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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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并蒂莲 老当益壮

    方薛两家世代扎根于半甲子前改名为太平城的苜蓿城,风头一时无两,是苜蓿城最大也是仅有的两条地头龙。

    方薛两家之间历来多有隔阂摩擦,不能说相看两厌,总归是少有好脸色给对方看。城中一旦有新贵崛起的苗头,都会被方薛两家默契地联手打压,毕竟八万人的城池,油水就那么多,方薛两家都觉得吃不饱,怎会容忍他人再伸手到碗里捞油水。

    直到半甲子之前武榜第五的陈太平入主苜蓿城,就彻底变了天,向来目中无人的方薛两家只觉得背负山岳之重,巨大的落差感让方薛两家都憋屈得不行。

    虽说北齐民风彪悍几乎人人习武,方薛两家也没有任何意外是以武为根基的武道世家,但北齐类似方薛两家的武道世家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武榜有名的厉害角色是无论如何都招惹不起,他们可以借武力在苜蓿城横行,拳头更大的自然也可以。

    方薛两家半甲子的报团取暖,多有姻亲结合,反倒惺惺相惜起来,缔造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气连枝的温馨格局,如今没了那尊老天爷的压制,时隔多年的狼子野心瞬间便以星火燎原之势在方薛两家人心中燃烧起来。

    不过当下又有一个难题摆在眼前。

    陈太平离去,但那座占据月牙湖的宫城不是落入方薛两家手中,而是被一位不知根脚的外乡剑客给鸠占鹊巢,明眼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资格入主寓意权柄顶点皇宫的角色,不是做皇帝难不成是做太监?

    方家家主方坪是位颇有书卷气的年迈老者,年逾古稀仍是老当益壮不见半点疲态,手持一根龙头拐杖。

    薛家家主薛稳是位看上去约摸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五年前从老死在床榻上的父亲手中接下家主重担,大力主张两家结亲,女儿嫁方家郎,儿子娶方家女,使得两家亲上加亲。

    此时方薛两家家主坐在一家临街茶楼二楼,老当益壮的方坪龙头拐杖搁在一边,半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两名妙龄少女贴身伺候身子骨犹然硬朗的方坪。

    薛稳神色平静坐在方坪对面椅子上,临近一桌还有位相貌平平气象却不俗的年轻男子,大大咧咧,是薛文的小儿子薛结君。

    两位话事人都没有开口言语,方坪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狠角色,前四十载的如日中天,后三十年的卧薪尝胆,如此巨大的落差感仍没有击垮这位老人。

    薛稳却不是如此,年少时的专心武道,之后便是家族不得不对那位陈太平俯首称臣的屈辱岁月,心境远不如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到底还是仍能耐得住性子。

    薛结君倒是百无禁忌,有意无意眼神瞥向窗外那座寒酸客栈,不明白为何那外乡剑客都是重伤之躯,为何不快刀斩乱麻

    永绝后患。前些日子妻子登门,结果被一个小贱种骂哭了回来,高阀门第难免需要联姻手段巩固关系,他对正妻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说到底是有夫妻之实,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骂哭,怎么说都是巴掌摔他薛结君脸上,也是摔在薛家脸面上。

    面对陈太平,当然可以忍,而且能忍得心中毫无芥蒂,但换成别人,尤其是一个德不配位拳头更难配位的外乡剑客,就不只是事后找麻烦那么简单了。

    薛稳缓缓说道:“陈太平放弃太平城共主的身份,说到底是还臆测揣度,如果这名剑客是陈太平青眼相加之人,又该如何?”

    方坪伸出干枯手掌,伸进一名妙龄女子衣领狠狠揉捏,那名女子神色吃痛,仍是不敢出声,逆来顺受任人拿捏。

    宫城三百长袖宫女大半都是方家网罗而来,方坪又是有名的女色老饕,传闻如今年愈古稀仍有夜御七女采阴补阳的恐怖嗜好,没有睁开双眼,冷笑道:“薛家主可能不太清楚陈太平的脾气秉性,城门三字剥离便是最做不了假的鲜明立场,比起所谓的君子一诺千金都更有说服力。”

    薛稳笑道:“按照前辈所说,是陈太平给那外乡剑客下了个套。如果有能耐一口吃下太平城,就不辜负他不杀之恩,如果没有那个手腕,也不过苟延残喘一段时日罢了。”

    方坪伸回手掌的时候,那名女子眼眶蓄满泪水,笑道:“别什么前辈不前辈的,亲家无需如此客气。说到底陈太平没有那个心气去搭理咱们,如果真的看好那个外乡剑客,离去之前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陈太平一日不死,苜蓿城就仍是太平城。”

    方坪习惯称太平城为苜蓿城,而年幼几十岁的薛稳乃至不过四十岁的年轻一辈,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太平城即是太平城的观念。

    薛稳微微坐直身子,虽说两人年龄悬殊,但按照族谱来推算,两人可以平辈而论,而且与薛结君喜结连理的,正是方坪的小女儿,等同坐实了两人辈分。不过薛稳向来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方坪,这头成精的老狐狸向来也没将他这个亲家当盘菜,薛稳也懒得去争这些,以后辈自居无可厚非,缓缓说道:“那迟迟不永绝后患的原因是?”

    方坪终于舍得睁开双眼,手掌刚探进另外一名衣领,那名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便忍不住吃痛叫出声来,显然力道比起刚才大了不少,“只是在思量苜蓿城是该姓方,还是姓薛。”

    薛稳神色顿时沉下来。

    老人的手掌力道似乎更大了些,那名女子脸庞扭曲,浑身颤抖,紧咬牙关仍是好似被人掐住脖子,眼神中满是哀求乞怜。

    坐在另外一桌的薛结君无所谓笑道:“岳父大人言重了,在小婿看来,

    姓薛姓方,不都是咱们两家的天下?”

    方坪不置可否,也并未在这件事情上喋喋不休,收回手掌,那名女子跌坐在地面上,然后就给老人一脚踹得腾空飞起,撞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有一名浑身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步履沉稳走上二楼,开门见山道:“客栈那边来了个拖条土狗的女子,身手不俗,至少也应该是一位八品宗师境武夫,这会应该已经在客栈住下了。”

    方坪捡起搁在一旁的龙头拐杖,缓缓起身,剩下的那名女子赶紧上前搀扶,不以为意道:“慌什么,没了陈太平,在苜蓿城就没有陆地神仙之下的过江龙。”

    汉子咧嘴一笑,自己似乎并没有慌里慌张吧。

    薛结君招手笑道:“大舅哥!”

    汉子先是向仍是端坐在那边的薛稳行过晚辈礼后,笑道:“你小子咋个单独坐一桌了?”

    薛结君手臂搭在椅子靠背上,嬉皮笑脸道:“坐那桌不得劲!”

    汉子摇头无奈一笑,也不去看在那边瑟瑟发抖的女子小娘,这些年死在父亲手中的女子可少了?挥手如驱赶蚊蝇般将另外一名女子驱走,亲自搀扶起老人臂膀,说道:“爹,这个节骨眼那女子还敢来蹚浑水,最好多留个心眼。”

    双手搭在龙头拐杖上的方坪洒然笑道:“真当世间所有女子武夫都是那天下第二的童谣?”

    汉子似乎是想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笑道:“如果真是走了尊大佛再来尊大菩萨,咱们得有多背才能走这般霉运。”

    薛结君悄悄向这位大舅哥竖大拇指。

    薛稳真如他的名字一般,稳如磐石,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只是捻起面前尚有余温的青瓷茶杯,细饮慢酌,不言不语。

    方坪爽朗大笑道:“如果真是个大宗师武夫,让你薛叔叔搭把手。”

    坐在那边不曾挪窝的薛结君眼眸深处闪过异样光彩。

    薛稳放下茶杯,点头笑道:“当然可以!”

    方家父子告辞离去,直到街道上响起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薛结君才收起轻佻神色,走到从头到尾都不曾起身的父亲对面,一脚将那张老狐狸坐过的椅子踹碎,从旁边的桌子拉过来一张椅子,正襟危坐。

    薛稳嘴角带笑’“方坪老狐狸的尾巴这么早露出来,其实是好事。方腥是个万事由心的莽夫,冲锋陷阵是好手,但倘若方坪归西,方家基业迟早都要毁在他手里,这些年为父大力推波助澜两家姻亲之好,不光是抱团取暖在太平城苟延残喘,未尝不是在等方坪老匹夫撒手人寰,咱们薛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全盘接下,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可遇而不可求。”

    薛结君缓缓说道:“方腥是什么脾气秉性,孩儿再清楚不过,耐不住性子韬晦的放荡货

    色,不足为惧。但方坪说到底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未尝不是在探咱们薛家的底,至于两家姻亲关系,在那老匹夫眼中,恐怕屁都不值一个。其实太平城姓什么不重要,姓陈也好,姓方也罢,但主子必须姓薛!”

    薛稳看向隐忍韬晦了十多年儿子,眼眸中满是满意神色,爽朗大笑道:“好一个主子必须姓薛,我儿果真雄才大略。”

    薛结君缓缓摇头,“方坪老匹夫能坐在方家家主位置几十年不倒台,不太是好对付的人物。这些年对方家的渗透可以作为基石,方坪可以死,越快越好,但方腥不能死,否则从哪里去找这般易于玩弄的蠢货,所以冲进客栈的时候,就劳烦爹出手照拂,千万别让我大舅哥有半分损伤。”

    薛稳脸上笑意更浓,“按照方坪老匹夫的脾气,那天一定会亲临现场,他啊,就喜欢那种指点江山的豪气,那名来路不明的女子正好解决燃眉之急,到时候为父祸水东引,不由得他方坪不死。”

    薛结君缓缓向后靠去,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然后望向那名仍在茶楼角落瑟瑟发抖的女子,接下来的命运,应该是沦为城中青楼勾栏里万人骑的妓娼,不过总好过在方家朝不保夕,不知何时就丢了性命,让那老色胚采阴补阳了去。

    ——

    路遇陈太平无需避让,因为谁都不晓得那位神出鬼没的老天爷到底在哪里,可能擦肩而过,都不知道。但路遇方薛两家马车,太平城没几个敢当街拦路的。

    马车缓缓而行,方坪双手搭在龙头拐杖上,身边是身材健壮肌肉虬结的方腥,坐在对面的女子神色木然,缓缓开口,是薛家父子茶楼中的谈话。

    方坪神色平淡,语气更平淡道:“逮到机会宰了他们,薛稳如果杀不成,可以先放一放,但薛结君一定要死。”

    方腥神色狰狞可怖,向来以为他那妹夫是个混吃等死的无能货色,真是没想到竟有这般城府,真是让他方腥大开眼界,沉声道:“都得死!”

    方坪云淡风轻道:“要沉住性子,更要把握机会。这件事情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所有的谋划,不过是临阵倒戈一击毙命罢了,没有必要大张旗鼓。”

    方腥沉声道:“孩儿知晓轻重。”

    然后方腥收敛浓郁杀机,望向那名依旧有只言片语吐露而出的女子。虽说武夫拥有一力破万法的巨大杀力,但此类光怪陆离的奇-淫巧技最是让人眼界大开。

    这对璧人并非府中数之不尽的无用女子,两人心意相通,其中一人所见所闻,便是两人的亲身遭遇,是花费大价钱从外边请来的。

    走的是长生大道,但只能算旁门左道。

    那名女子表情瞬间灵动起来,喘息几声

    ,脸色苍白道:“答应你们的事情已经做到了,现在可以将我姐姐接回来了吗?”

    方坪平淡笑道:“自无不可。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情,既然你们姐妹二人是一对并蒂莲,为何相貌气态却大相径庭?”

    那名女子轻捂胸口,缓缓说道:“做我们这一行的,跟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刺客谍子没什么两样,做一笔生意就要得罪一家乃至对立的两家,倘若一直以一副面貌示人,恐怕活不到今天。”

    她猛然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坪笑呵呵道:“没什么。这么说来,你们姐妹二人,还有千人千面的本事,这笔生意老夫是赚大了,只是不知道能熬过几回采阴补阳?”

    方坪转头对方腥说道:“知道你心中有气,这么憋着,很容易出问题,去发泄发泄。”

    方腥咧嘴笑道:“方才有,现在没有了。”

    那名女子正要说什么,便被方腥闪电一记手刀敲得昏死过去。施施然走下马车,一脚踏下,整条街道顿时人仰马翻,只有身后马车不动如山。

    数名方家扈从前往茶楼,去‘请’另外一名女子。

    到嘴的肉,哪有飞出去的道理!

    车厢内方坪以龙头拐杖挑起颓然倒地女子的雪白下巴,并蒂莲吃过不少,但如此得天独厚的,可没尝过滋味。

    方家父子俱是奇葩,老子无女不欢,儿子却对女色没丁点兴趣,如今而立之年,仍是孑然一身,真是奇了怪哉!

    ——

    客栈老板有苦自知,好说歹说都没能让带条老土狗的小姑奶奶打消住店的念头,一脚踩得整座院落地面下沉的神仙手笔,如何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客栈老板开罪得起的。

    反正债多了不愁。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老板都看开了,吩咐下来,客栈伙计好生伺候切莫怠慢了,干脆就连门都不出。

    那位小姑奶奶倒不像是个难说话的主儿,狗不好伺候啊,只吃牛肉,还撒欢儿乱跑,撵都撵不上,半天就累趴下三个客栈伙计。

    自打那带条老土狗的扎手点子出现以后,都没人敢扒墙头了,小木棍干脆就回屋里睡大觉。

    青娘坐在屋外,有些忧心忡忡,抬眼望向眼前面容枯肃的黄钟吕,扯了扯嘴角,终是没能笑出声来。

    黄钟吕蹲在台阶下边,摸了摸并不光亮的光头,苦涩笑道:“灵芝再不醒,可就没机会了。青娘,你说咱们如果现在去往那座宫城,可不可行?”

    青娘摇头道:“不太行,不管是出城还是去宫城,那两家都不会让咱们活着去那里,暂时待在这边,尚且能争取到喘息时间。”

    黄钟吕虽说一身武道修为支离破碎,但眼光还在,那小姑娘的吓人手笔,他黄钟吕自认在巅峰时候,他也能将整座院

    落踩碎抖威风,但宛若切豆腐般齐齐下沉三尺,是如何都做不到的。

    黄钟吕又摸了摸大光头,小心翼翼问道:“要不我去探探口风?如果真是位宗师大宗师什么的,或许有把握将咱们带到那座宫城里边去。”

    青娘神色平静说道:“可以试一试。”

    黄钟吕可怜巴巴道:“青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就这么盼着我去送死?”

    青娘点头道:“早说过我已倾心林公子。”

    黄钟吕揉了揉下巴,“好像这会儿灵芝确实比我好看些。”

    青娘突然说道:“别去。”

    黄钟吕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苦涩道:“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我可舍不得再丢在这里,话又说回来,那小姑娘总不会跟我一个老头子过不去吧!”

    青娘叹息一声。

    身后房门突然被推开,斛律安琪愣神片刻,仍是忍不住满怀雀跃,“林公子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