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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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孑然身 刀客所托

    崔流川的剑,是他的福缘,拿不拿得住,就全看自己,可是如今崔流川的福缘浅薄到实在没那个运气再拿得住其他机缘。

    所以,这才是林雪烟昨夜言语的弦外之音,不单单是武夫外物掣肘这一个原因。

    福浅命薄!

    如果没有老道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本应该消散在那场大雪中的命数、气运,孤苦无依的少年,就算侥幸活了下来,这辈子,也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低贱命。

    其实命运多舛的林雪烟,又何尝不是这样?

    林雪烟并不觉得,如今李莫申心里的那道坎,有多高!

    世间有种苦,能藏在心底,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李莫申神色黯然,意料之中。

    崔流川心里总觉得有些苦涩,再待下去,也没了意思,便准备告辞离去。

    李莫申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算是他低三下四地去求,就能博得好感?如果行的话,他不介意。

    在两人离开后,躺在床上、盖着锦缎大被的李莫申,泪雨滂沱,无声哽咽起来。

    ——

    出门之后,两人并肩而行,走在县衙府内小路上。

    林雪烟突然问道:“心软了?”

    崔流川诚实点头道:“有一点,所以才赶紧出来,不然真怕一会儿就改变主意了。李莫申那幅样子,总觉得有点心酸。”

    林雪烟转头道:“既然心软了,为什么不答应他,哪怕只是答应送他回幽州府。毕竟这次出门,除了要在清水县逗留一段时日,更多还是要看一看外边的世界。”

    崔流川沉吟片刻,说道:“师姐昨天说的话,我现在还没想明白,可是就在刚才我大概想明白一件事,只是还有点不太清晰明确,可能说得不是很清楚!”

    林雪烟眉头挑动,“说说看。”

    崔流川边想边说,“这世上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多了去了,若论可怜,李莫申绝对不是最可怜的一个。可是话又说回来,难道能吃饱喝足,就一定不能有不顺心?对有些人来说,能吃饱喝足,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在吃饱喝足之后,就不能想一想别的,或许那个时候,就又会有这样那样的忧愁,难道说那些愁,就不是愁?可是吃不饱喝不足的愁,最好解决,但是以外的愁,就不会那么容易。我在几年前,也在为肚子发愁,如今只是不那么愁了,却要不自量力去管肚子以外的愁,总感觉怪怪的。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还没想太明白。”

    崔流川转头望向林雪烟。

    足足高出崔流川半个脑袋的林雪烟想了想,说道:“你这么想,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可能格局小了一点,现在想这些,对于如今的你来说,还是有点早,等到你心中的格局,再大些,能够囊括一国、一洲之地的时候,那个时候再想这个问题,就会很容易得出心里最正确的答案。

    但是话又说回来,事事多想一些,没有错,可是想得太深太远,又容易钻牛角尖出不来,那样不觉得很累?”

    崔流川若有所思!

    然后突然传来震天响的叫冤声,恨不得把嗓门给喊破。

    两人对视一眼,这嗓音,很熟悉!

    ——

    曹宗带着贴身鹰犬爪牙韩小桐走到县衙府中一处廊桥前。

    廊桥下有一位头戴斗笠腰间悬刀的刀客,还领着一位书童打扮的孩子,孩子

    眼眸澄澈如溪流。

    曹宗蓦然停步!

    剑客韩小桐如临大敌,却是没有擅自拔剑。

    刀客扶了扶斗笠,直白道:“接下来,我会和曹大人一同返回京城!”

    县令曹宗不禁嘴角抽搐,难怪说是‘尽人事安天命’,原来是会自己送上门。

    这事儿,只要是长了脑袋的,想来都不太会给搞砸了。

    可是又为在书信中费尽心力?难道是无聊拿他曹宗解闷儿?

    江湖游侠儿打扮带着小书童的古怪组合,又如何与一国国祚休戚相关,曹宗着实是有些想不明白!

    刀客摘下斗笠,指着身旁毫无怯色的孩子,笑道:“接下来可能有一件小事需要拜托一下曹大人,喏,就是他的长舌妇老娘一会儿应该会到县衙鸣冤,废柴老爹也可能来,不用奇怪。总之,曹大人别置之不理就成,稍微拿出点耐心,应付过去就行,再之后的事情,就不用曹大人操心了。”

    曹宗轻轻点头!

    原来安天命之后,到底还是有尽人事一说!

    只是这尽人事,未免有点用他这把牛刀杀鸡的嫌疑,仍是长脑子的都能干。

    现在曹宗很有理由怀疑,这是他家老爷子,在为他未来的仕途修桥铺路,在大赵万里疆域版图上,有哪个说话比口含天宪的九五之尊更管用?大概是没有的!

    曹宗对此并不抗拒,但也做不到一般世家子的甩手掌柜,在尚未踏入庙堂之前,就有家中长辈为其修桥铺路,虽说走得顺顺当当,可是一辈子最多也不过是子承父业。可是对于他曹宗来说,尤其是在旁人眼中,即便是位极人臣的子承父业,都难如登天,可能最终他坐在礼部尚书那张椅子上之后,就再无建树,也不算辱没门风。有他家老爷子珠玉在前,如今曹宗的锋芒,着实淡了点。

    如果曹宗说出他心中那片广袤的天地,世人肯定会笑他自不量力,甚至那些庙堂之中那些曹党之外的党派,会别有用心做文章,大肆抨击曹太师教子无方,对于最后能不能动摇曹太师在皇帝心中的观感是不抱期望的,但恶心人足够。

    此时的太平盛世,对黎明百姓足够好,可是对于心怀鸿鹄之志的那拨人,不太好!

    曹宗说道:“先生请放心。”

    霍竒和身边的小书童,就像来去如云烟的江湖高手般,在两人面前消失不见。

    曹宗望向那位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剑客。

    剑客韩小桐笑道:“和宋青牧他们在鸡窝大打出手的,就是他!”

    曹宗缓缓摇头,仍是看着腰间佩剑的韩小桐。

    剑客韩小桐捂着耳朵,猛摇头,大声道:“不知道啊知道没看法没看法!”

    曹宗无奈笑笑,视线偏移,“是不是要走了?”

    韩小桐苦笑着点头。

    县令曹宗喟叹一声,抬头望天,“如果等哪天觉得剑练不出名堂来,又不好意思回去,就告诉我,我可以差人五花大绑把你给绑回京城。”

    韩小桐也抬头望天,笑道:“如果哪天你犯了杀头的重罪,也告诉我,我去劫法场。”

    曹宗偏过头,看向剑客侧脸,双手抱拳,沉声道:“用你们江湖人的说法,应该是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韩小桐也转过头,抱拳沉声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剑客韩小桐转身离开。

    县令曹宗看着剑客远去的背影,口

    中轻声呢喃道:“韩大人很想念你,这几年头发白了不少,人也老了不少,你应该回去看看。”

    韩小桐抬起手臂,身影在消失在迂回曲折的小路中。

    曹宗轻笑着摇摇头,“又有的忙喽!”

    离别的伤感,大概是有的。遥想当年,那个时候韩小桐还是个鲜衣怒马欺男霸女的膏粱子弟。

    大赵兵部尚书,姓韩,膝下一子,名韩小桐。

    从十年前韩小桐仗剑游历江湖之后,便没有再踏入过京城半步。

    如今的韩大人,处境不容乐观啊,除非北齐那边举兵来犯,否则对韩大人的打压,仍会是这般不遗余力。

    接下来,就可以准备班师回京了,好在在清水县某座驿站中,有一位大内宦官早早在那里待命,只要他想,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迎来那道回迁圣旨,不用如同寻常官员调动那般繁琐,尤其是一些远离畿撵之地的地方官员,一纸调令,即便是在路途上耽搁个一年半载,都很寻常。

    曹宗回到书房,差人往那座驿管送去一纸无字信笺。

    曹宗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他这位知县老爷,貌似有愧这身官服,这几个月来,就没为这清水县民生操过半点心。

    ——

    在房中哭过的李莫申,从床边包裹中,拿出一方砚台,轻轻摩挲!

    这方砚台,名龙纹紫金砚,是包裹中那些连城物件中老白最喜欢的。

    李莫申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老白死了,他心里会那么痛,一向清醒的脑子,在那个时候,为何会乱,以至于他不知天高地厚要将碎瓷片送入霍竒心口。

    难道是因为这一年游历中老白的殚精竭虑、兢兢业业?肯定不是!

    李府上下,哪个不是为少爷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甚至他老爹,当今李家家主都要向后靠一靠,以他李莫申最重,然后才是家主。

    李莫申对此不以为意,身为下人的本分,本就是如此。

    身为扈从、婢女、下人本分的一个‘忠’字?

    可能是吧!

    以前偶然看到过一位落魄书生临终前的振聋发聩,什么时候做好分内之事都成了可以拿来吹嘘的资本?

    这句话是那位落魄书生对世上庙堂官场说的,所以那位书生下场很是凄惨,被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然后被拉到闹市街头一刀给咔嚓了,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李莫申将砚台放在一边,伸手拿起汤匙,轻轻搅动那碗已经放凉的瘦肉粥。

    他如今又是孑然一身了。

    李莫申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轻笑一声,他不是孑然一身啊。

    他有一匹马,还是匹缺门牙老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