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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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癞蛤蟆 跟李王八

    52癞蛤蟆配李王八

    苍耳祖籍黄州,打小就是个苦命人,爹娘没得早,家里仅有的那几亩薄条也让狠心的叔叔霸占,没了庄稼人的命-根子,年仅十岁的苍耳又哪里能活得下去?想来最好的结果,就是饿死在家中,一家老小在地底下团团圆圆。

    只是爹娘命薄,他却命硬得很,竟熬过了那个最难熬的冬天。

    苍耳处心积虑地想从那只白眼狼手里拿回那几亩田地,只是运气好熬过一个冬天,就真能苍天眷顾事事顺遂?第一回上门讨公道,就被叔叔拎着锄头给赶了出来,第二回地三回仍是如此,而且下手一次比一次狠辣,最后一次,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甚至原先还愿意给他说好话的婶婶,神色也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最后他被打得吐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婶婶似乎不像之前那般拦着叔叔,只是站在那里。

    然后婶婶说道:“苍耳啊,你爹娘给你取这个名儿,不就是因为你命硬?没了地,还能活下去,可是我们没了这几亩地,可就真断了活路,你忍心眼睁睁看着叔叔婶婶弟弟饿死?”

    那个时候,苍耳才知道,原来要拿回自己的东西,是会断了别人活路的。

    说完这些言语,婶婶就拉着叔叔回屋。

    他在叔叔家门口躺了大半个时辰,才有力气爬回那座已经四处漏风的家中,在床上躺了三天,也没力气下床,那回差点饿死在床上。

    后来有位路人,听见屋里饿到话都说不出苍耳的呻吟声,给了他一张干饼,却没同样给他递来一碗水。

    正在年仅十一岁的苍耳撕扯那张干饼的时候,那位路人问他愿不愿意学些手艺,不能说大富大贵,至少是饿不死,但就一样不好,可能会有很多人因他而死。

    那时苍耳想都没想留答应下来,能吃饱饭,管别人死不死。

    后来苍耳才知道,他那位便宜师父,原先是个没什么大本事不得志的幕僚谋士,专为豪门望族背后出谋划策,充当军师的身份,只是接连换了好多拨主子,名声都烂在大街里,被同僚称为十姓家奴,却还是个没本事吃白食儿的,往往绞尽脑汁想出对付主子仇家的恶毒点子,其实只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屁用都没有。

    所以他那位长相极其难看的师父决定回到家乡颐养天年,一辈子没干过啥好事被同行戏称为‘鸡鸣狗盗’的他,偏偏就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再拼一把。

    只是这一把拼得确实不差,他自己算不上蓝,可那年少时就阅尽人间辛酸的苍耳,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在短短几年中,就能把他这师父甩几条街,尤其是对人心的堪定,更胜一筹,所以在几年之后,就一脚把那一辈子都没啥出息又没啥本事能教他的师父给踹了,好在苍耳也不是个良心让狗吃了的,离经叛道是不假,却没欺师灭祖,给师父留了一笔足够他安度余生的钱财。临走前,拿给师父一张干饼作为临别赠礼,这回,他给师父端了一碗水。

    只是后来苍耳接连转投他家,比起他第一位师父换主子的频率,过犹不及。甚至有那么几年,自知仇家过多的苍耳还拜一位武德极差为人所不齿的武道宗师为师,潜心武道。

    至于年少时候谈不上有多恨的叔叔婶婶,长大后,仍算不上有多恨。可在他回到家乡,去到记忆中那间他被叔叔打得大半个时辰都爬不起来的宅子时,那位不过四十岁面相却如老妪般丑陋的婶婶见他没有报复的意思,竟恬不知耻地说如果没有年少时的苦难,可就没有现在有大出息的苍耳,他们这是用心良苦,甚至还要求苍耳给那没出息的堂弟某条出路,将来兄弟两人一同光耀门楣。

    那时苍耳心中恨意滔天,冷笑着说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老子拼出来的,与苦难何干?难道说老子还应该谢谢你们?

    这番话,是苍耳砍下叔叔婶婶堂弟头颅时说的!

    直到而立之年,那位领他进门的师父所说的言语,才成为现实,才真正有人因他的谋划、箴言而死。

    一步一步从三千幕僚中脱颖而出,尤其是对人心的揣测,鞭辟入里,专门负责对人心、人性的堪定。

    只是一向命硬的苍耳,这次是心里最没底的一次,明明只是对一位少年进行再简单不过的心性

    堪定,甚至无需舍命厮杀,可是直觉告诉他,这次比起以前所经历的人心鬼蜮、明争暗斗、生死瞬间,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

    一旬光阴匆匆而过,这几百里平坦大道也就走到了尽头,不知不觉。

    接下来,仍需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而且已经临近小雪节气,如果运气背遇到大雪封山,就不止是耽搁一两天的事情,甚至先前的露宿野外,都不怎么现实。所以接下来的路,不仅需要规划到每日行进多少里,甚至要细致到要在哪个村子、集镇落脚,绝不可走一步看一步,更不能不当回事,权当此行是游山玩水。而且他们在明,有些人在暗,就如同崔流川练习走拳桩,要留一线,至少不能出现疲惫不堪时让人钻了空子。

    但仍出了纰漏。原本打算在尚没有大雪封山的时候,一鼓作气翻过一座大山,只是丁玲感染风寒,浑身滚烫如碳炉,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一行人匆匆赶向下一座小镇为丁玲寻大夫郎中时,落进一个甚至算不上精心布局的圈套中。

    前后共八名蒙面大汉将他们团团围住。

    好在那些蒙面大汉之中,并未有一人入中三品武夫品秩。其实按照李莫申的猜想,这次仍只是试探的成分居多,只是没想到这些早已被放弃的死囚捣鼓的圈套,瞎猫碰上死耗子。

    真正杀过人且已经接受杀人事实的崔流川,不知为何大动肝火,提剑便刺死一人。

    只是这些死囚本就是对弈中被放弃的死棋,无关最后棋局胜负,却必不可少,而且是必死之棋。这些能多见一段时日太阳的死囚,也是个个悍不畏死。

    让眼前少年打杀了,正好解脱,不用再遭罪,侥幸杀了,更好,至少能为子孙后代谋求一个衣食无忧甚至大富大贵,何乐而不为?

    在刀光剑影的血腥厮杀中,似乎魔怔了的崔流川,杀七人,剩余一人,是近些日子来似乎身子骨健壮了不少的李莫申,采用遛狗缠斗的斡旋方式用袖中蕉焱割喉而杀。

    只是最多能算惨胜,崔流川左肩血流如注,血肉模糊的刀口深可见骨,李莫申也好不到哪里去,后背被劈伤,虽不及崔流川伤势严重,但仍不容乐观。

    远处仍是先前那位曾站在屋顶上对崔流川进行堪定写下“初出茅庐、心性未定、可作棋子”十二字评定以及“根骨极佳、难堪大用”八子旁注的苍耳,从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甚至在确定崔流川已是强弩之末后,仍没有选择出手,只是将在观战过程中随手写下的“心性已定,大恶!”六字划去。

    分内之事,他会尽力做得尽善尽美,分外之事,他半点不会去多做,做好了,无赏,做坏了,有罚,没这么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好在刀上没有淬毒,只是这回要去医馆医治的变成了三人。

    只是没有预料中的痛打落水狗!

    在他们进入这座扎根于山坳中小镇的第二天,便大雪封山。继续向前赶路,不现实,先不说如同残军败卒的几人能不能安然无恙走出这座山,就是应对接下来有可能在某处出现的伏杀,谁敢拍着胸脯说最后仍是有惊无险?反正崔流川是没有这个底气的!

    房间中,李莫申趴在床上,嘴里咬着一块毛巾,裸露后背,婢女丁玲站在床边,蹑手蹑脚为少爷涂抹药膏,每一次手掌滑过皮肉开绽的伤口,李莫申身子就随之颤抖,口中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大汗淋漓。

    崔流川肩膀原先深可见骨的伤口,已愈合大半,行动无碍。

    白衣小童已经在客栈院子中堆起一个相貌丑陋的雪人,在外边喊着要丁玲姐姐出来瞧瞧。

    丁玲嘴上应和着,为李莫申包裹上绷带后,再盖好被子,才拿起换下来满是血污的绷带放进为李莫申擦拭身子现在还冒着热气的水盆中,端着出了房门。

    如今的丁玲,总算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可笑想法,对于白衣小童,也不是以前的故作姿态,只是一切如常。尤其是在经历过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伏杀,李莫申、崔流川竟没让她这个拖后腿的病秧子受半点伤,按照她当时昏沉脑袋的想法,少爷是要让她自生自灭的!

    崔流川斜靠在墙上,早一步换过药的他,此时伤口隐隐作痛,不得已又换了个姿势,伤肩尽量不用力气,又习惯

    性的腰板挺直,导致姿势十分古怪。

    这几日吃喝拉撒都不能翻身的李莫申,龇牙咧嘴偏过脑袋,仍是满头冷汗,扯了扯嘴角,问道:“为什么突然杀人变得那么容易了?”

    崔流川苦笑着摇头,“不知道,就像在飞狐峪外出剑,那时脑子里只想着我要快,要更快,所以我最后出剑很快,其实刺死第一人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害怕,很愧疚,可是眼前都是明晃晃的刀,就觉得来不及害怕愧疚……”

    李莫申笑道:“真不知道为何你总是这么……寻常!”

    崔流川眼神疑惑。

    李莫申岔开话题问道:“不问问我为何有能耐杀一人,这可不是狗屎运就能解释通的。”

    崔流川眼神平淡道:“当然想知道,只是你不想说,我当然就不会问。”

    李莫申疑惑道:“哦?”

    崔流川神色依旧平静,“其实你这些天,尤其是在精气神上的变化,我早就知道。”

    李莫申恍然道:“差点都忘了,你早就距离武道小宗师境界,只差一步距离。”

    崔流川有些赧颜。

    想了想,崔流川说道:“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接下来在壶口镇养伤这段时间,不用担心会有性命之忧,只管安心养伤就行。”

    李莫申冷笑道:“算那小崽子有良心,不枉我家婢女出卖色相。”

    院子里传来白衣小童的嗓音,“李王八信不信我夜里给你嘴里撒尿!”

    这几日,李莫申即便是睡觉,都只能趴在床上,不敢翻身,便被白衣小童起了个‘李王八’的蹩脚称呼,而且乐此不疲,一有时间,就来过过嘴瘾。

    李莫申仰头骂道:“信不信夜里我爬起来,手起刀落,英年都算不上的那种早逝?”

    正是原先白衣小童对李莫申说过的恶毒言语。

    对于天生犯冲的两个活宝,崔流川是没半点办法。

    突然房门大开,冷风灌进屋中,白衣小童站在门口,伸出手指撇下眼皮,另一手伸出手指在脸颊上刮蹭,对李莫申道:“羞羞羞,学我的艺,吃我的屁。”

    说完,白衣小童扭过身子,崛起屁股,朝向李莫申,小手一拍一拍,“来来来,别客气,吃个够!”

    李莫申挥手想说“滚蛋”二字,只是这一动,牵动刀口,导致话一出口,便破了音,极其尖细磨耳。

    白衣小童站直身,回头纳闷道:“李王八你进宫了?”

    李莫申疼得面庞都扭曲,仍嘴硬道:“进宫前肯定给你菊花开-苞。”

    白衣小童满脸狐疑。

    崔流川也一脸纳闷,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李莫申一脸小人得志的欠揍表情,虽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下乘路数,可心底里还是没来由的爽快!

    婢女丁玲急匆匆回到屋中,丁玲说道:“少爷,外边有位先生求见。”

    李莫申问道:“熟人还是生人?”

    丁玲小声道:“不曾见过,不过这位先生很古怪,衣裳是质地极好的绸缎料子,却赤脚,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冻伤了双脚。”

    李莫申没好气道:“他娘的,光脚不怕穿鞋的?来者不善呐!”

    李莫申突然问道:“那家伙是不是蓄有一簇大胡子?”

    丁玲点头道:“对的!”

    然后李莫申白眼道:“先把那家伙晾着,就当是一坨屎,不用管他,半个时辰后,如果还没冻死,再让他进来给本少爷请安。”

    崔流川问道:“朋友?”

    李莫申先是对丁玲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那此时还撅着屁股的小崽子给弄走,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对崔流川说道:“屁的朋友,那家伙就是只穷的叮当响还老琢磨青楼姑娘们的癞蛤蟆。”

    正准备带着丁玲姐姐去瞧瞧他在院子里堆出那个相貌丑陋的白衣小童,回过头鬼脸道:“癞蛤蟆配李王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