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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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盼儿归 雾中戏楼(一)

    崔流川牵驼前行,独自一人一驼行走在荒凉大漠中,此时乌云散去,漫天银河光辉洒落在肩膀上,盛气凌人的黄沙也铺上一层雪白。崔流川下意识紧了紧衣衫,此时已是金秋时节,看不到秋田里的遍地金黄硕果累累,最直观的表现便是一层不变的枯寂大漠夜里更冷了。

    时有微风吹拂沙砾滚走的轻微动静传出,入耳轻盈,崔流川享受这着份难得的清净,意态闲适,便拔剑出鞘,向空旷四野递出流萤涟漪阵阵的一剑又一剑。

    天大地大,唯我一人,皆可出剑!

    此行返回太平城,并无固定路线,毕竟他是不知死活地夸下海口要教童谣那柄食月剑如何用,一条老土狗,他搁哪知道去?

    崔流川骤然以江水式叠浪,面前便竖起一道流沙瀑布,不等流沙落尽,再叠一浪,流沙瀑布便节节升高,最后形成一座蔚为大观的流沙瀑布,在素洁星辉下,像是银河垂落九天之上,又像是雪崩一泻千里,却处处透着宁静与祥和。

    少年似乎找到什么有并且值得研究的东西,驻足原地沉思了许久,咧嘴一笑,气机一振,便往复叠浪,孜孜不倦,在大漠中留下一道道褶皱。在少年离去许久之后,这些褶皱便被无孔不入的流沙缓缓抚平,就像是荡漾水波浪静之后依旧光滑如镜。

    直到天地黑幕被破晓晨辉破开一线,崔流川才意犹未尽地擦了擦额头汗水,会心一笑,翻身坐在驼峰之间,优哉游哉前行。

    这种感觉很奇妙。

    同样的招式,放在不同人手中,便会有不同的意境。这与气机运行仪轨并无太大关联。

    证道长生,证道在前,长生在后。

    为证天地大道而求长生,是大道;本末倒置,求长生而证大道,小道尔!

    证道攀登路途千万条,有主次之分,却无高下之别,在这千万条道路中,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一条,又要跳出为这条道路开疆扩土先贤的老路,走出自己的一条新路。

    这才是天底下最正确的道路。

    吴青的剑道成就虽高,但那是他的剑道,之前领悟江水式,有意无意,还是在模仿他的意境,在大漠夜幕银河中,崔流川似乎隐隐约约抓到一丝属于自己的剑道明悟,接连出剑之后,便将那丝明悟牢牢抓在手中,播种心田土壤,悉心栽培,静待开花结果。

    午时之前,崔流川靠在一块巨石背阴处,翘起二郎腿,小憩片刻,躲避毒辣日头。

    天边突然响起沉闷炸雷声,地面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崔流川起身举目远眺,天地之间,有一线潮迅猛推进,所过之处,遮天蔽日。

    大漠风暴!

    崔流川神色平静望向漆黑风暴迅猛推进,眨眼间立起一道高逾十丈的风沙高墙,呼啸粗粝的滚烫

    风浪扑面而来,崔流川不退反进,拔剑风起,汹涌气机毫无保留倾泻而出,在周身形成海市蜃楼般的气机盔甲,宛若蜉蝣撼树,不知死活。

    沙砾碎石在黑黄风暴中加速宛若一把把尖利锋刃,在海市蜃楼上切割出一阵阵气机涟漪,好似万千箭矢攒射入水,浊浪滚滚。

    崔流川闭上双眼,在风暴中即使睁开双眼也与睁眼瞎无异,需要小心的是那些超过头颅大小的石块、树木……以及尸首。

    一掌探出,在风暴中翻滚的一具骆驼尸首便被拍飞,在刚猛大风中扶摇直上数丈之远,显然是刚死不久,没有变成干尸,但好在在崔流川感知中,并没有倒霉落入风暴中的人的尸首。

    一旦落在这种规模的沙尘暴中,是生是死,就全看天命了。大漠宠儿骆驼是如此,人也一样,风暴过后,走大运活下来的是少数,但即便活下来也离死不远,肺里积蓄的几斤沙砾才是最要命的,最后活活憋死的前车之鉴数不胜数。

    崔流川屏气凝神,以江水式叠出一浪,沙浪被斩出一条细小缝隙,但转瞬之间便被黄沙淹没。

    三浪叠加,同时周身海市蜃楼般的气机盔甲再度暴涨,片刻停顿之后,在横行无忌的风暴中,那点不起眼的萤火光芒再次消失无踪。

    崔流川心中感慨万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晓在这种天灾面前,人力是多么渺小,人力抵天时,终归是有些不自量力。

    但紧接着,便是连叠四浪!

    崔流川一身气机攀升至顶峰,半步不退,在身前叠出一浪又一浪,浪浪重叠,竟然被他短暂斩出一条细微空洞,抚平之后再斩开,孜孜不倦。

    快意至极!

    一剑出,风暴崩碎,天地让路,该是是何等快哉!

    此时周围已经明亮许多,不再是之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压抑黑暗,不知起于何处终于何地的大漠风暴已经到了尽头。

    崔流川不再停留原地,气机盔甲一缩再缩,持剑大步向前前奔,最终一剑斩出天地清明。

    衣衫尽碎的少年灿烂一笑,转身望向那推移堵远去黑墙,收剑入鞘,看似在风暴中不动如山,实则仍旧被推出约莫一里路程。从剑鞘中取出一身白衣,换上之后,从黄沙中挖出骆驼,继续前行。

    坐在双峰之间,好似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的少年摇摆不定,高声大笑。

    这日夜里,崔流川远远望去,前方数十里外雾气笼罩,氤氲迷蒙,便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大漠干旱,按照常理来说是不会像山泽湖泊那般起雾,但大漠中常见的海市蜃楼一般来说也只有在烈日暴晒下才会出现,夜晚出现是及其不合常理的。

    蜃,雉入海化为蜃!是远古真龙血脉驳杂后裔的一种,吐气成雾为海市蜃楼。

    但如今天下蛟龙尽入玄洲,其余九洲残余的蛟龙之属极其稀少。

    而且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感觉,因为那些云雾更像是仙家宗门的山水大阵。

    但崔流川并未听说过有哪座北齐山上仙家开宗立派于大漠之中,思量许久,决定绕开那片浓稠云雾。

    武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直勾勾望向那边的浓雾,怔怔出神,小声道:“那边的阴气……好像很浓郁。”

    崔流川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是阴兵过境?还是鬼魅妖物横行?”

    武浅摇头,喃喃道:“应该都不是,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

    那双漂亮眼眸缓缓望向他,“就像是……找到了家的感觉。”

    小梦那张小脸上竟流露出好似回到娘亲怀抱的温馨笑意。

    崔流川便愈发觉得古怪起来,缓缓摇头道:“那就尽量绕开此地吧。”

    他的袖子突然被武浅抓住,那双好看的眼眸中湿润怜人,哀求道:“看一眼,就一眼,好吗?那里有好像有个可怜人。”

    崔流川神色大变,武浅竟……流泪了。

    两滴晶莹水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崔流川伸手接下,凝结成两颗透明珍珠质感的泪珠。

    女鬼泪!

    崔流川神色有些恍惚,转头望去,那云雾笼罩的地方,似乎在缓缓向这边推移过来,小梦居然已经向那边飘荡过去。

    崔流川一把将小梦给拽回来,愈发感觉古怪离奇,沉声道:“这里处处透着古怪,不能去!”

    浓稠雾气中似乎又有猩红色泽,显得那般诡异离奇,让人不寒而栗,可偏偏却又给人以心境祥和的感觉。

    崔流川猛然回过头去,一位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站在不远处,笑问道:“公子也是来看戏的?这戏楼可真不好找啊!”

    不等崔流川说些什么,这位年轻人便笑道:“在下林麓书院魏矩,方才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公子见谅。”

    崔流川回礼道:“在下林之平,见过魏矩先生。”

    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的林麓书院!

    然后魏矩摆手轻声说道:“这位姑娘跟这小家伙的异常公子不必担心,那边也不是什么危险之地,公子大可以放心。应该可以说是是思乡情切吧。”

    崔流川眼神疑惑,思乡情切?可武浅的跟小梦的家乡也不在这里啊!

    武浅祖籍大赵安阳县,小梦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是哪里的,懵懂之初,便在飞狐峪山顶那边,还被当地猎户当作山神老爷来着,但无疑根祇在大赵境内。

    魏矩也不卖关子,轻声笑道:“可能落叶归根这个说法更准确一些吧。世间万物来去皆有迹可循,这是天地立下的大道规矩,正如人之生老病死因果轮回,但凡事总有例外,没有踏上黄

    泉轮回路的鬼魅阴物成功踏上修行之路,也就是所谓的鬼修,便是其中之一的例外。这座戏楼,是一位生前大德死后亦心系苍生的鬼修前辈所创,为的就是给那些无法引渡踏上轮回路,或者不愿轮回往生之人的一个庇护场所,类似一座鬼修宗门,但又不是纯粹的鬼修宗门,因为戏楼中的鬼魅阴物少有修为高深或者大道坦途,都是一些人性未泯的阴物。这座戏楼,可以说是一座灵光不散鬼魅的世外桃源。”

    崔流川点头笑道:“多谢魏先生解惑。”

    魏矩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望着那缓缓推进的浓稠云雾,笑着摆手道:“哪里的事情,还望林公子海涵,不要觉得我唐突才是。”

    崔流川赧颜一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抬手示意魏先生继续说下去,他洗耳恭听。

    魏矩抬步上前,笑问道:“有没有酒喝?戏楼里边的酒水太贵,虽说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阴沉酒,但这次出门带的盘缠不多,如果能跟林公子讨杯酒水解馋,那是再好不过的!”

    崔流川有些哭笑不得,难为情道:“不喜欢喝酒。”

    魏矩倒谈不上如何失望,感慨道:“行走江湖不喝酒,可是一大遗憾呐!林公子,你失去了很多东西啊,可惜了。”

    崔流川不置可否,笑问道:“这座戏楼有什么规矩讲究?我想带我朋友去看看。”

    魏矩摸着下巴沉思道:“倒是没什么特殊的规矩讲究,与世俗戏班子搭台唱戏没什么区别,不过登台献唱的几乎都是鬼魅阴物,胆子太小最好就别进去凑热闹了。还有就是如果林公子有兴趣,谢幕之后,一定不要急着走,因为最后,还会有一位老先生上场。”

    魏矩怅然道:“我希望林公子,愿意听一听他的故事。”

    崔流川笑着点点头。

    魏矩突然以折扇拍打手掌,“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想要进入戏楼听戏,得需要这个……”

    说着魏矩搓了搓手指。

    崔流川笑道:“这个……我还真不缺!”

    魏矩神色玩味,“林公子,我说的可不是世俗金银哦!世俗金银虽说有用,但也仅仅是对戏楼中少数的人而言。维持这座戏楼的运转,便是一笔极大的开销。世间宗族仙家都讲究一个生财有道,即便是林麓书院,都不例外,所以进门需要的是山上仙家所用的神仙钱。”

    崔流川哦了一声,遗憾道:“这样啊!”

    然后看向武浅以及小梦的眼神,就有些愧疚,银子他倒是有不少,但没有别说见,听都没听过的神仙钱。

    魏矩洒然笑道:“林公子不必介怀,我出门的时候特意多带了几颗神仙钱以防万一,够咱们几人进楼。”

    说完从袖子中取出一物,笑道:“这便是修道之人所

    用的神仙钱,名为封灵玉,顾名思义,便是封存有一定灵气的玉佩,样式并非单一一种,既可以作为钱财购买山上物件,同样也可以汲取灵气修行之用。这么一枚封灵玉,大概能抵世俗万两白银,毕竟仙家宗门也不全都是餐霞饮露的神仙,但往往会有一到两千两的的溢价,因地制宜。”

    崔流川瞪大眼睛使劲瞅魏矩手中那枚散发莹莹光芒的玉环,总觉得有些面熟,又有些吃不准,小心翼翼问道:“这就是山上仙家所用的神仙钱?”

    魏矩点头,理所当然道:“当然了,这还能有假?”

    崔流川摸了摸鼻子,“这玩意儿我好像有……”

    不少这两个字终归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确实不太多,就一百来个吧!

    在剑鞘里边堆灰堆了快小半年光景。

    李莫伸没说这是啥东西,他也就没想起这茬儿!

    说着崔流川伸手进袖子,实则是从剑鞘方寸中取出一枚封灵玉,制式与魏矩手中那枚小巧玉环相仿,但有细微差别。

    魏矩悻悻然笑道:“是魏某献丑了。不过方才魏某忘了说,这戏楼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进门一人一颗神仙钱,盈余可坐其他开销,但没有退还一说。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一枚封灵玉的开价,放在世俗王朝就是万两白银,不可谓不贵,但戏楼这边又不愿收取世俗金银,就只得出此下策。不过林公子无需担心,在戏楼内的一应开销,都可折价算在这枚神仙钱里边,一桌时令小菜,两壶阴沉酒,再住上几日都用不完,所以方才才说林公子不喝酒可惜了,杏园戏楼唯一值钱的,也就是那壶阴沉酒了,即便对武夫修行,都大有裨益,大概是一枚封灵玉三壶阴沉酒的价格,其余开销,也只比世俗稍贵。”

    崔流川笑道:“那我最好练练酒量,实在不行,喝不了揣着走,可不能亏了。”

    魏矩爽朗笑道:“上道儿!”

    转头瞥了眼愈发临近此地的浓稠云雾,确实是类似水华剑府般的障眼法,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建筑轮廓,四角悬挂有大红灯笼,心中有些哑然失笑,方才心境与如今心境的截然不同,看待问题的方法也就发生背道而驰的转变。

    这便是先入为主的弊端所在。

    崔流川突然想起方才魏矩的言语,小声问道:“这座戏楼中除听客之外,难道还有人?”

    魏矩收起折扇别在腰间,轻声笑道:“有时候跟鬼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容易多了,至少纯粹。”

    在场四人身影消失在云雾中,短暂的恍惚过后,视线豁然开朗。

    武浅便没来由地笑了起来,小梦似乎也心情愉悦,笑容灿烂,却不带半点阴森。

    四只房屋大小的巨大灯笼漂浮于戏楼四角,散发出的猩红

    光芒好似浓稠鲜血,却并无半分血腥气息。

    魏矩笑着解释道:“这四只灯笼便是这座杏园戏楼阵法中枢所在,亦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阵法灵器,是那位鬼修前辈的本命物,八境之下,如果没有防御灵器,撑不过一炷香时间便会神魂破碎,灰飞烟灭。”

    崔流川笑着点头,对于魏矩的警告,并没有心生不快,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戏楼外边站有一位穿红色大棉裤、身穿绿花棉袄、头戴一顶黑色小圆帽的小脚老太太,漆黑小圆帽上书一奠字,皱纹密布的脸庞上像是扑上两斤脂粉,两坨腮红衬托得惨白脸庞更加诡异恐怖。

    小脚老太太皮笑肉不笑道:“两位客官,知晓咱杏园的规矩吧,就不用老婆子再絮叨了吧。”

    魏矩微笑着点头,向老太太抛出一枚封灵玉。

    崔流川依葫芦画瓢,捻出三枚封灵玉。

    老太太指着武浅跟小梦,笑容阴森道:“用不了这么多,老婆子都说了是两位客官,这小姑娘跟这小娃娃不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