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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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阴八字 有些烦人

    水门村在一条大河改道后的滩涂所立,土壤异常肥沃且宽阔平坦,所以水门村是附近数十村有名的富庶村落。

    叶涧青自小孤苦无依,但好在有祖上传下的几十亩良田,将这些田地租赁给当地居民,所得租金相当可观,并非想象中的苦难日子,加之天生聪颖、敏而好学,成为当地有名的读书种子。

    而且叶涧青风评一直不错,处处与人为善,从未出现过与人急眼的时候,街坊邻居闲聊的时候,提起叶涧青,都感到由衷佩服。

    与戚筱竹的婚约,是打小就定下来的娃娃亲,这两位当地有名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成后,也不负众望,叶涧青是面冠如玉谦谦君子风,戚筱竹则是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姿,让人心神往之,只是后来因为武家那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人,让这对让人羡艳的金童玉女,活着窝心,死了也没个体面死法。

    村中人在提起武浅那个骚蹄子的时候,个个义愤填膺,看那架势,都恨不得将武浅从棺材里扒出来鞭尸,剜她双眼都是便宜她了。

    意料之中的态度!

    崔流川在看过两家如今已经破败不堪的宅院后,并未发现什么值得留心的地方。

    戚筱竹的双亲在得知女儿惨死官府又对此坐视不理后,积郁成疾,不久便双双离世,只留下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孤苦无依,不过那个名为戚明月的少年,在那之后,便离开这片伤心地,不知所踪,十多年来,从未回来过。

    崔流川只得返回镇子,只是还没走进镇子,突然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什么,火急火燎赶往杨朝家中,直接开门见山问了两个问题,武浅的生辰八字,以及被挖出的双眼,最后是否与武浅一同下葬?

    路上崔流川莫名想到,之前打听到武家大小姐死的时候,是丑时,是那读书人叶涧青为了让她死后都不能安生。

    当时崔流川也没当回事,只当是信口胡诌,毕竟一些奇闻怪事中,人云亦云后,总会出现各种混淆视听的诡异说法,千奇百怪,当不得真。而且在其他人口中,那武家大小姐是在进入洞房不久后,就遇害的。

    哪个大婚之日,要到午夜时分,才结束筵席?

    可是崔流川此时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得到的回答,出乎崔流川的意料。

    那武浅的生辰八字,竟是极其罕见的阴八字。

    而且确凿无疑,是丑时发生的惨案,进入洞房不久这个说法,也是真的。

    被剜的双眼,事后已经不知所踪,听说是被那叶涧青给吞吃了,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

    这就有些嚼头了。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大婚之日,阴时,死在丈夫手中,成为为祸一方的鬼王,都不会意外,怎么想,都绝不会连他崔流川一拳都熬不过的惨淡光景。

    嫁衣变白衣,可不是市井百姓换身衣裳这么简单,其中讲究说法,可是大了去了。

    只是这些事情,崔流川也不求甚解,因为吴青在提起的时候,也只是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并未深究。

    武浅被剜去的那双眼眸,很可能是一双阴眼。

    那双眼眸,很可能落在那位盗走尸首、让叶涧青握住武浅命脉的幕后人手中。而且不排除那人以秘法将本应属于武浅的浓郁阴气,转嫁到叶涧青夫妇那里,所以武浅死后才会降下几个次第,不但嫁衣变白衣,而且作为阴八字得天独厚的成长性,被压得死死的,再难成气候,就类似于天生资质上佳的修道种子,变作只是资质平庸的庸碌无为。

    虽然将这条乱麻的线头找了出来,可那幕后之人,到底是何人,与叶涧青又是做了笔怎样的交易,仍不得而知。

    崔流川动身返回青硯山。

    到头来,也只得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回到小镇后,崔流川并没有急于上山,抬头望去,自从上次从青硯山下山后,便再没看到那只掠空隼,而且也没有察觉到有人跟踪的迹象,那条尾巴,好似被一斩而断。

    又在那间客栈休息一晚后,崔流川才起身前往青硯山。

    崔流川站在祠庙前,有些哭笑不得,亏得自己还特意挑了个日头最盛的时候上山,哪里还有什么鬼气森森。

    叶涧青夫妇,已经将那股纯粹阴气炼化,然后干脆跑路了。

    崔流川走进祠庙,蹲下身子,武浅之前就是在这里‘监守自盗’,小心翼翼汲取渗透而出的阴气。

    一拳砸下,地面塌陷,从下边传来女子嗓音,“公子?”

    崔流川一跃而下,借着外边透来的微弱光亮,发现白衣女鬼武浅缩在墙角,青丝散乱,两只瘆人的血窟窿直勾勾望向自己,伸出手指指向身边那具白骨,嗓音轻柔道:“公子,奴婢脱离苦海了。”

    然后蓦然从那两个血窟窿中流出两行血泪,惨然一笑,“他不要我了。”

    崔流川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武浅坐在那里,双手抱膝,喃喃道:“我喜欢他,活着喜欢了好多年,死了也喜欢了好多年,可是他不喜欢我。”

    崔流川疑惑道:“不觉得后悔?”

    武浅轻轻摇头,“喜欢一个人,为何要后悔?”

    然后她望向崔流川,“公子应该还没有喜欢的姑娘吧,肯定不懂。”

    崔流川走到武浅跟前,坐在地面上,苦涩道:“可能不太懂吧!”

    白衣女鬼双手环拢膝盖,将面颊埋入其中,轻轻

    抽泣。

    崔流川便静静坐在那里。

    许久之后,武浅站起身,施了个万福,歉意道:“让公子见笑了。”

    崔流川想了想,说道:“戚筱竹不是你杀的,对吧?”

    武浅神色黯然,犹豫片刻,才轻轻点头。

    果真如此!

    崔流川问道:“为何不向叶涧青解释清楚?”

    “他会伤心的!”

    崔流川字字珠玑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其实他是知道的,哪怕当时不知道,但死后,一定知道。”

    武浅神色慌乱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他不可能知道的!”

    崔流川心中叹息一声,方才的言语,只是试探,没想到,竟试探出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残酷真相。

    这样一来,有些关键节点,就能想得清楚了。

    最初的疯癫之后,武浅颓然坐在那里,抱头痛哭,终于躯体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黑气,荡漾而出,随后消失不见,最后的执念,已散。

    宛若光阴倒流,再抬起头,她已是一位双眸确实生得好看的妙龄女子。

    崔流川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是要去投胎转世,只需要在落日后,一直往西走,便能走到那条黄泉路,若是想要继续修行,那就要小心了,切莫沾染世间污浊之气,否则很容易就竹篮打水一场空,被当作邪祟打杀。”

    武浅神色恍惚,只是很快恢复清明,展颜笑道:“希望下辈子,能遇到一个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如意郎君。”

    不知为何,崔流川突然觉得有些伤心。

    崔流川试探性问道:“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比如说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愿,或者告诉我那个真凶到底是何人,如果有能力的话,帮你报个仇什么的?”

    那双好看的眼眸转动几下,俏皮笑道:“公子,合着你刚才是诓我来着,其实什么都不晓得,瞎猫碰死耗子呢。”

    崔流川有些赧颜。

    武浅手指点着下巴,“那个栽赃嫁祸的牛鼻子,好像叫石钟山,不过我都要转世去了,过去的就过去吧,公子就别瞎操心了,不然要是再把公子搭进去,就不好了,到时候咱们在黄泉路上见了面,多尴尬!”

    崔流川挠挠后脑勺,“那就这样儿?没别的了?再比如说给你家人捎句话啥的?”

    武浅无奈道:“我的公子唉,就不能少操点闲心?都十多年了,我爹估计都快忘了我这个闺女了。”

    崔流川笑着点头。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故去,就当个故事罢!

    其实若是崔流川没有被那矮小土地爷阻拦,执意去往黄州城,不但会得到一桩皇帝陛下为他准备的机缘,而且十多年前的这桩旧事,在他没有上青硯山之前,就会从张贴的告示中,知晓石钟山的种种罪行,其中自然包括这一桩,而且自然也能知晓如今石钟山,已经是死人一个。

    可若是如此,想来他崔流川,或许就不会有青硯山之行。

    世事就是如此,百转千折,唏嘘不已。

    误打误撞之下,让一位痴情女子悬崖勒马,能够脱离苦海去往生轮回,那些在不久以后必然会大白于天下的无用功,似乎就有那么一点点用处了。

    崔流川起身走到那个被他一拳砸出的大窟窿底下,抬头仰望,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从正午时分到了日薄西山,转头笑道:“快到时候了。”

    武浅瞪大眼眸,“什么到时候了?”

    崔流川明显一愣,“不是说要去往生轮回?”

    武浅白眼道:“公子唉,轮回转世,就非得今天?就不能什么时候我觉得没劲了,转身嗖的一下,就转世投胎了,难道不觉得这样很潇洒?”

    崔流川哑然失笑,他是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潇洒的,突然想起什么,试探性问道:“马上就是惊蛰了,你确定你能熬过春雷震动魂魄的痛楚?”

    武浅给气得不行,一跺脚,“公子你怎的如此婆婆妈妈,一点都不爽利,以后肯定没姑娘喜欢。”

    崔流川觉得自己有些委屈,自己再待下去,肯定忍不住要打人,双膝微曲,打算一跃而出,却被武浅给叫住了,她眨眨眼,可怜巴巴道:“公子,能不能想想办法,现在我连日光都怕,惊蛰的春雷震动,肯定是熬不过去的。”

    崔流川说道:“那就尽快转世投胎啊!”

    武浅祈求道:“可是我想看看外边的世界,真的很想再看看。”

    崔流川无奈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待在这只瓷瓶里,应该能护你周全,不过里边如今住着一只鬼胎,如果还不行的话,我就没办法了。先试试吧,不过千万记住,不要打扰到那只鬼胎养伤。”

    轻轻揭开瓶塞,瓶口朝向武浅,后者化作一缕青烟,钻入瓶中,只是很快就又重新钻了出来,满脸惊慌失措道:“那是什么东西,长得真吓人。”

    崔流川无奈道:“武浅姐姐,那个鬼胎再吓人,怎么也没你之前的模样吓人吧。”

    武浅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度化作青烟,只是崔流川还没来得及塞上瓶塞,就又钻出一只脑袋,“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崔流川伸手向瓶口拍去,吓得武浅赶紧缩回脑袋,那一掌自然没有真正拍下去,只是迅速塞上瓶塞。

    他有些无奈,觉得这位任性的武家大小姐,真的有些烦人唉。

    崔流川环顾四周,然后收回视线,一个跳跃便来到祠庙内,趁着夕阳余辉,下山而去。

    ——

    国子监。

    有位与国子监格格不入的刀客,行走其中,最终推开一扇门。

    正伏案练字的孩子只瞥了一眼,就再度埋头练字,小小年纪,字却个个周正。

    刀客只是懒洋洋地站在那里,笑道:“告诉你一件事儿。”

    孩子只是冷冷道:“说。”

    “你爹娘让人给杀了!”

    孩子握笔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怎么死的?”

    刀客斜靠在门框上,一歪脑袋,“让你们邻居给杀了。你那个爹,打断条腿都不长记性,脑子拎不清,真当自己是老天爷了,结果因为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惹毛了你们邻居,也是个钻牛角尖的,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夜里提着菜刀,就那么一通乱砍,就给砍死了。”

    没成想,孩子只是嗯了一声,便再次落笔。

    对于自己孩子的态度,刀客没有太大意外,只是问道:“怎么做?”

    孩子正好写下一个杀气腾腾的‘静’字,然后攥紧手掌,笔杆折断的声音随之响起,“杀他全家。”

    刀客打了个指响,“得嘞!”

    一闪而逝,只留下大开门扉。

    孩子面沉如水,起身关好门后,再次落座练字,字意从杀气腾腾,变成之前的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对于这个传言背景靠山极大的孩子,国子监上上下下,都敬而远之。不是没有过官员、先生、学生想要跟这位名为罗沉玄的孩子亲近熟络,毕竟那个背景靠山,极有可能是当朝位极人臣的曹太师。

    这份动动嘴皮子应该就能讨到的香火情,最终却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个个被这个心思深沉得可怕的孩子恶心到不轻。

    所以这间屋子从最初的门庭若市学子如云,到了现在的门可雀罗。

    孩子本名牛磨铁,只是在进入国子监求学之前,就已经随母姓改名罗沉玄。

    这个名字,在山上,极不合规矩。

    他的庙堂之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铺好。

    连中三元。

    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意外会发生。

    而且接下来,会有更多寒族士子,一路披荆斩棘,如他一般,‘金榜题名’。在未来,也会有更多学子在他之后,在刻意安排下,进入国子监求学。

    霍竒躺在屋顶上,笑问道:“媳妇儿,我这弟子咋样?是不是觉得为夫我眼光贼好?”

    不远处那位身披甲胄的女子冷笑道:“如此天性凉薄,就不怕将来欺师灭祖?”

    霍竒笑容灿烂道:“不怕!因为肯定会的。”

    身披甲胄的女子只觉得这家伙是脑子进水了,咬牙道:“疯子!大赵皇帝、霍竒、马宁远,个个都是疯子。”

    霍竒双臂抱住后脑勺,望向沉沉夜幕,无所谓笑道:“疯子就疯子,媳妇儿说啥都对!”

    然后霍竒坐起身,直勾勾盯着那位女子剑修,震惊道:“媳妇儿,我叫你媳妇儿,居然不砍我了,难道是同意为夫我霸王硬上弓了?”

    女子剑修双臂环胸,都懒得搭理他。反正就是嘴上占点便宜,又少不了肉,不跟他一般见识。

    一袭青衫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屋顶上,看到那位吊儿郎当已经早早翘起二郎腿的刀客,有些无奈,然后望向那位女子剑修,笑容和煦道:“周仙子。”

    那边刀客嚷嚷道:“叫弟妹!”

    女子剑修还是不搭理他,轻声道:“马先生!”

    说书先生笑容温和道:“对于周仙子擅闯我大赵国境一事,陛下那边,已经没有什么意见,所以如果周仙子想要离开,随时可以。”

    然后青衫说书先生也不拖泥带水,告罪一声,说是陛下那边有要事商议,很快就离开。

    刀客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酒,自饮自酌,喃喃道:“死了一位儒家圣人,还死了一位没脑子的长洲十境武修,那你知不知道,为何林冕偏偏没有杀你?”

    霍竒自问自答道:“是因为他想要让你看一看,他是如何将那世间不平事,用心中的那把剑,从根源上,一剑荡平,而不是你一剑又一剑下去,却只能是春风吹又生。”

    女子剑修不置可否,心中对于林冕宛若稚子般天真可笑的想法谋划,冷笑连连。

    她突然后知后觉震惊道:“你们师兄弟,会出现在大赵,也是林冕谋划的一环?”

    霍竒突然作娇羞状,伸手翘起恶心腻人的兰花指,娘里娘气道:“你个小笨蛋,怎么现在才发现为夫其实是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哎呀,多不好意思,羞死个人。”

    女子剑修捂住胸口,着实给恶心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