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字体: 16 + -

第三十三章 交汇点 一无是处

    林雪烟的嗓音戛然而止,思量片刻后,觉得如今透露太多那条‘断头路’究竟如何让人绝望,对于如今尚未有一颗纯粹武胆在心口的崔流川来说,反而会适得其反。

    然后林雪烟笑道:“这个暂且不提,毕竟如今的你,距离那座山头,还太远,总之,在武道攀爬到足够高度的时候,是能从这条通幽小径,走到寻仙求道的另一条坦途上的,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

    崔流川心底里,其实已经大概有了数,即便可能与事实仍相去甚远。

    林雪烟又扯回话题,“顽石境,重在排除肌体杂质,让皮肤肌理紧密,经脉柔韧宽阔,对于体魄膂力的熬炼,反而不那么重要,而在这个境界停留的光阴长短,因人而异,各不相同,最短可能只有短短几日光阴,长的,便是一辈子都不得进入第二层境界都是有可能的,顽石境的终点便是体魄达到白玉不瑕的玄妙境界。”

    “第二境玉胚境,寓意你体魄从内到外,食五谷杂粮所带来的浊气,大多都已排出,这个时候,已经有不俗气象,人体气府窍开始能积攒灵气,聚水成渊,但在战力上,除却动用法器法宝之外,仍算不得太高,当然这只是一家之见,修心不修力、修力不修心、修力又修心,都会大有不同。”

    “第三境是雕琢境,‘玉不琢不成器’,便是此理,这世上可曾有过仅是解石出玉之后,便能作为传世之宝永世流传,哪怕在光阴荏苒中不知所踪,在后世史书上,还能很不讲道理地占据一整个篇幅而不是寥寥数字?不曾有过!同样对于修士而言,雕琢境,就如同武夫的六品入七品,不单单是瓶颈难以松动那么简单,而是更需要漫长的光阴来让自己有一些如同古董般岁月冲刷的‘分量’,细心雕琢,尽量做到如书法大家‘下笔如有神’一般的‘下刀如有神’,争取篆刻在自身这块璞玉上的每一刀、每一条刻痕,再未来登山路上,都能成为雪中送炭的垫脚石。所以诸如宋青牧、顾心猿这类野心不小的天之骄子,哪怕早早便能破境,仍会死死压制。”

    崔流川眼眸中满是希冀神采,可是然后便有些暗淡。

    他注定没办法再走这条只有少数人才能走的登山路,只能从另一条通幽小径另辟蹊径。

    林雪烟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说道:“山顶只有一座,所以不论从那条路登山,中间又是否会出现‘悬崖峭壁’的断头路,山顶仍是那座山顶,一直在那里,不曾动过!”

    安慰过崔流川之后,林雪烟便开始挥手赶人,“至于前五境剩下的开窍境以及璞玉境,如今我只能说清楚一家之说,诸子百家何其多?旁门左道,又不计其数!所以就如同先前问你的两个问题,也容我好好想想,不用着急!”

    脑壳有些生疼的崔流川也觉得即便是师姐愿意说,他能听得进去?和林雪烟道别之后,准备回到自己房间,刚走到门口,突然转头问道:“师姐?明天我们能不能去看望一下李莫申?”

    林雪烟问道:“同病相怜?”

    崔流川想了想,神色苦涩点头。

    林雪烟笑道:“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当然可以!”

    崔流川嗯了一声,转过头离去。

    林雪烟无奈笑笑,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看看,能否借着李莫申那点几近于无的香火情,拜托那位明显别有用心的县令大人,查一查户籍以及十几年前那场显然有意掩盖的蝗灾,这样比起他们无头苍蝇乱撞,终归是会好很多。

    ——

    灯火通明、装饰考究的房间中,身穿乌金云绣衫的少女顾意马,来回踱步,满脸焦急。

    高大少年顾心猿盘坐在床上,满头大汗,眉眼几乎皱到一块,就像一个包子。在回到客栈房间之后,顾心猿突然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大口心头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身气机在阔剑折断的同时,就埋下了一个隐患,在进门心境松懈之后,便爆发开来,如同一团火将一身积攒的灵气沸腾烧开,煎熬难耐。

    山野间有一种小蛇,细小如蚯蚓,极不起眼,却藏有剧毒,往往人被咬之后,都难以察觉,感知上就如同给蚊虫叮咬,但在毒发之后,就只剩下与亲人道别的时间。顾心猿就是这般,初时只知心境跌宕以及心头那道坎,对于气府窍穴的细微变化不以为意,可是在恶化之后,便

    有些措手不及。

    此事当然不是霍竒暗中做手脚,他山门中长辈在切磋喂招时会处处留心,束手束脚,可捉对厮杀不会!

    好在不是什么大问题,只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精力去安抚躁动的灵气,就不会有大碍,甚至可能因此因祸得福。

    世间事本就是祸福相依,只看能不能将那祸中福握在手中!

    在顾心猿踉跄呕血之后,在路上就已经睡眼朦胧的宋青牧失去支撑,结结实实摔在地面上,然后翻了个身,居然就这么睡了去,只是睡相,着实不敢恭维。

    可是相对于顾心猿的苦苦支撑、咬牙切齿,宋青牧却是全然无事,先前递出那一剑以及品秩极高的八道青色符箓,所带来的巨大消耗,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红光满面起来。

    高大少年顾心猿睁开眸子,眼神晦暗道:“没事了!”

    帷帽少年背后,是昏睡过去的宋青牧。宋青牧虽然也消耗极大,但只是精神、肉体上的疲劳,元气根本几乎没受到损伤!境遇比起让刀气侵蚀肉身神魂的帷帽少年来说,无疑是好了不止一点。虽然有镇岳剑气机阻挡的成分在,但也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将地板踩地噔噔响的少女长舒一口气,拍拍尚不饱满的小胸脯,“我还以为心猿你要翘辫子了呢。”

    然后少女横着一双好看的眸子,双手插腰,厉声道:“心猿,你以前不是总吹牛你很厉害的嘛,结果呢?让拿刀的给削了吧?以后碰到这种事,就应该跑路啊,不丢人的!”

    盘坐在床上的顾心猿苦笑一声。

    心大定的少女在看到脑袋枕在胳膊上流着哈喇子、躺在地面上睡得正香的宋青牧,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好,可她是可爱的顾意马唉,于是抬起一只穿着绣鞋的小脚丫,在他屁股蛋儿上,轻踹了一脚。

    没醒。

    似乎那个家伙还在吧唧嘴。

    少女心里打定主意在返回万寿山的路上,要把这个家伙绑在马屁股上,小皮鞭蘸辣椒水,抽他小白脸,还不给他饭吃。

    然后少女顾意马就回自己屋子睡觉去,眼不见心不烦。

    顾心猿苦笑一声,下床将酣睡的宋青牧送回床上,盖好被子。

    对于他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顾心猿盘坐在房间地面上,试着能不能将因祸而来的那点福,握在手中。

    先前是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

    现在也是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

    顾心猿的心境大抵是不同的,先前是将那些鸠占鹊巢的东西赶出自身气府窍穴,如今是类似于雁过拔毛兽走留皮,收拢起那点江水泛滥之后留下的小鱼小虾。

    宋青牧大概也是不同的,在床上睡,总归是比在地上睡舒服得多!

    ——

    翌日晌午,吃过午饭之后,两人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如同昨夜那般,从偏门进入县衙。接待他们的,仍是那位老管家。

    清水县城有个说法,‘流水的县令官,铁打的老管家’,从他手底下走过的知县,少说也有六七位知县老爷,有的掉了脑袋,有的平步青云仕途坦荡,有的碌碌无为最终告老还乡,可只有这位如今古稀之年的管家,是那屹立不倒的常青松。

    所以在待人接物上极其老道的管家,自然知道什么人能看茶,什么人腿不够长、跨不进县衙门槛,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两位,可是那位从天子脚下皇城来的,听说祖上再往上推几代,可都是朝廷栋梁,世代股肱的曹县令,来这比起京畿之地穷乡僻壤都不如的清水县,傻子都知道只是个过场。

    能让曹宗亲自领路来到县衙的两人,老管家可没那个胆子给拒之门外。在崔流川询问能否去探望昨夜送来的少年,老管家想都没想点头答应下来,亲自带路。

    只是在来到房门前,老管家就告辞离去,说是要知会县令大人一声。

    崔流川轻轻敲门,随后便有一位脸上有雀斑的小侍女怯生生开门,在得到屋内的同意之后,小侍女便施了一个万福,请两人进屋。

    进屋落座后,四顾无言!

    李莫申靠坐在床上,身上盖有一条锦缎大被,旁边小桌上,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他们来的时候,那位小侍女

    应该在给李莫申喂粥。

    门外突然传来老管家的嗓音,说曹知县马上就到。

    刚想说话的崔流川便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在曹宗带着那个名为韩小桐的剑客推门而入之前,三人便大眼瞪小眼。

    曹宗的精神气与昨夜相比,着实是差了一大截,神态萎靡。倒是那位剑客韩小桐,似乎睡得不错。

    接下来,半生不熟的知县曹宗在寒暄客套中,话里话外,都绕不开‘是否有意愿入皇城’这个隐晦意思。

    曹宗自然不能明说,万一拜错了菩萨,岂不贻笑大方。

    剑客韩小桐只是站在曹宗身后,约摸是修起了闭口禅。

    然后曹宗突然心意微动,便说突然想起有一件亟待处理的公务,需要去嘱咐一下手底下人,告罪离开。在离开之前,说崔流川和林雪烟如果想要逛一逛县衙,除却某些实在不方便的地方,都可去得!

    从始至终,李莫申都一言不发。

    那位自打曹宗来之后就候在门外,脸有雀斑的小侍女,在曹宗离开后,仍没有进门。

    待曹宗离开半天,李莫申才惨然一笑,晃了晃包扎好的手掌,“很惨吧!”

    只是这一晃,又牵动伤口,素白的纱布渗出殷红的血,疼得他倒抽凉气!

    崔流川想了想,早就在心底打好草稿安慰的话语,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锥心之痛,他体会过两次,第一次,是崔大志突发恶疾还没送到镇上就断了气那次,那个时候,他才七岁,只是哇哇大哭,心口疼得难受;第二次,是一直拿他当亲孙子对待的老人因他而死,那次更疼,疼得他想死。所以他明白,安慰的话语,哪怕能说出花儿来,这个时候都没什么用处,心头那道坎,只能是自己迈过去。

    再次沉默良久,崔流川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莫申没头没尾道:“其实我和曹宗不熟,最多只见过一面,而且他对我,应该是不怎么喜欢的。”

    李莫申自嘲笑了笑,在与林雪烟对视之后,知道林雪烟的态度,仍是先前那般,指着崔流川身后的三尺青锋,开门见山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们护送我回幽州府,当然,如果能将这把剑卖予我,更好!”

    崔流川在昨夜,就已经知道他这把剑,背后所承载的重量之重,绝对不是世俗金银可以衡量。于是崔流川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其实你可以寄一封信到家中,让家里人来接,总会更好些!”

    在昨夜听完林雪烟言语之后,更愿意多想一想的崔流川,不急于答应或是拒绝,说道:“你可以说一说为何想买我这把剑的原因,至于听完之后,会不会卖,再说!当然,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李莫申答非所问道:“可是我已经夸下海口,要杀霍竒!”

    林雪烟不客气道:“霍竒是你想杀就杀的,你当他是什么,一条狗?可是你在他面前,连一条丧家犬都不如,丧家犬狠急了还能反咬一口,你呢?”

    李莫申似没有听到林雪烟带刺的言语,继续说道:“可是怎么杀?本少爷是纨绔不假,可是还没有蠢到以为自己能耐大到能用银子生生砸死霍竒。至于那三次机会,哪怕给十次又如何?”

    这次林雪烟没有搭话!

    李莫申蓦然高声道:“可是那又如何?既然我说了,要杀,就一定要杀,至于最后杀不杀得了,不是现在要关心的。所以,我要为李家谋求一个稳如泰山的位置,哪怕最终霍竒要殃及家人,也需要掂量掂量!”

    崔流川缓缓摇头。

    李莫申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仍是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他一无是处!

    唯一有用的一点,是他很有钱,可是那些钱,没有一个铜钱,是他赚来的。

    说到底,不过是个靠着祖宗余荫作威作福、再没半点用处的世家少爷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