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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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饥荒年 谁家弃子

    悍妇能跟着穷得叮当响的泼皮无赖凑合过这么多年,放屁都能放出一个味儿来,也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不然早让汉子欺负得不成样子,哪敢说汉子一个不字?

    夫妻多年,悍妇一瞬间就明白自家汉子的话里意思,来了两头肥羊,使劲宰,甭客气。

    妇人的脸就像六月的天,变得悲怆至极,泫然欲泣,走到那堆烂柴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天抹泪,“爹呀,儿媳儿子不孝啊,没能守住您老生前留下的东西啊。让这两个作孽东西给弄烂了,您说,咱老牛家本本分分做人,靠着您老留下的门面守着,祖坟上冒了青烟,才出了铁儿这么一个读书种子。现在天都塌了,您让我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该如何是好,这日子没法过了!”

    悍妇尤觉得不够,挤眉弄眼,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神色悲怆,就像是让乡绅恶霸给糟蹋了的小媳妇儿,接下来,应该就是一头撞死以证清白的凄惨场面。

    崔流川确实有些想笑,这妇人戏也太足了,两扇快烂的破门,硬是让妇人给吹鼓成是十八代传下来的宝贝,好像没了这两扇烂门,她都活不成。

    如此熟门熟路,以前类似的事儿,绝对没少做。

    汉子也愣了愣,自家婆娘还真能扯,他最多把这两扇门扯到死鬼老爹身上,毕竟当初汉子牛二娶媳妇儿的时候,确实是他那老实本分一辈子,也让人给欺负了一辈子的老爹亲手搬来木料,一刨子一刨子刨出来的。

    可这婆娘更变本加厉,直接连都上升到传家宝的程度,连儿子那能读书的脑子都捎上了,高,实在是高。如果不是怕露馅,汉子真想给自家婆娘竖大拇指,再狠狠吧唧吧唧亲上两口才觉得过瘾。

    妇人哭丧了老半天,除了汉子在一旁煽风点火之外,再没听到别的声响,有些尴尬!

    两个外乡人都抱着膀子,冷眼旁观。

    得,白演了!

    悍妇纵横捭阖市井坊间十几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见招拆招而已,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呗。甚至悍妇都下定决心,这回至少得讹出半年过日子钱来。

    悍妇泪都没抹,起身,直接指着林雪烟鼻子,嗓音尖锐道:“赔钱,没两百个…三两银子,就抓你们去见官!让青天大老爷为我这苦命人做主。”

    悍妇是一门心思要讹这两个外乡人,拿官府衙门来压,胃口更大了,嘴唇一碰,就要三百两银子的赔偿。

    就是外边杀人不眨眼的悍匪流寇,碰上官府,哪个不是耗子见了猫?况且是两个外乡人。

    林雪烟冷笑一声,轻飘飘道:“拿开你的爪子!”

    悍妇顿时更来劲儿了,把指头又往前伸了伸,“狗日的东西,敢骂老娘,老娘就指你了,就指了,有种就动老娘一根指头!”

    崔流川暗道大事不妙,师姐下手,可是没和轻重,在破庙时师姐带回来的野物,死相可都很凄惨。只是心急的崔流川,也没控制好力道,本想着在师姐动手前,先把悍妇推开,没成想,悍妇看着虎背熊腰膀大腰圆,却是个一身肥肉的饭桶,给崔流川这么一推,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悍妇算是炸锅,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两条腿一蹬一蹬的,“我不活了,让人拆了门面,还要打人,没天理啊!牛二,你个窝囊废,你媳妇都让人打了你也不管,你算哪门子男人……”

    汉子脸色铁青,撸起袖子,挡在悍妇身前,却没敢动手,看着崔流川,声色俱厉道:“敢打人?”

    只是汉子仍旧没动手!

    名叫牛二的汉子,从小到大缺德事没少干,今天偷只鸡明天摸条狗,整日无所事事得过且过,他爹临死前还费劲心思给他找了房媳妇儿,虽说这婆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可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熬下来了。他没什么家底,窝里横还凑合,欺负欺负和他差不多的穷苦人家,稍微有钱有势的,出门都得绕着走,混来混去,还是这熊样儿。吃的亏多了,即便是眼力价儿低,可到底是长了记性,什么人能横什么人不能惹心里多少有点数。

    而且现在的境地,可是他牛二占理儿,动手之后,可就不好说。况且之前林雪烟那一脚,汉子觉得自己身子骨也扛不住。

    崔流川觉得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事,不论从哪边说,都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当

    然,还是低估了眼前这对腌臜夫妻的难缠程度。

    不愧是清水县城有名的无赖悍妇,足不出户,也能声名远播。

    然后崔流川掏出两块碎银子,扔给汉子,汉子手忙脚乱地接下,似还觉得不放心,放在嘴里狠咬了一口,这才喜笑颜开。

    悍妇也是朵奇葩,在银子从崔流川手中飞出去的时候,就不再撒泼,一个轱辘爬起来,越瞅那两块碎银子越好看,只是仍旧是那副死爹没娘的表情,正准备得寸进尺,还没说话,崔流川便率先说话,“我浑身上下,就这么多银子,爱要不要。”

    妇人还不死心,老娘能信你,就有鬼了。

    崔流川补充道:“如果你俩觉得不够,那咱们就去见官!”

    悍妇悻悻然住嘴,脸色转阴为晴,至于先前的剑拔弩张,夫妻二人都很默契地选择失忆。悍妇觉得这买卖值,躺地上撒泼打滚,就弄来这么大两块碎银子,之前可没这么好运气,尤其是跟清水县本地百姓,就是闹破天,也没多于一百个铜钱,而且很多时候,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果天天有这样的好买卖,别说让她躺地上撒泼,就是让自家汉子吃屎,她都不带皱一下眉头的。

    崔流川偷偷瞥了一眼林雪烟,后者眼神示意这事儿办得没毛病,心里觉得安心了许多,到底是没出什么纰漏。

    悍妇一把将汉子手中的银子抢过来,,喜上眉梢道:“看你俩态度还不错的份上,老娘心善,就算了。”

    林雪烟扯了扯嘴角,赤裸裸的嘲讽!

    崔流川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问道:“接下来能说正事了么?我有些清水县多年前的事情,需要了解一下,”

    悍妇双眼顿时放贼光,甚至崔流川还没来得及说是什么事,就琢磨着该要多少钱,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仰起头,拍拍胸脯,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得意道:“你们算问对人了,要说这清水县城大大小小的事儿,老娘心里门清儿,没人比得上。”

    然后悍妇神色便有些难为情起来,搓着手指,赧颜道:“只是这价钱么……”

    崔流川脸顿时沉下来,“那咱们还是报官吧,我觉得你家的门,不值这个价钱。”

    悍妇脸色有些不自然,汉子也紧张起来,忙打圆场,笑呵呵道:“小兄弟别和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姨一般见识,你想问啥,就直说,只要咱知道,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悍妇感到奇怪,自家汉子什么德行她太清楚不过,除了造粪就是逞凶斗狠,好事不干一件,怎么今天束手束脚的,还把儿子以前在家里念叨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种一听就有学问的话也给搬了出来?不过她又想到就算见了官弄不好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就没了,又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是有些太急躁了,谈价钱这事儿,应该往后放一放。

    其实她哪知道,汉子在银子到手后,回过头来,着实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后怕的,若是真惹恼了这俩外乡人,先不说到手的银子最后能剩下多少,平白无故再挨一顿打,就亏了。

    汉子挪开身子,“咱们进屋说。”

    崔流川点了点头。

    悍妇转过身,扭着丰腴的屁股,就像一头出栏的猪向堂屋扭了过去。

    黄泥屋里,比想象中还要家徒四壁,连件像样的物件都没有,还有一股子说不清的臭味儿,比起昨夜小脚老太横冲直撞的骚屁,还要来得润物细无声。

    堂屋正靠被墙,有一张小木床,床上褥子平平整整,被子方方正正,一眼过去,就觉得心情好了不少,算是这座破败门庭里,唯一的春色,想来主人,就是那位课业在学塾拔尖的读书种子。

    汉子拉过一把长条凳,请两人坐下。

    悍妇倒了两杯水,放在崔流川和林雪烟面前的小木桌上,坐在对面,旁边是汉子牛二!

    崔流川看着两只原本应该是奶亮色泽的小瓷杯,不仅仅是挂满污垢,而且似乎都长了毛,便打消了喝水润喉的念头,捋了捋思绪,问道:“十四年前那场饥荒,你们记得吗?”

    话音刚落,对面夫妻二人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诚实地点头。那场饥荒,在清水县,甚至整座清河府,又有几个人不知道?

    妇人恍然,猛地一拍桌子,“你们问这个啊!要

    说那场饥荒,那真是百年不遇,那年本来应该就是一个丰收年,粮食长势好,就是填不饱肚子的穷苦人家,估摸着也能有余粮,那可不敞开肚皮吃,这一吃,估计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一群翻江倒海的蝗虫大军,一夜之间,就把地里等收的粮食吃了个干干净净,那年清水县真是颗粒无收,那真是饿死了不少人,草根树皮都拔下来吃光了,要不是我爹留了个心眼,没让可劲把粮食吃完,估摸着我们家都撑不到朝廷的救济粮发下来。后来啊,有人实在撑不下去,逃荒,可身上连点像样的干粮都没有,就靠吃树皮?那能撑得了几天,又饿死一大批。我可见过,饿死的人,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眼窝子都陷到脑袋里,别提多瘆人了。那段时间,但凡家里有点粮食的,都连门都不敢出,生怕别人知道来抢来偷。”

    妇人停顿了一下,毕竟这事过去十多年了,记忆有些模糊,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对,那群蝗虫连家畜都吃,木头都啃……”

    崔流川还是大意了,只是随口一提,都忘了妇人是有名的长舌妇这一说。要是不拦着点,这既会撒泼打滚耍无赖又喜欢嚼舌头的悍妇,能说到天黑。于是他赶紧打断,开门见山道:“那么你知道哪家丢了或是扔了孩子吗?一个男孩,两三个月大小,放在城外岔道不远处的一块歪脖子树下边,不过歪脖子树找不到了!”

    妇人意犹未尽,却也停了下来,听完崔流川的话,一甩手,“那年月,别说是扔孩子,就是换孩子煮着吃的我也听说过,不过没亲眼见过,毕竟清水县城有官府衙门在,就是吃也是悄悄找个没人的地方吃。吃人这种作孽事我可没干过,是要遭天谴的,那年我家运气好,全都熬到朝廷的赈灾粮发下来,没饿死一个……”

    妇人正津津有味,然后突然醍醐,瞪大双眼,看向少年,试探性问道:“那个孩子是你?”

    崔流川点了点头。

    妇人正准备张嘴,林雪烟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

    悍妇悻悻然,欲言又止,只觉得心里有许多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这些年,因为那场饥荒流离失所、大难不死的,回乡寻亲的可不少,结果呢?能找到坟头,都是撞了大运。

    汉子一直在一旁思索着什么,摇头,点头,最终咧嘴道:“那年月太久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悍妇白了一眼自家汉子,想到一件很古怪的事儿,神神秘秘道:“岔道口的歪脖子树我知道,当年长的确实是歪瓜裂枣,可自打那年饥荒过后,是一年比一年直溜,跟一杆枪似的,不过前年让人给伐了,可惜喽。”

    林雪烟寒声道:“捡干的捞!”

    悍妇不以为意,小声抱怨道:“别急啊,那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怎么也得让我想想吧。”

    崔流川眼神如常,看不出心思变化!

    汉子神色肃然,出声说道:“那年没了的孩子没一千也有八百,我知道的也不少,两三个月的,还真不知道,也没听谁说把孩子扔到岔道口的歪脖子树下,兴许不是清水县城的人家,应该是别处逃荒的,实在熬不下去就把孩子扔那了。”

    想起那年的人间炼狱、尸横遍野,心大的汉子,心情也实在高兴不起来,只是过去这么多年,到底是淡了许多,再说起那次险之又险的死里逃生,汉子也能好汉大提当年勇吹牛。

    崔流川也不急,又拿出一块碎银子,拍在桌上,手掌盖住,“不着急,你俩慢慢想,想出来,这银子归你。”

    有钱都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一对家徒四壁、见钱眼开的泼皮悍妇?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如同竹筒倒豆子,但凡可能有点关系的,都给抖搂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