的树妖,也没去理会,回到房间静坐。

    馨儿脑子还是些转不过弯来,迷迷糊糊的,虽说活了不少岁月,但在十年前才成功化为人形,其实心性相当纯粹,饿了便吃,困了便睡,遇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择手段拿过来。

    驼背老妪到底是经历过些大风大浪的,知晓此行凶险万分,但那十二面明黄小旗绝对不能落入他人手中,更不能落在有心人眼中

    ,不然就是极大的麻烦,比谋夺阴潭开罪楚先生还要凶险。

    一旦事发,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容易打断骨头连着肉,拖拽出与龙虎山天师府那位黄紫贵人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个时候,可不是它一只小小的八境树妖能背的起得起的锅。

    如今在戏楼中需要小心忌惮的人物,只有那位来自遥远北方林麓书院的君子魏矩。

    老妪便安心许多,耐着性子跟孙女儿回到先前居住的房间中,静心等待机会。

    ——

    崔流川站在缓缓下沉的阴潭旁,神色平静,那份福缘有没有他的份,其实无伤大雅。阴潭沉入地下,会在接下来的岁月中缓缓与山根融为一体,不再作为这上千鬼魅的栖身之所,既有好处,但坏处也不小。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倘若哪位道三境修士对这片新生小天地起了心思,就会很麻烦,但杏园戏楼一旦熬过最艰难的岁月,数十或者百年之后,涌现出一大批中坚力量的鬼修供奉,与其余山上仙家结交出不可撼动的香火情,那么就全然没有坏处了。

    算命先生李尔离去之后,在阴潭中游曳不定的上千鬼魅阴物便如蝗虫过境,离开阴潭。

    待阴潭鬼去楼空后,突然发现缓缓下沉的阴潭周围凭空出现十二面明黄色小旗,似乎方才在这边,并没有看到。蹲下身子仔细研究片刻,发现这十二面旗子似乎是成套的,但具体有何妙用,就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原本就有的,因为上边残存的气韵,与这片阴潭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天生对冲。

    犹豫片刻,崔流川小心收起这十二面明黄小旗,为保险起见,特意没有放入剑鞘中,而是叠放在袖中,想着到戏楼那边向魏矩询问一番。

    崔流川沿着雾气渐薄的石道返回戏楼那边,心中思索光阴长河中,那位女子到底是谁,只抓住一缕发丝,并未看到容貌如何,但那种怪异感觉,萦绕心扉,挥之不去。

    然后崔流川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这种行径,似乎跟街头上对姑娘动手动脚的登徒子,没什么两样。自已以前挺正派老实一人啊,没错,肯定是李莫申将自己带坏了。

    回到在山水震动中损毁严重的戏楼里边,崔流川径直来到武浅房间,轻轻敲门,是武浅开的门,还神神秘秘的,只露出一个脑袋,崔流川就有些觉得大事不妙,以往这种事情,可都是小梦来做的,武浅大小姐可是那种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惫懒性子,也只有带着小梦去外边野的时候才最有干劲,平日里连睁眼都嫌累,而且看武浅那一脸心虚的表情,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

    崔流川便推门边问道:“方才山水倒转,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没成想武浅狠狠按住房门,不给崔流川

    向里边看的机会,色厉内荏道:“跟你说一件事,先说好啊,不许生气。”

    崔流川点了点头,“进去慢慢说!”

    武浅还是不肯松手,摇头道:“你先答应我,千万别生气,我可是好心,就是不知道怎么了,小梦就……”

    崔流川神色一变,沉声问道:“小梦怎么了?”

    武浅自知理亏,也不敢拦着,让开身子,小声道:“你自己看吧。”

    崔流川推开房门,看到坐在床榻上满脸茫然的小梦,瞬间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小梦怎么……绿了?

    原本灰扑扑的小梦,现在全身都散发出好似翡翠般的嫩绿色泽,没有瞳仁的双眼,也是如此。

    武浅在后边小声说道:“我想让小梦也捞点好处,就把我那份气运分给他一些,没想到就成这样了。”

    小梦似乎也有些茫然,看着崔流川,小手挠着脑袋瓜,似乎也想不明白自己为啥就绿了?

    崔流川打量小梦片刻,瞥了站在身后有些委屈的武浅,忍住笑,板着脸说道:“问题很大,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心,随时有可能会害死小梦?”

    武浅委屈道:“小梦修行太慢,就想着……”

    崔流川摆手道:“知道你是好心,但好心不一定会办好事,好东西吃多了也会闹肚子,接下来小梦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不然很可能会出问题。”

    武浅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下来。

    崔流川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武浅后知后觉想明白一件事情,自己的修行虽然大多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但崔流川这家伙路子更野啊,是跟修道之人都不怎么搭边的武夫,而且就瞥了两眼,便立即沉下脸来。

    崔流川越看绿油油的小梦越想笑,但到底是富贵险中求,能安生不少日子,心里就有些乐呵,连带着嘴上也有那么点。然后突然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顿时身体僵在那里,都不太敢回头。

    武浅走到身体有些僵硬的崔流川右边,伸出胳膊一把搂住崔流川脖子,伸出食指挑起下巴,笑吟吟道:“小老弟儿眼光不赖嘛,七品武夫就这么厉害,这要八品九品,还不得厉害上天?”

    崔流川神色僵硬,一本正经道:“你也知道,我眼光不咋地,但我师父厉害啊,出门这两年,不是跟你吹啊,道三境仙人的交道没少打。而且很不凑巧,那位说要给你看手相的算命先生,也是一位道三境云游高人,就是他告诉我这边出了点小状况,我才赶过来的。”

    武浅眯起双眼,先是对还坐在床上满脸茫然的小梦温声细语道:“乖,接下类的画面,不适合小孩子看。”

    小梦似懂非懂,左右张望片刻,然后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露出一个

    挺翘的小屁股。

    崔流川突然说道:“那位老先生说有要事相商,似乎是关于那三滴鬼眼泪的,先走一步。”

    说着就要低头弯腰抽身离开,结果武浅根本不给他机会,眉眼带笑道:“小老弟儿,着什么急,跟姐姐探讨过人生理想,再走不迟嘛。

    崔流川板着脸说道:“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啊。”

    武浅将下巴轻轻搁在崔流川右边肩膀上,促狭笑道:“刚才姐姐被你骗,也很生气的呢。”

    崔流川落荒而逃,心中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招惹这位姑奶,太吓人了。

    武浅笑得花枝乱颤,似乎心情很轻松,然后快步走到床前,一巴掌拍在小梦屁股上,笑道:“没事了,顶多绿几天。”

    确定武浅小梦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崔流川便来到魏矩门前,打算询问一下那十二面明黄小旗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敲门,猛然转过头去。

    不远处有位驼背老妪对他阴森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