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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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云变 第三十章 有人北望有人等

    江南道梧州,有小镇名江浔,以纯酿桃花酒闻名。

    少女是镇上大户,家境殷实,虽早已过及笄之年,却仍待字闺中。女子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镇上人们所称道,对其爱慕者甚众,媒人提亲已快将门槛踏破,她却仍不愿出嫁,只因还未等到那个能让她一见倾心的男子。

    少年家道中落已久,父母遭人陷害屠刀悬颈,他为人搭救,捡回一命,流落江浔镇,成了一名寒酸读书人,只盼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为家人洗刷冤屈,寒窗苦读近十年,终是学有所成,自信可于头名三甲中,摘得一冠,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乡试便落第,他又哪里知道,世间有几人是全凭真本事登临绝顶,庙堂为官的,男子踌躇满怀,仅有的积蓄早已用尽,流落街头,担忧前途未卜。

    少女信佛,每月都会带丫鬟去寺庙上香,添些香油钱,祈求佛祖保佑,家中不要再有整日上门提亲的媒人,也可以让她早点遇到,能够一见倾心的男子。

    这一日,男子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间寺庙外,本不信佛的他,也想去试一试,佛祖是否真的能保佑,可惜寺里人头攒动,尽是烧香许愿还愿之人,他挤不进去,又摸了摸裤兜,已是身无分文,只好蹲到寺庙前,想着晚些人少了,去求求寺中僧人,看能否让他进庙烧上一枝香。

    他已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是乞丐胜似乞丐。

    那一天,女子在经过他面前时,向他递去了一锭银子,他只是一愣,并没有接。

    他说:我不是乞丐。

    她回答:我知道。

    他又说:那还给我钱?

    她又答:这不是施舍。

    他接过银子,久久不能回神,原来,世间真有如此善良美丽之女子。

    她已经走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美好的一见钟情。

    从此,女子每日都会去寺中上香,只为能再见他一面,可惜,天不遂人愿,男子再没有出现。

    时光一晃已是月余,女子依旧无怨无悔坚持不懈,终于有一天,她在路边听到了读书声,那个男子的读书声,她看着街尽头的那间小房子,看着那扇窗,看着窗前捧着书孜孜不倦的男子,嫣然一笑。

    原来,男子为了能买下这间屋子,去另外一条街为人代笔书信整整一月,添上那锭银子,只为每日能从窗前,看一眼从此经过的女子。

    少女喜欢听他读书,喜欢看他思考,每日经过,都会驻足片刻,而男子在她来时从不抬头,只会在她走后趴到窗前,看一眼那个背影,心满意足。

    终有一天,女子的丫鬟向他窗前扔了一张纸条,就这样,两人在江畔一棵柳树下真正见了第一面,那一天,女子送了他一把折扇,扇面题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男子穷困,只是在江边摘了两株红心草,编织成一个花环,戴到了她的头上。

    他说:有朝一日待我金榜题名,定会风光娶你过门!

    她只回:我等着。

    可没想到,第二天,那个曾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人,出现了,当他看到那个被人推着轮椅,满脸病态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家门前之时,他就知道,那个人在当日救他时,说要给他报恩的机会,到了。

    只是一番简单交谈,中年男子给了他一袋银子,就扬长而去,他为男子留下了一道使命,一道需要他可能付之终生的使命,男子没有拒绝,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姓顾,自今日起,改名唤作望北,此生北望,绝无二心!

    又一日,男子与女子见了最后一面,他只是说,我要离开至少三年,愿意等吗?

    女子温颜一笑,自是回道当然愿意。

    可男子的第二句话又说,若是我三年之后仍未回来,你便不要再等,将我忘了吧。

    女子依然笑道,好啊。

    回的那么轻松随意,只是转身,迈步艰难。

    长堤下的那条街,他站在这头,而她站在那头。

    一条街,隔开两个世界!

    这一见,竟是永别!

    第二天,男子收拾行囊起身南行,来到与幽云王朝南境接壤的神沧一国,再往南,便是南越。

    三月之后,男子顺利通过神沧国科举考试,得中一甲头名,成功鲤鱼跃龙门,位列庙堂中枢,他于人前唇枪舌剑,谈笑风生,却只敢在深夜里,捂住被子默默抽泣。

    又三月,男子迎娶当朝礼部尚书之女,仕途更进一步,那一晚,他喝的烂醉,欣欣然去掀开新娘盖头,可惜盖头下的,不是那张他日夜思念的脸。

    再三月,神沧乱国,南越入侵,内忧外患!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女子日复一日来到江畔柳树下,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柳树,女子只是遥望,男子于江面离去的方向。

    她推了所有上门提亲的婚事,甚至不惜违背父母之命,渐渐等待了,已有一年光景。

    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翠帘不卷春深。

    那间屋子早已被她买下,在江畔驻足之后,便会去窗前小坐,她知道男子不可能这么早回来,即便只是三年之期,也才只过了三分之一,可她就是每日都来,只是想看看,用以怀念,男子离去前的回忆。

    春日将至的那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书信,信

    上只写了十个字:三年之期作废,勿念勿等!

    这一天,神沧灭国,书生望北。

    改名望北,望的是故乡,望的是家国使命,望的更是那个身处一家一国中的她!

    可他又哪里知道,在那个故乡中,那个痴情的女子仍旧还在每日等待,每日独立树下,每日独坐窗前,手中紧紧握着,那束早已变成枯草的花环。

    女子咳嗽了两声,紧了紧身上衣服。

    人生最苦痴情人!

    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我愿为你,思念成疾!

    ……

    仍是那处不知身在何地的小院落,范文若依旧独坐书房窗前,静望皓月,苦想冥思。

    紫衣紫发的男子静悄悄走到他身后,禀声道:“先生,麒麟湖变故已经顺利解决,但东瓯似乎已有所斩获。”

    范文若没有回头,只是平静说道:“东瓯倾半国之力,想要对抗中原高手,意欲掳走异兽麒麟,本就是天方夜谭,他们的目的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背后或有不为人知的阴谋,神瀛两洲相隔不过八百里,恐怕这才是他们的最大目的。”

    紫衣男子对于面前这位坐在轮椅上背对着自己的中年男子已是不能再熟悉,当年便是上将军将他兄弟二人派到中年男子身边,作为贴身护卫,距今已有近十个年头,了解他的一切,只是范文若心中所想所谋,是他猜不到的,便开口询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不要派人去监视东瓯的动静?”

    范文若摇了摇头,给予否定:“不,很容易打草惊蛇,东瓯一年前一统瀛洲,国力损耗不轻,是需要时间休养生息的,这也是我们需要的时间,必须摸清东瓯此次不惜代价也要袭击麒麟湖的真正目的。”

    紫衣男子没有应声,他清楚范文若还没有说完,接下来定是命令下达,果不其然,范文若继而又道:“看来,东瓯的这步棋,也是时候该落子了。”

    紫衣男子恭敬应声:“是。”

    范文若望着窗外圆月,问了一句:“南越那边有什么动静?”

    紫衣男子如实答道:“神沧灭国已成定局,南越兵力强盛,只需最后一击。”

    范文若轻声一笑,似是讥讽,又如蔑视,淡淡出声:“显而易见的事,之后只待青梧、交趾两国反扑,越无疆便距离释放之期不远了。”

    听到“越无疆”这个名字,紫衣男子眉头一皱,当年云越沧河一战,唯一与上将军的玄甲军有一战之力的,便是此人手下“烽狼”,他是南越境内领兵打仗第一人,南越以武封王者亦唯有此人,他不得不震惊,当即便询问道:“那我们不需要做点什么吗?”

    范文若摇头一笑:“不用,只需静待那颗棋子深深扎进南越中枢,就已足够,况且,南境还有岳将军的三十万大军,与燕战云的十万铁骑,即便南越释放越无疆,仍令其统兵,倾举国之力,也难讨到什么便宜。”

    紫衣男子心中仍是不安,忍不住提醒道:“可南越终究是有五十万大军哪!”

    范文若不以为意,反倒轻蔑一笑,淡然道:“南越从来便不足为惧,当年他们都赢不了,如今更没有机会,东瓯也一样,我担心的,是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那个神秘势力,若非有人从中作梗,也就不会有当年的沧河惨败,更不会有庚申血夜的惨剧发生,必须查清这其中的真相,否则我们还会重蹈覆辙,神机楼旁观世间冷暖,从不过问各国庙堂之事,也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秘剑宫被灭一事也绝非偶然,他们应该是又出手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抓紧一切机会。”

    “是。”

    紫衣男子刚敬声回道,又想起了一事,继续说道:“对了,先生,那个人已经出手,天下九洲十三大帮派高手已经悉数被废,按照您的部署,天下堂也已经开始动作,距离圣门被灭也只是时间而已,梁州分部传信,不出三月,天下堂就会正式成为天下第一大帮!”

    范文若点了点头,终于自己将轮椅转过来,却没有看向紫衣男子,而是盯着书桌上一副棋盘喃喃说道:“很好,那也是时候该向裴文两家去索要点利息了,距离神机楼颁布风云榜排名也已经为时不远,到时江湖肯定会面临新一轮洗牌,庙堂之中与各势力间也会有所动作,这是我们的机会,他们几人都准备好了吗?”

    紫衣男子抱拳拱手,如实说道:“公孙先生已经动身前往中京,夜沉冰与风千傲也已经各自到达指定地点准备就绪,林七老先生也很快就要动身前往齐州,一切都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范文若阴诡一笑,双眼眯起:“那我就借给他们这一次东风,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他目光紧锁棋盘,幽幽出声:“诛天阁,可以走入天下人的视野了!”

    ……

    远在万里之外的幽云王朝帝都中京,紫禁城内。

    紫禁城分为内城与外城,内城为皇城,外城为宫城,皇城之内,为帝王与妃嫔及未成年皇子居住之所,宫城乃皇帝举行大典,上朝听政以及麟台阁部处理政事之处。

    夤夜,麟台政事堂,有人仍在挑灯夜战!

    一名身穿绣有云雁的赤罗官袍,领口四道黑白相间边饰,腰佩银带,绣錾金

    花纹的官员急匆匆敲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份急报,已是满头大汗。

    书桌后坐着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身穿绣有仙鹤的赤罗官袍,领口七道红白相间边饰,腰佩玉带,悬玉佩,正在审阅奏章,见来人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堂堂朝廷从四品御史中丞,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名官员咽了口口水,缓过劲儿来才回道:“宰辅大人,出大事了!”

    他急忙将奏报递给老者:“这是齐州刺史刚刚连夜递送阁部的八百里加急,您快看看吧。”

    老者不由诧异,依本朝惯例,地方官员除有军国大事,或极重灾疫发生,才会使用八百里加急直接向麟台或凤阁递交奏报,老者神色微变,立即接过奏报,只是打开浏览了一遍,双手便已开始发抖。

    他颤声开口:“看来,还真出大事了!”

    看着老者低沉的脸色,官员没敢出声,又听老者问道:“陛下就寝了么?”

    官员支支吾吾回声:“不,不知道。”

    老者眉头立皱,骤然喝道:“那就快去问,告诉内侍监,我有万分紧急之事要立即禀奏陛下,耽误了事儿,小心他们项上人头。”

    官员拿袖口擦拭额头冷汗,连连点头,着急忙慌就跑了出去。

    老者紧紧攥着奏报站起身,恨得咬牙切齿,喃喃自语:“华河决堤,上百万人流离失所,死伤不计其数,还真是胆大包天,这群混账东西!”

    说着,他便迈步走出了政事堂……

    承乾宫,上书房。

    皇帝还在批阅奏折,远远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恭敬拜首轻声道:“参见父皇!”

    皇帝稍稍抬了抬头,随即放下手中的笔,示意下方之人起身,开口道:“轩儿,你来了。”

    年轻男子起身后又是恭敬问道:“不知父皇深夜传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皇帝拿起一份放在桌角,与那面前厚厚好几摞明显有所不同的奏折,起身走了过来,平淡道:“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不必讲究那些礼仪,先看看这个。”

    年轻男子接过奏折,边浏览边听皇帝说道:“这是一个时辰前,破晓秘驻齐州的主事人刚送来的一份密报,明日上朝时,恐怕就会闹得朝野共知了!”

    奏折之上,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年轻男子不禁眉头深深皱起,喃喃道:“华河决堤?”

    皇帝冷冷一笑,似是感慨,带着一份凄凉:“是啊,没想到他们已经混账到了这般程度。”

    年轻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住那份奏折,又听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不过对你来说,或许是一次难得的契机,为父需要你利用这次机会,成为当之无愧的太子,堵上所有人的嘴!”

    私底下,皇帝在这个儿子面前,从不称“朕”!

    年轻男子知道皇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问了一句:“儿臣需要怎么做?”

    皇帝伸手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年轻男子,平静道:“稍后你便微服出京,星夜赶往齐州,调查此次决堤所有有关人员,七天时间,给我你的结果。”

    年轻男子接下那块令牌,眉头并未舒展,而是又询问了一句:“儿臣能做到什么程度?”

    皇帝眼睛稍稍眯了两分,给了年轻男子准确回复:“这一次,不计代价,不论后果,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你可以随意调动破晓在齐州的一切人员,不过到了齐州,不可暴露你的真实身份,明白吗?”

    年轻男子点点头,正欲转身而走,却听皇帝开口叫住了他:“先别急,还有件事要与你说一下,此次事了之后,待你舅舅回京述职,你便跟随他一起,去军中历练几年吧。”

    年轻男子很是诧异问道:“为何这么急?”

    皇帝看了看这个他最器重的儿子,幽幽说道:“还记得两年前那次天现异象,钦天监给出的谶语吗?”

    年轻男子毫不犹豫就回答道:“帝星将出日月黯,天机一至人间残!”

    皇帝点点头,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的说道:“我之前,也派人去过神机楼请求那位老人解惑,他给出的六字谶语,与这句话极为相似。”

    看着年轻男子投来疑惑眼神,皇帝便直言道:“帝星现,天下乱!”

    年轻男子没来由一惊,他听闻神机楼里的那位老人几乎算无遗策,预言更是精准无误,钦天监都犹有不及,如今双方都给出了极其相似的谶语,这不由得他不惊讶。

    皇帝望了眼正北的那张龙椅,感慨道:“轩儿,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东瓯已经一统瀛洲,神沧灭国更是在顷刻之间,还有北方柔然整日觊觎南下,朝内还有人不甘屈居人下,整日闹点幺蛾子,内忧外患哪,我们再不早做打算,这座江山,是否还会姓龙都不好说了。”

    这时,内侍监今夜负责值守的小太监跑进来禀报:“启禀陛下,宰辅萧大人说有要事,请求即刻觐见!”

    皇帝点了点头,轻声道:“宣!”

    “你去吧。”

    他向年轻男子摆了摆手,就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从偏门离去的那个被他敕封太子不足一年的儿子,长长舒了口气,随即眼神一冷,喃喃自语出声:“我的江山,不准任何人觊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