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字体: 16 + -

第六十七章 城隍庙 剑气如瀑

    白衣小童不得不佩服林冕谋划之深远,看似是局外人的李莫申,这时候似乎又成了局中人,哪怕不是崔流川这种与那份天大福缘气运性命交关的重要角色,仍有一定用处。

    林冕谋夺来的那份天大福缘气运,不是说一人就能吃得下,甚至大部分势力,能吃些残羹冷炙就心满意足。

    能够镇压镇獄井数百载的浓厚气运,即便是一座一流势力,都没那个全部吃下的能耐,已有一洲道家执牛耳者魏巍气象的圭臬宗也不行。

    所以林冕再熟知人心算无遗策,想要出谋划策让百家窝里斗,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最后功成,无非是多少的问题,而不是有无的问题。

    白衣小童觉得自己好像上了林冕老贼的贼船了。

    李莫申在登堂入室踏上修行之路之后,文运便一日浓郁过一日,若是以特殊神通观之,如今李莫申的文运,都不比一些府城文庙天官差多少。

    思绪重重的白衣小童被李莫申一脚踹在屁股上,“咋滴,有你丁玲姐姐不够,还敢想别的娘们?对了,崔流川那家伙似乎最近跟一个很正的漂亮姐姐眉来眼去呢,要不你赶紧滚蛋去找崔流川?”

    白衣小童摇头道:“不去不去,你还没叫我爹呢。”

    李莫申疑惑道:“叫你啥?”

    白衣小童愤愤道:“爹!”

    李莫申笑眯眯道:“唉,乖儿子。”

    被耍的白衣小童老气横秋冷哼道:“幼稚!”

    李莫申嬉皮笑脸道:“你原本不是要给崔流川当走狗来着,怎么,觉得本少爷骨骼惊奇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奇才,就赖着不走了?”

    白衣小童跃上缺门牙老马马背,双臂抱胸,冷冷道:“准备把你家一窝端了,拿钱去买好吃的。”

    丁玲觉得这一大一小的日常斗嘴,是真挺乐呵的。

    李莫申撇撇嘴,转身倒行,视线中已无黄州城轮廓,倒行数十步之后,李莫申重新转过身,双手抱着后脑勺,一摇一晃。

    ——

    今日崔流川是走着拳桩来到白云观的,所以走得并不轻松。

    这些日子在细水长流的剑气中咬牙坚持,获益颇多,气机流转比起以前更加圆转如意得心应手,原先就像是一位初学雕琢手艺的学徒工,手要稳心要静,道理都懂,可刚开始下刀,往往会慌神,成品一般都不忍直视,渐入佳境之后,不用去刻意想,便知道下刀深浅轻重。

    巡守周身经脉的火龙,自小腹气府游出,巡守各大窍穴之后,重新返回气府,如此往复,类似于道家所说的周天。如今崔流川运行一周天的时间,大概是半个时辰左右,而在之前,则需要一倍以上。尝到甜头的崔流川似乎有些喜欢上在剑气剑意中咬牙切齿的感觉了。

    只是才刚跨过门槛,剑气便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气势汹汹,面无表情的吴青一拳砸在崔流川脑袋上,他身体后仰倒地,直截了当地昏死过去,额头一片黑紫。

    崔流川被死狗般拖回屋中,坐在屋中的吴丹笑道:“按照之前的法子,要到什么时候?不烦?”

    吴青看着崔流川额头的黑紫缓缓消散,“原来这家伙还挺扛造。”

    剑气浸润入躯体的疼痛让崔流川很快醒来,还没来得及喊痛,就被一脚踹得腾空飞起,在半空翻转数圈之后砰然落地,嘴角溢出鲜血。

    崔流川疼得说不出话,脸色憋得酱紫,几乎都要喘不过气。

    吴青沉声道:“撑下十招下山,或者直接被我打死。”

    高大女子盘腿而坐,笑道:“你师父林冕有一句备受争议的‘弟子不能不如师’,所以啊,小弟弟,若你真不是个可造之材,死了就真死了,林老头应该不会太伤心的。”

    吴丹仰起那张鹅蛋脸,补充道:“可别觉得姐姐在吓唬你,事实就是如此。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小弟弟你想死也是很难的,就看你精气神能不能撑得下去。”

    吴丹偏转视线,望向自家弟弟,大声道:“继续啊,收着点劲,别一拳打死或者打出屎来就好。”

    再一脚,崔流川当场昏厥,然后周而复始。全无反抗的崔流川就像一只可怜的沙包,直到被一拳砸入地面,呕血不止,彻底昏厥过去,剑气浸润身躯的剧烈疼痛也无法醒来,这才告一段落。

    只是如今似乎心狠手辣了许多的吴青,哪怕崔流川已经气若游丝,仍没有将剑气全部撤去。接下来的日子中,无时无刻崔流川都会经历剑气浸润自身气机反弹。

    浑身是血的崔流川哪怕昏死过去,仍是眉头紧锁的痛苦表情,身体蜷缩成一团。

    吴青看似下手没轻重,但都是不武夫根本的皮肉伤。当然,疼到骨子里,是真的。

    年少时候,崔流川吃过不少苦,但有村长一家人在,从未吃过真正意义上觉得实在熬不过去的大苦难,离死最近的一次,估摸就是与打猎大队伍走散险些冻死在山上那次。

    崔流川出身不好,比起生长在殷实门户的孩子,更懂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没有那些天真可笑的想法,但也强得有限,终归是少了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破釜沉舟的狠辣。不论是山下的武道争雄,还是山上的大道之争,从来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是见血要命的生死之争,你死我活。

    当然,并不是说狠到六亲不认大道之路就处处平坦,按照此法走上大道巅峰的也有,不过极其稀少,更多的,都是半路夭折的凄惨境遇。

    大道之路争锋相对,如何能做到问心无愧道心稳如磐石

    ,又能将福缘抓在手中,走得更高更远,是门极其高深的学问,依此所衍生的百家学说,群英荟萃。其中又以执掌天下三教中儒家的思无邪,佛家的众生相,道家的求清净,倍受推崇。

    但不论百家学说如何斑驳陆离明争暗斗,都没哪门学问是专为性子优柔寡断的少年准备的。

    崔流川醒来时,除了脑壳疼得厉害,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已经习惯的浑身刺痛以及呼吸困难。身边搁着早已凉透的饭菜,一起身肚子便很合时宜地叫唤起来,也不顾不上其他,狼吞虎咽将那没半点油水但胜在量大管饱的饭菜塞进肚子里,素手递来水囊,崔流川也不管是不是让他遭罪的罪魁祸首,接过水囊牛饮,最后沉重地长舒一口气。

    身材高大的吴丹笑问道:“怎么样?”

    崔流川用力扯起嘴角,“不怎么样。”

    吴丹手指轻点嘴唇,笑颜如花道:“看来苦头还没吃够呢。”

    话音未落,崔流川便被突然暴起的吴青一拳砸在面门上,崔流川如离弦箭矢贴地而急掠,撞碎一根碗口粗细的顶梁柱,仍是不停,眼看就要破墙而出,吴丹轻轻挥手,墙壁前涟漪阵阵,立起一堵无形墙壁,崔流川撞在上边,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又是喷出,他缓缓起身靠在那堵无形墙壁之上,脸色痛苦万分。

    肩有白鸦的吴青缓缓而至,崔流川艰难抬头问道:“不是说练剑,怎么开始用拳脚功夫了?”

    吴青问道:“练剑,你能拔出来?”

    崔流川双手撑地,试图起身,却没能成功,只得瘫靠在那堵无形墙壁上,“试试!”

    吴青笑道:“死鸭子嘴硬,不过好歹有了点血性。”

    崔流川有气无力骂道:“你娘的。”

    一记腿鞭,抽在崔流川脖颈处,在地面上翻滚卸去劲道后,无力躺在地面上,连动手指头都困难的崔流川却没像之前那般昏死过去,可见这一记腿鞭,吴青是留了余力的。

    吴青也没再搭理崔流川,反倒是走到坐在那里的高大女子面前,邀功般问道:“姐,怎么样,下手够不够狠?不够不我再补两下。”

    高大女子笑着点头,“够了够了。”

    吴青盘膝坐在姐姐身边,姐弟二人便说起了悄悄话。

    外表凄惨无比的崔流川体内那头巡守疆域的火龙却愈发壮大起来,并无半分运转气机时的凶性,游经如今已开辟而出的各大气府窍穴,便留下丝丝暖意融融的气息,浸润入血肉中,抵御剑气绞杀躯壳的同时,细细柔化伤淤。

    那些皮肉伤在崔流川感知中,以极快的速度活血化瘀,肉眼可见,哪怕此时仍有剑气近身,此消彼长下,仍是不慢。崔流川明白这是在破庙所泡药浴的骇人效果,愈合伤痛尤其迅速,否则之前在壶口镇与李莫申双双负伤,却是伤势最重的他更快痊愈。

    传闻山上仙人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除去夸张神化的成分,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这一次,是崔流川第一次‘亲眼目睹’全过程,一个多时辰后,便能稍微动作,如果没有无时无刻都砥砺自身的剑气抵消,或许早已经行动自如。只是他没有起身,依旧躺在那里,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甚至连屋中只剩他与一只白鸦都不曾注意到。

    ——

    自从那位口含天宪的九五之尊驾到黄州城,拥有爵位黄州城隍面圣之后,便暂时放弃对‘封地’内的监察。

    但黄州城比起之前,更加固若金汤,若是坐在整座王朝巅峰的人都震慑不住一州之地的鬼魅魍魉,大赵国祚也就该到头了,所以黄州城隍爷此时是最为清闲安心的一个。

    黄州城隍庙修建得蔚为大观,雕梁画栋,尤其以门厅藻井中百余朵雕刻牡丹的枫栱盘旋至顶让人叹为观止。

    城隍金身三丈有余,木雕刷金漆,是一位手持玉笏的天官形象,相传是生前一位出身黄州的鲠骨忠臣,有过一日三闯太和殿死谏的壮举,死后被朝廷敕封为黄州城隍,在黄州百姓心中颇具分量,故而香火鼎盛,每隔十余年,都会由州牧或者刺史牵头,对城隍庙进行由内而外的大肆修葺。

    说活人管活人事死人操-死人心,手握军政大权的州牧白日掌管一州民生,城隍爷则夜晚震慑诸邪,宛若另外一座州衙门。

    山水神祇由钦天监敕封,是经过时间检验忠贞不渝的鲠骨之臣或是金戈铁马的将军,但州牧却有刺史监察,两者区别,可想而知。

    夜里一位明眸少年毫无阻塞信步走进本应封禁的城隍庙,参观完一座座天官神像文武官厅,最后来到正厅的城隍金身下,抬头仰望。

    高三丈有余的金身神像泛起阵阵涟漪,从中走出一位与神像截然相反身材矮小面目丑陋的中年男子,沉声道:“黄州城隍温易庭拜见三皇子。”

    明眸少年连忙摆手,然后恭敬还礼道:“深夜叨扰,还望温大人见谅。”

    相貌丑陋的城隍爷生前经历官场沉浮,自然能瞧得出少年隐藏在眼神深处的诧异,笑着解释道:“若是不把金身神像塑成这天官相,恐怕这黄州城隍庙早就香火惨淡衰败不堪了,百姓就吃这一套,没辙。在朝为官,倒没这么多忌讳,顶多被官场同僚笑话几句,无伤大雅。”

    少年有些赧颜,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城隍爷嗓音如春雷炸响“何人!”

    一位头戴斗笠腰间挎有一把刀柄缠绕有金丝穗的身影缓缓走进正厅,举起双手笑道:“城隍大人息怒。”

    明眸少年常婴说道:“温

    大人,无需担忧,是自己人。”

    头戴斗笠的刀客埋怨道:“三皇子你大晚上的瞎跑什么唉,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床上睡大觉?”

    常婴赧颜道:“让霍先生费心了。”

    霍竒摇摇头,说道:“没事,别管我,你们聊你们的,对了,三皇子,带瓜子没?赏点打发时间呗。”

    少年一路小跑来到刀客跟前,很大方地掏出一大把瓜子,“霍先生别客气,不够了再说。”

    黄州城隍温易庭觉得三皇子以及那位担任扈从的刀客,真是有趣得很。

    刀客接过瓜子,旋即无奈道:“嗑瓜子都不让安生。”

    正厅外有一男一女,女子高大,男子潇洒。

    明眸少年常婴神采奕奕,这不是元宵灯会上那对姐弟吗?虽然不认识,但好歹凑过热闹啊,就想问问他俩磕不磕瓜子。

    将瓜子收起后,刀客笑呵呵地转身搓手问道:“两位竹林剑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可是来城隍庙烧香?这你们可算来对地方了,真不是我吹,百试百灵。不过两位来得不是时候,庙祝不在,没地儿买香去,要不,明天再来?”

    高大女子冷笑一声,单刀直入道:“三教祖师爷订下的规矩,道三境修士不可干涉世俗王朝朝政,你霍竒难道忘了?还是说灵运洞天忘了?”

    刀客喟叹一声,“哪儿有那个干涉朝政的能耐,做个皇帝手底下的鹰犬,混口饭吃罢了。”

    三教祖师爷所订立的规矩,其实有些模棱两可,有许多空子漏洞可以钻,对于‘干涉朝政’的界定更是模糊不清,有更多事情可以明里暗里运作,所以说只要不是导致王朝更迭国祚崩坏的大祸,下山扶龙的山上仙家一般都不会大祸临头。

    更遑论在一洲之地都寻不出多少的道三境修士,想来没有几个吃饱了撑管这档子事。

    但另外一条森严规矩,便容不得逾越半点雷池。

    山上仙家禁绝刺杀世俗君王谋夺气运,否则就是三教震怒圣人出世镇压的血腥场面,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山上仙家因此覆灭。

    高大女子冷声道:“霍竒沦为大赵的鹰犬走狗,谁信?”

    刀客坦然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高大女子懒得与他打机锋,轻声默念道:“柳眉!”

    剑气如瀑,一把朴拙巨剑倏忽而至,带起流萤划出一条笔直直线,向正厅内的霍竒一冲而去。

    霍竒笑道:“都说竹林吴青仙子是位少见的女子剑修,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过吴仙子的剑取名‘柳眉’,太不拉风了点。”

    刀客却是没有任何动作,仍站在那里。

    五短身材的城隍爷温易庭蓦然手掌向下压,朗声道:“放肆!”

    整座城隍庙中浓郁的香火气汇聚于正厅门前,焕发耀眼的琉璃色彩。

    金色丝线骤然消逝!

    高大女子轻勾手指,朴拙巨剑便返回手中。

    城隍爷温易庭猛地以脚跺地,金身法相随之暴涨,最终与正厅内供奉的金身神像等高,宛若佛家怒目金刚。

    山水神祇于辖域内,无异立于自身天地之内,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若是香火鼎盛辖域广袤,深受当地百姓拥护,便类似山上最不讲道理的剑修,可跨一境乃至两境而战,而且没有修士灵气枯竭的后顾之忧。

    任人在自家门口动手,再好脾气都忍不了,况且温易庭本就不是那谦谦君子的性子,敢在朝堂上指着顶头上司鼻子骂娘的,脾气能好了?

    刀客霍竒笑道:“今天这场架不打是不行了,城隍爷不必动怒,气大伤身,看着就好。”

    话音未落,霍竒拔地冲天而死,汇聚而来整座城隍庙的香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温易庭金身法相轰然破碎。

    高大女子束发丝带随风飘落,亦拔地而起。

    金身法相破碎的城隍爷满脸苦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神仙打架。

    仍留在院中宽衣大袖的男子眼神与温易庭交汇,笑道:“今日我没带剑,就不打了,看看就好。”

    吴青轻挥衣袖,面前便起一幅山上仙家观战必备的山河画卷。

    山水画卷中出现两个极其微小的光点,倏忽而至,响起炸雷般的破空声,然后整幅山水画卷便白茫茫一片,映照如白昼。

    明眸少年小心翼翼一步步向前挪去,与宽衣大袖的男子并肩而坐,占据最佳的观赏位置。

    吴青脸色狐疑望向身边少年,少年试探性问道:“兄台,嗑瓜子不?”

    愣神片刻后,吴青笑道:“那就来一些吧,凑热闹不嗑瓜子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少年认真点头表示认同,一边掏出大把大把瓜子,一边附和道:“兄台高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