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字体: 16 + -

第五十三章壶口镇 赤脚汉子

    在白衣小童这里,李莫申是不愿意吃半点亏的,至少嘴上不吃亏,当即回应道:“对对对,癞蛤蟆和李王八,生出个穿白衣服的小王八!”

    得,还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路数,而且更狠。

    等房门关上的时候,李莫申纳闷道:“难道就又这么巧?都走了几千里路,还能碰上张巨天这个家伙?”

    然后刚关上的房门就给人一脚踹开,一位双脚冻得青紫蓄有一大撮胡须身穿锦衣华服的汉子出现在门口,见到趴在床上面朝门口的李莫申,跳脚大骂,“日你个仙人板板的李莫申,都知道是老子来,还不让老子进门,良心让你自个儿吃了?”

    汉子边骂着,已冻得青紫的双脚在地面上来回扭动着。

    李莫申神色夸张道:“呦,我当谁呢,原来是张巨天张大哥,不是说张大哥行走江湖哪哪儿都吃得开,怎么这都大半年天气了,还没攒够银子买双能配得上这件衣裳的靴子?”

    只是汉子对李莫申带刺的言语不以为意,盯着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李莫申,问道:“这是让人给剪了径?”

    李莫申闷哼了一声,算是承认,然后纳闷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衣着古怪的汉子哈哈一笑,“不是听街坊说镇子上来了个长相贼好看的有钱公子哥儿,就是运气太背,半道遇到了马贼,让人给砍了一刀,血流得稀里哗啦,我当时就觉得这公子哥儿也忒倒霉忒惨了,后来又说有匹缺门牙枣红色老马,一合计,这不是就是你李莫申嘛,就过来瞧瞧,没想到还真是。”

    胡须糟乱能养鸟的腌臜汉子当初在街道上装瞎子摆摊算命,见有位衣着光鲜的膏梁子弟骑一缺门牙老马走过,觉得自己应该是碰上少见的缺心眼儿公子哥儿,本着不坑白不坑的想法,当街拦马就是一通舌灿莲花满口胡言,然后就被那矍铄扈从给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摊子都给砸烂丢到街边。

    当时吃了多时素的李莫申只想着赶紧去窑子里开开荤,没功夫把一肚子坏水全倒在这江湖骗子身上,否则就不止是砸算命摊子那么简单。

    只是夜里搂着花魁纤细腰肢的李莫申,居然发现白天那个江湖骗子正捏着一位姑娘柔嫩小手摸骨,一副高深莫测的恶心模样,其实俩眼珠子早就盯着姑娘丰腴的胸脯挪不开。

    然后就又给揍了一顿扔出青楼!

    让人砸了摊子夜里在青楼揩油时又给胖揍一顿的张巨天心灰意冷,没了家当,拿什么吃饭?就临时决定回乡去,反正在外也闯不出个名堂来,倒不如回乡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不济,老家好歹还有间宅子不是。

    只是刚出城,张巨天就特别想哭,又给那鲜衣老马的膏梁子弟扈从给揍了一顿。

    接下来的日子,张巨天是过得痛不欲生,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碰上让他头大如斗的放荡公子哥儿,阴魂不散。

    觉着日子无聊的李莫申更视揍张巨天为人生一大乐,甚至有时候还会撸起袖子抡上一通王八拳助兴。

    原先扈从白丁在出城再撞见张巨天时,就起了杀心,那些豪门大族豢养的死士谍子手法伎俩层出不穷,对此屡见不鲜,宁杀错不放过。

    只是被李莫申给拦下了,按照老白的说法,这张巨天肯定不是个高手,他口味儿也没重到夜里会搂着张巨天睡觉,没那个刺杀的可能。退一万步讲,如果张巨天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以你老白的眼力价儿都瞧不出名堂来,就更不用了,反正他真的想杀,还不是伸伸指头的事儿?安心等死就成了!

    一连揍了张巨天七八次,两人又是臭味相投的同道中人,不过两旬光阴,就勾肩搭背交流心得体会,李莫申出钱,张巨天出力,纵横花场快活似神仙。

    最让李莫申佩服的一点,就是张巨天这不正经的蹩脚算命先生,是真抠门到了极致,那是不浪费半点春宵,玩儿命死整,一晚上都不带歇趟的,往往是李莫申折腾得腰都快断了,腿肚子抽筋,旁边屋子里还在杀猪。

    两人算是结下一份不俗的情谊。

    最后分别之时,李莫申很鸡贼地送了一身华服,却没送靴子。

    当时眼眶发红的张巨天胸脯拍得震天响,表示如果不给这身衣裳买双配得上的靴子,宁可光脚,也绝不穿辱没这身衣裳的鞋。

    想到这里,李莫申不免有些小唏嘘,这家伙还真是个犟脾气。

    张巨天酸溜溜道:“行啊你,这才几个月不见,就娶了媳妇,不过是个寡妇吧,孩子都恁大了。不是我说你,你这皮相虽说跟娘

    们似的,可那些豪门大小姐,不都喜欢这样儿的,犯得着娶个带孩子的寡妇?虽说身条小脸儿都不差,可寡妇门前是非多,娶了寡妇,是非更多啊……”

    李莫申抬眼说道:“滚!说了一堆屁话,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说还是去窑子找姑娘来得更实在,想让我掏钱再给你找个娘们?”

    张巨天竖起大拇指哈哈一笑,“知父莫若子。”

    李莫申冷哼道:“想都别想,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张巨天突然问道:“老白哪去了?那家伙可真是个死板性子,咱俩关系都瓷实到能帮着推屁股,还时时提防我!”

    李莫申平静道:“死了。”

    张巨天满脸震惊,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老白揍我就跟揍孙子似的,怎么会死了呢?”

    李莫申也疑惑道:“怎么会死了呢?”

    “可偏偏就是死了!”

    大髯张巨天欲言又止。

    李莫申脑袋侧枕在一条手臂上,“所以啊,我就决定亲自给老白报个仇雪个恨。”

    张巨天骂骂咧咧道:“报仇?你也不瞅瞅你啥熊样儿,娘们睡多了脑子也给睡傻了?老白都那么高的高手了,还让人给杀了,你去顶个屁用,恶心人都是抬举你!”

    李莫申笑道:“头回见面时,你不是说我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是百年不出一个的习武天才?”

    张巨天呸了一口,“老子胡诌你也信?那老子说老子是你爹,咋不信?来来来,叫声爹听听。”

    然后张巨天起身,一屁股坐在崔流川床上,两只青紫沾满泥土的大脚伸到被子里,“老子就搁这等着,你不叫爹,老子就赖着不走!”

    崔流川往里挪了挪,仍不说话,只是打心里觉得,他们是朋友,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李莫申抬起头,双臂垫在身下,轻轻撑起,眼神真诚道:“别这样儿!”

    张巨天喟叹一声,“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想啊,你那么好的家世,我做梦都羡慕来着,犯得着亲自去拼命?大不了花一大笔银子,有的是江湖高手愿意帮你报仇,你不总说银子那玩意儿花出去才是银子,不花出去拿来擦屁股都嫌咯得慌,怎么你说的道理你自己都不听了?”

    李莫申只是轻笑着点头。

    看得大髯汉子张巨天却连连摇头,觉得再在这件事儿上死犟,就没意思了,起身说道:“先回了,这回来得匆忙,本来其实也不抱太大期望呢,看到院子里的老马,才敢进来,等过几天能下地了,就搬到我家宅子里去住,清净,总在客栈住着,也没个家的意思,晦气。”

    李莫申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大髯汉子来得快,走得也风风火火,半点不拖泥带水。

    然后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的李莫申将婢女丁玲招呼进来,吩咐她去镇子上的铺子里,买一双最贵的靴子,去张巨天那家伙家门口,顺手扔进去就行,千万别敲门,更别和他碰面,如果不小心让他给撞见了,就当不认识就行。

    丁玲怯生生询问张先生家在何处,李莫申顿时没了好脸色,“鼻子底下长着嘴,壶口镇就这么巴掌大点儿地方,不会问?”

    丁玲接过银子后低眉耷眼出了门,起先心里还期望着白衣小童能大发善心,陪她出这趟门,然而他仍在院中修修补补那已经没个样子的雪人,半点不理睬。

    ——

    大髯汉子张巨天出了客栈这间独栋小院,步履匆匆走到街头拐角,鬼鬼祟祟,在确定院子里没人出来后,顿时咬牙切齿起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双棉鞋,赶紧套了上去。

    张巨天松了一大口气,他娘的,差点把脚给冻掉!

    ——

    崔流川笑着说道:“你这个朋友,挺有意思的!”

    能再见到张巨天这个一丘之貉,李莫申心情也是不错的,便将那段啼笑皆非的缘分大致说明,最后唏嘘道:“张巨天这家伙这小半年,肯定憋坏了,以前装瞎子摆摊算命可没能攒下钱,勉强能吃顿饱饭,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重操旧业,有那身体面衣裳,肯定能多骗几个冤大头!”

    一想到张巨天操性德行以及蹩脚行话,即便有那身衣裳撑场面,生意怕是也很冷清。

    小镇坐落于山坳中,两边是雄奇险峻的巍峨大山,又因山脉连绵状如酒壶,小镇便因此得名壶口镇。

    当大髯汉子张巨天是个自来熟,仿佛跟谁都能说得上话,加上之前有装瞎子当算命先生的经历,吹起牛来,要不是

    裤裆地下有俩蛋坠着,都能吹上天。

    这不,第二天就来显摆那双新靴子,走道都是大摇大摆,仍是一脚踹开房门,保持那个踹门姿势,拍着靴子说道:“瞅见没?”

    李莫申没好气道:“没瞅见!”

    张巨天震惊道:“这么好看的靴子,怕是瞎子也能瞅见吧?李莫申你是不是姑娘胸脯看多了,把俩眼珠子给晃瞎了?”

    然后一个枕头就飞了过来!

    大髯汉子反手将枕头扔回床上,轻轻掸了掸靴子,这才重重踩在地面上,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双靴子是怎么来的?”

    李莫申想都没想,说道:“能怎么来的,这世上除了本少爷还有哪个愿意在你身上浪费银子。”

    张巨天神色有些尴尬,小提醒声道:“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嘛!”

    李莫申冷笑道:“再不说破,难道还继续听你吹牛皮?”

    张巨天悻悻然,然后说道:“不能翻身的王八也当了几天,要不起来去我家溜溜?不是跟你吹,我家祖宅,在壶口镇可是这个!”

    说着,张巨天伸出一根大拇指,神采奕奕。

    李莫申拆台道:“首屈一指的破烂?”

    张巨天气愤道:“当初我家在镇子上那可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虽然这些年家道中落,破败下来,可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

    李莫申唉声叹气道:“都到家门口,不进门肯定说不过去,可本少爷也不是神仙,一天伤就能好利索,怎么也得再要三五天,才能下床!而且你也甭担心我跑了,伤没好,也没胆子离开,没了老白,万一刚走出去,就让人一刀给咔嚓了,亏不亏?老白的仇还没报,我肯定不会找死。”

    张巨天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同。

    接下来,大髯汉子张巨天也没着急离开,和一行人先混了个脸熟,只是在听到白衣小童喊李莫申‘李王八’时,再结合此情此情,顿时惊为天人,大叹妙哉,着实让龟爬在床上不敢动弹的李莫申脸黑了许久。

    再就是张巨天知晓崔流川如今是距离武道宗师只有一步之遥江湖高手,立马便是十足的谄媚狗腿做派,崔流川对于汉子突如其来饱满热情,着实有些招架不住,哭笑不得,尤其是在张巨天问到江湖高手是不是手越高,那方面能耐就越强的古怪问题之后,崔流川顾不上肩上有伤,落荒而逃。

    接下来几天,一到饭点儿,张巨天铁定会腆着脸来蹭吃蹭喝,再与白衣小童大提好汉当年勇,牛皮吹上天,之后,吃饱喝足的张巨天才会离开。

    四日之后,肩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的崔流川、只能勉强下地的李莫申以及和大髯汉子混得极为熟稔的称其为‘老张’的白衣小童、婢女丁玲一同搬到张巨天祖宅中。

    汉子张巨天祖宅,确实如他所说,在壶口镇确实首屈一指甚至独占鳌头,四进院落,占地足有七八亩,光是这块地皮,在壶口镇至少能值数百两银子,站在门口,崔流川便能想象到宅子初建时的雕梁画栋、巍峨大气,虽说如今大半建筑都已破败倒塌,可仍显得十分朴拙大气,尤其是周围邻居最多不过二进院落的小宅子,就显得更加鹤立鸡群。

    李莫申至今仍不敢站直紧绷身子,佝着背,抬眼仰视宅邸,笑道:“看不出来,张巨天你家祖宅还挺气派。”

    张巨天冷哼道:“瞧不起谁呢?先说明白啊,不是你李大少面子不够我给开中门,实在是不敢,这破门几十年都这鸟样儿,开了能不能关上去还是个问题。”

    让婢女丁玲搀扶着的李莫申白眼道:“开个屁的中门,蹭吃蹭喝蹭嫖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客气?别磨磨唧唧的,不知道本少爷现在身子骨弱?你就是给开个狗洞,本少爷也要赶紧钻进去暖和暖和。”

    正准备开侧门的汉子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走向不远处,一脚踹开一块紧贴墙壁的木板,喜上眉梢道:“刚好有个狗洞,你说气不气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