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字体: 16 + -

第五十章 真小人 金龙升井

    其实对于小镇店铺来说,有和古董典当行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有异曲同工的说法。

    开春以及入夏之后,士子羁旅登山赏景之时,才是小镇店铺赚大钱的时候,一年中七成以上的收入,都在这短短三四个月的光阴中赚到,入秋之后,甚至有可能出现与盛夏生意大相径庭门可雀罗的古怪场景出现。

    小镇居民,不过万人,却有七条街三百多家大小店铺,靠什么养活,不就是靠那些有钱的外乡人?

    早早关门打烊的书肆中,老人独坐在案几前,案几上放有一盏烛火明亮的油灯。

    老人手捧《小夫子》,细细品读,逐字读去,心情舒爽。《小夫子》勉强能算文采斐然,可是相对于那些正经典籍来说,又显得有些空泛,但这又如何?

    学问大到吓人的士林大儒,一辈子能作出多少让人拍案叫绝的锦绣文章,加起来有没有百万字?怕是没有的。可《小夫子》如今已有三百余万字,若锱铢必较、字斟句酌,怕是再过十年,都未必又百万字之巨,何况如此一来,更少了趣味可读性。

    只是老人有些懊恼,这都是他第五次通读《小夫子》,虽每次读后,都有新的体会,一些容易忽略的细枝末节,都会有前后呼应,可是著书那人,实在该死,从头到尾一股脑儿的悲剧,骗了他老多眼泪,如果有可能的话,老人想给那厮送一把菜刀。

    ——

    崔流川在屋中,同样在读《小夫子》,白衣小童则在床上左右打滚,自娱自乐。

    在翻开第一页的时候,不知为何,崔流川就心情压抑,觉得这本《小夫子》,将会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即便最终不那么悲,也不会是常见皆大欢喜的结局。

    白衣小童抬起脑袋,问道:“好看?”

    崔流川摇摇头,合上书,回答道:“不知道!”

    崔流川将书放在桌上,准备睡觉。

    白衣小童只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有些太多愁善感了?对于武夫、修士来说,这样可不好,道行微末时候如此,那么一步步登山看过更多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风景之后呢?别说是证道契机,怕是连六亲关隘,都难以破开。

    不过这样更好,一辈子都在泥泞滩里摸爬滚打,比起简简单单的一把捏死,来得更让他心情舒爽。

    大道之上,风光无限好,可那是别人的风景,自己只有眼巴巴看着,这样才最诛心!

    白衣小童突然觉得心情大好,跟一个贱种置气,这不是自跌身份是什么?犯不上。

    崔流川瞅着白衣小童略贱的笑容,有些纳闷。

    翌日清晨,一行人便早早离开这座小镇。

    接下来的路,比起先前崎岖难走的山路,果真算得上是坦坦荡荡,即便是深秋近冬,路上行人仍不少。

    向北而行,加上光阴流逝,三天后,便见到了今年头场雪,仔细一算,原来已立冬。

    只是这场雪,在地面上铺了浅浅一层霜白之后,就再没了后劲儿,可到底天气是寒冷了不少,而且回头远远望去,苍茫的雪衣盖在连绵起伏的山中,别有韵味。

    一行人来到一座名为陈家村的小村庄,陈家村是叫陈家村不假,却没一户人家姓陈,反倒是以赵、王两姓居多。

    因为接下来近百里路都无人烟,到达陈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如果继续前行,少不了要在野外露宿,下过一场不痛不痒的小雪,在外露宿,可不好受,倒不如等天明出发,争取一鼓作气到达几十里外那座镇子。

    一行人最终拍板决定在靠近村东头的一户赵姓人家借宿。

    陈家村规模颇大,人口超过两千,赵、王两姓又占去超过四成人口,只是这两姓,也不是类似常见村庄那种同姓之人都沾亲带故的情况,光是两姓族谱,便有六七部之多,归根结底,当初在陈家村开枝散叶之人,是不同的几人,只是恰巧都姓王姓赵罢了。

    他们借宿的这户人家,男人姓赵,女人姓黄,且真当得起‘郎才女貌’四字,男人高瘦健壮,应该读过不少书,当然达不到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程度,言谈举止却十分得体,一眼看去,便觉得干干净净。女人容貌算不上绝美却十分耐看,在村中是有了名的贤良淑德蕙质兰心。

    由于两人喜结连理不到一年,暂无子嗣,所以偌大的新婚宅子才能有他们借宿的房间。

    收拾妥当之后,

    崔流川询问能不能去村中逛逛,男人欣然允诺,说当然没问题,而且自己还可以担任向导一职。

    只是李莫申最近几日似乎对那本《参同契》很上心,卷不离手,只说没兴趣,便没有去,顺带着贴身婢女丁玲也就待在房间中,白衣小童则是和那位哪怕是成亲之后仍童心不减的黄姓女子打得火热,在出门之前,崔流川特意将白衣小童拉到一旁,叮嘱不可以如对丁玲那般动手动脚,而且明说,你可以不听,他崔流川也没法儿,但是他会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相信师父和师姐一定有法。

    没成想最让人头疼的白衣小童竟点头答应了,而不是不是拍着胸脯保证,那么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朝夕相处近一个月光阴,就是再老的狐狸,单论心性,也该露出个尾巴尖儿,更何况,白衣小童根本就没那个隐藏自己脾气秉性的想法。崔流川不敢说摸清白衣小童大部分心思脾气,可一两分,再加上这本就不是什么涉及内心深处心境之中的大事,白衣小童更没那个说瞎话的必要。

    其实白衣小童心底深处,对于这位入门不过一年的黄姓小媳妇儿,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虽说不那么精明,但不像出身风尘的丁玲那般,处处埋着小心思,恨不得机关算尽,为自己谋求那点可怜卑微的利益。

    可是丁玲终归是太天真了,却不可爱,甚至心底深处,除了李莫申之外,哪怕是崔流川,对丁玲都喜欢不起来,但要说到厌恶,又谈不上。

    如果没有李莫申先前那两巴掌,怕是如今的丁玲,又会是另一个模样。当然了,如果只是本性难移的暂时收敛,那么最终惨淡且众叛亲离的凄惨结果,仍是跑不了。

    白衣小童可不是那种因为一个出身低贱下作的小小婢女假惺惺的装傻充愣故作姿态而心软的家伙,即便是真心相待,怕也是肉包子打狗。

    区区贱婢的真心,又值几个钱?

    如今肯分出一点心思,去为丁玲考虑的,怕是只有李莫申了吧!

    然后白衣小童便和那黄姓小媳妇儿,在院子里玩起了捉迷藏。

    赵姓男子名赵煜,说起来,如今只不过是弱冠之年。在出门之后,便开始为崔流川介绍当地风土人情,虽说是十里不同俗,可说到底,其实只是在细枝末节上有所迥异,大体上,还是没太大差别的,赵煜只是三言两语,就将当地风俗尤其是在祭祀、丧娶在正统习俗上添加的一些小规矩给说得明明白白。

    崔流川问道:“赵大哥应该是个读书人吧。”

    赵煜有些难为情道:“只是算是个半吊子读书人,前几年还准备参加县试来着,只是后来没去。”

    崔流川笑道:“是因为嫂子吧!”

    赵煜红着脸点头承认,说道:“我喜欢你嫂子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那时候胆子小,不敢说,就藏在心里头,后来鼓起勇气说了,才发现你嫂子也喜欢我喜欢了七年,那个时候如果我不娶她,她就要嫁给别人了,所以就赶紧把媳妇儿娶到手,而且我自己有多大能耐心里清楚得很,去参加县试也基本上是铁板钉钉的落第……”

    赵煜在说到自己媳妇儿时,笑容满面,然后突然问道:“崔兄弟心里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崔流川想了想,轻轻点头。

    赵煜拍了拍崔流川肩膀,爽朗笑道:“你喜欢的那位姑娘肯定是位很好的姑娘。”

    崔流川说道:“那位姑娘比我小两岁,在一个村子长大,应该算是青梅竹马……”

    崔流川的嗓音戛然而止,神色有些晦暗,低头沉默不语。

    赵煜是个心思细腻的,笑道:“那位姑娘不喜欢你没关系,你现在还小,以后喜欢就行了。你嫂子其实在更早以前,也不是很喜欢我,那个时候,我长得又黑又矮,你嫂子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后来还是我聪明,先不去说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只和她做朋友,特别好无话不谈的那种,后来就水到渠成了!”

    崔流川挤出微笑,说道:“赵大哥可不可以带我去先前提到村子后边的奶奶庙逛一逛?”

    赵煜也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哂笑道:“当然可以!”

    陈家村这座奶奶庙,规模不大,是常见求子奶奶庙,每到中元节的时候,村里居民大都会来到庙前烧纸,为自家孩子求个平安。庙前挂有一块‘子孙我保’的匾额,里边也没有大殿偏殿之分,只供奉奶奶这一尊神像,一览无遗。

    奶奶庙其实是没有什么香火的,比起那些煌煌巍峨香火鼎盛的送子观音庙,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如果不是有陈家村居民共同出资以养护修葺奶奶庙,怕是早已荒废。

    两人不过用了小半个时辰,便把奶奶庙以及周围小山头逛了个遍。在那之后,又去往村子更北边的一口深井,传言曾有一帮妇人在井边浣洗衣物时,有金龙跃井而出,直冲天际,最终只余一活口,后来那妇人便抛夫弃子,远迁而走,不曾再踏入过陈家村地界儿半步。

    深井一丈宽许,此时虽是午后,仍结了一层脆冰,崔流川问赵煜说那金龙跃井的传言是否为真。

    赵煜则笑言那又有谁知道呢?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又是那妇人一人之辞,是真是假恐怕会是一桩无头悬案。

    崔流川奇怪道:“不是说当初死了不少洗衣妇人?”

    赵煜笑道:“人云亦云嘛,按照我的想法,应该那个时候只有那位说亲眼看到金龙出井直冲云霄场面的妇人在井边。”

    崔流川定睛望去,井水幽绿,深不见底,似乎是对这件稀奇古怪的传说来了兴趣,继续问道:“赵大哥,这口井真如你方才所说,不知有多深?”

    赵煜点头道:“曾有外乡人听闻后,不信邪,以百丈绳索坠石入井,最终绳索都到头,仍没到底,后来那位外乡人说要再来,要拉来千丈绳索,大有不弄明白这口井到底有多深不罢休的意思,只是那外乡人离开后,就再没来过。”

    崔流川轻轻点头!

    两人很快便离开,如果没有金龙跃井的传说为这口井增添几分气息,恐怕两人在这里的时间,会更短。

    只是在两人离开后,这口不知其深传说有金龙跃井而出的深井,毫无征兆沸腾起来,巨大的气泡从水中浮起,炸开,连绵不断,就如新年辞旧岁时放烟花爆竹般不绝于耳。

    两人特意又绕了一个圈子,打算从村西头出发,一路走街串巷,最终回到位于村东头的宅子中,看得出来,赵煜在村中风评颇高,路上不管碰到谁,都能笑呵呵拉上几句家常。

    只是在回头看了眼天色后,赵煜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低声对崔流川说道:“咱们得赶紧回去,不然你嫂子就要‘亲自下厨了’。”

    崔流川神色古怪。

    赵煜突然加快了步伐,说道:“你嫂子啥都好,就是厨艺不怎么精湛。明说了吧,你嫂子做饭很难吃,如果回去之前没能从你嫂子手中抢到锅铲,将她劝出厨房,那么你们今夜就准备在茅厕过吧。”

    赵煜突然瞪眼威胁道:“硬着头皮也要吃下去,不能说难吃,不然就别怪赵大哥我赶人!”

    崔流川认真说道:“赵大哥,我觉得应该尝尝你的手艺。”

    说罢,崔流川一溜烟儿小跑向村东头的宅子,心里打定主意,求也要将黄弋嫂子求出厨房。

    赵煜看着似乎比他还着急的崔流川,再一想到以前媳妇儿偶尔下厨大显身手后自己五脏庙遭的罪,顿时一个激灵,开始玩命狂奔。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第一道菜已经出锅。

    只是这已经能算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再多那么一两道,后果不堪设想。

    有崔流川与李莫申、丁玲通气,再有饭桌上赵煜威胁意味很浓的假笑,一顿饭吃得倒有惊无险。

    只是崔流川心里纳闷,为何是他和李莫申背锅?饭桌上,赵煜居然丧心病狂到不吝溢美之词,睁眼说瞎话夸赞自家媳妇儿厨艺精湛,更丧心病狂的是,听过劝酒的,可没听过劝菜的,饭桌上赵煜大有不吃干净我媳妇儿做的菜就不给我赵某人面子的意思,最后那道菜,悉数进了他和李莫申肚子。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和李莫申轮番上茅厕,到最后,李莫申干脆就待在茅厕中打死不起来,如果不是崔流川拳头大,怕是要拉裤子里。

    临近破晓,拉到几近虚脱的李莫申趴在床上,哆哆嗦嗦道:“少爷我招谁惹谁了!”

    崔流川脸色苍白,呢喃道:“赵煜那家伙一肚子坏水儿,小人,真小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