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玄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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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女娃戏衙役 夫妇赶制刀

    良久过后,尉迟无妄与崔无畏、姬无邪三人依序自打铁铺后的密室中走出,等密室石门缓缓密阖,正当转身步入屋前之际,便听到铺前大门口有人气急败坏地斥喝:「小女娃,妳可别跟官爷嘻嘻哈哈打马虎眼,妳家崔老头既然接了咱们扶风县衙这档活,就要把东西给我如期地交出来!」

    崔无畏一听说话声,便知扶风县衙派来了人要点交十来天前由自己所承揽打造的一批精钢制刀;只见不知缘由的尉迟无妄怀疑戚宗元的神策军回头入山搜查自己,急忙地身贴壁后,侧耳倾听,缓缓擎起手中的「雷霆怒」蓄势待发,一听势头不对,便冲了出去,了结铺前数人,以绝后患,只见刀面光芒在三人面前掠闪而过,急得崔无畏以指触唇,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跟着只听到一个女娃儿娇柔淘气的声音道:「吴大叔呀,您老就别跟小女子我官爷来,官娘去啦,官字两个口,看人判死活!我和你家玉燕还是常一起玩耍的好姐妹哩。我爹爹既然敢承揽扶风县衙的活,自然有把握把这批制刀如期如数地交付给你们,不然的话,还不叫你们青天大老爷抓去打他个屁股开花,稀哩哗拉......」随后听到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说话之人,正是崔无畏与姬无邪的女儿崔灵儿。

    那个被叫吴大叔的人急道:「如期?你爹画押的『如期』就是今天哪!我们几个人今天专程来这半山铺子找你爹点交制刀,妳却推说妳爹娘外出不在?就是往你家铁铺大厅瞧了瞧,也只见一半的成品制刀吊摆在那里,另外一半何在?哪来『如数』?叫咱们大伙回去县里怎么跟衙上交代?」吹着胡子,指了指屋内矮梁上挂的及铁砧旁横躺的一批制刀。

    灵儿若无其事,故作镇定地道:「是呀,如期就是今天哪!但是我爹承揽你们这批活时可有说明交货时间么?画押画了啥来着?此时此刻是今天,等到晚上亥时也是今天,一天就是这么十二个时辰,你们偏偏要挑这个时间来,怎么就说我家铁铺不能让你们回去交代?」说完又抿嘴嘻嘻偷偷笑了一下。

    那姓吴的官差被堵的哑口无言,顿了一下,气急败坏地道:「强词夺理,强词夺理,妳......妳这伶牙俐齿的女娃儿怎么就这般强词夺理,我可要好好提醒我家玉燕小心,好歹......」话未说完,突然被身边的同伴拉了一下,抢白道:「嘿!嘿!小女娃,我白老三不陪妳小孩子抬杠,也不扯这些东南西北、春夏秋冬的鸟事,更不跟妳一般见识。」伸手指了指铺前的一片密林道:「赶快跑去寻妳家大人去,叫他们滚回来给爷们解释清楚,妳要是再如此聒噪饶舌不清,老子一火,立马送妳进衙门地牢尝尝拔舌的厉害去。」说着蹲坐在铺子门口的石板上,做势等灵儿寻父母回来,一对冷峻的眼睛瞪视着灵儿。

    只见灵儿突然手揉双眼,装模作样,大声嚎啕哭了起来:「妈呀!救人啦,救人啦,白三爷要抓人啦!还要把我的舌头给拔啦!老天啊!扶风县百姓们都说『白抓去,红包出;出红包,钱白要』哪!你要抓我去蹲牢房,我爹娘哪有红包孝敬您啊?呜......呜......哇......哇......」哭得震天价响,跟着又跌坐地上,双脚乱踢乱踹,让眼前这四五名衙役纷纷捂起耳朵,皱起眉头,注视着眼前这刁钻撒泼的小女娃。

    灵儿这番胡搅蛮缠,讥讽带刺的言语说得白老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跟着抡起了拳头往地上石板连拍了几下,心急火燎地道:「哪个王八蛋说的?哪个王八蛋说的?说,是谁讲的?污蔑我白老三收人红包,老子决不放过他!」说完又拍击了石板几下,指着灵儿恶恶说道:「是不是妳爹娘指使妳说的?他们是不是无法如期交出承揽的制刀,一时心虚躲了起来,便要妳这成精的娃儿在这里装疯卖傻,阻扰爷们点交制刀押运回衙?」说着起身,拍击身旁柴门门板,就势迈步跨过大门门槛,准备进入内室房间搜人。

    灵儿稍早见这群衙役到来,就怕他们往内室密门那屋里闯去或突然发现房里的裴氏婴孩,如今见白老三准备闯入铺里,心中一急,一对蓝眼珠骨碌碌地溜转了几下,正苦思要如何应变阻拦时,突然听到门庭外的树林间传来了一道既熟悉又苍哑的声音:「日未正午,是谁在妈呀、妈呀,王八蛋、王九蛋的乱喊乱叫?闹得我耳朵直直发痒!怎么还有人把咱家的石板、门板击的砰砰作响?光天化日之下,当差的还想打劫民家不成?」只见姬无邪一只手搭在崔无畏肩膀上,佝偻着身子,与崔无畏一起自林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灵儿见自己父母从树林中走出,偷偷吁了一口气,冲上前去,喊了声爹娘,内心窃喜地对崔无畏眨了眨眼并趋前挽起了姬无邪的手臂,偷偷捏了一下,示意父母来的正是时候,心想父母俩与师叔尉迟无妄从密室出来后,肯定听到了自己与这几名衙役胡搅蛮缠、夹缠不清的对话,便从屋舍后门偷偷蹑了出去,绕道捷径,再回了一圈,便从前方的密林小道拐了回来,当下微微偷笑起来。

    众衙役听见铺前树林中有声音传出,纷纷转头,白老三也跟着把脚自门槛边抽了回来,跟着回头,众人但觉阳光耀眼刺目,半睁着眼望着灵儿伴随着崔无畏与姬无邪夫妇两人的身影从密林中走了出来,顿时收起了适才与小女娃争执叫骂的幼稚行径,肃容齐口道:「崔老丈与崔大娘回来啦。」

    哪知崔无畏两眼一番,不理众人,「哼」的一声,领着姬无邪径自往门内那座大铁砧处走去,举起双手断臂熟练地套进了那特制的铁锤、铁钳环套之中,接着侧脸扯着嘶哑的声音对姬无邪道:「老太婆,开炉升火啦!」只见姬无邪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彷彿明眼人一般,随即蹲踞在火炉下方,伸手便往炉口添加几束柴薪,动作分毫不差,跟着使劲拉扯风箱,身形前俯后仰,一开一阖,呼呼风响,几道颠摇狂舞的炽焰立马「轟」地一聲窜了起来。

    众衙役原本以为崔无畏夫妇回来后,会对其所承制刀器赶制不及一事对众人有所交代解释,正等他们主动开口,哪知崔无畏对自己一行人的到来等待,竟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彷彿若无其事般与姬无邪闷着头开炉升火干起活来?搞得众人相顾愕然,不知所以......

    只见姓吴的衙役再也按耐不住,强忍怒气,阴沉沉地道:「崔老丈,咱们大伙刚才到你铺子时,已经在你铁铺门口大略地清点过你锻制完成的制刀啦。咱们扶风县衙跟你下订了足足五十把制刀,适才数一数你这大厅上矮梁挂的及铁砧旁摆的刀械成品,哪怕多数它几回,可还是不多不少的三十来把呀!你倒说说看,今天如何把剩余的二十把制刀给赶制出来。」

    只见崔无畏缓缓抬起了头,瞇着被烟燻的两道眼睛,渗着眼泪望着门口众人,哼道:「老夫这不就与孩子她娘正在赶制了么?官爷们又何必在此紧迫盯人?请诸位官爷们先行下山回衙,待到晚膳时分,老夫必定亲自将这批制刀运送到扶风府衙,不多不少,就是五十把予诸位点交。」言语中虽带商议,却又有一股让人无法异议的威势。

    崔无畏向来沉默寡言,不怒自威,众衙役倒也不敢过分造次,只见崔无畏耸起肩膀往流着眼泪的双眼擦了擦,续道:「到底咱们扶风县内来了何等胆大的宵小飞贼、泼皮无赖,竟然惊扰得官爷们将这批制刀催赶得如此紧急仓促,也让小老儿夫妇这些日子以来日夜赶制,毫无与衙上折冲周旋的余地?」说话间,双臂敲打锻铁的动作毫不停顿松懈。

    只听那吴姓衙役接口道:「飞贼?要是一般的飞贼、无赖,咱弟兄们哪个不是缉拿这等恶人、顽民的箇中好手,还需要找你崔老丈重新赶制这批制刀么?您老就多加把劲,快快把这批制刀赶制出来交给我们,也好叫我们多救几名扶风县的妇女百姓及未出世的无辜婴孩......」话未说完,突然听到那白老三「咦」的一声,惊疑地盯着崔无畏的胸膛,戟指道:「你......你这胸口怎么受伤了?竟然划着这么长的一道口子?」适才崔无畏与姬无邪进门时正处于背光方向,众衙役瞧他们两人时,只见一片朦胧昏暗的身影;现在崔无畏站立在铁砧前,伸展双臂敲击砧上镔铁时,阳光直射进屋,便将胸口前那道被尉迟无妄所砍伤的裂口照得一览无遗。

    众人的目光顺着白老三所指的方向瞧了过去,灵儿也跟着定睛一瞧,顿时吓了一跳,急道:「爹,您这伤口......」话未说完,只听姬无邪一边拉扯风箱,一边添加柴薪,若无其事地缓缓地道:「这几天落雨天潮,砍拾回来的柴薪总是不够干燥耐烧,那升燃起来的火侯、温度又差那么一大截!面对后续尚未锻制成型的制刀,叫我们夫妇俩怎能不心急?」跟着叹了一口气,续道:「但诸位官爷们的随身保命武器又岂可马虎敷衍交付?无奈迫于官衙点交时间,我与老头子这几天便急得翻山越岭到了对面山头,看看那边的树林中是否能找到质佳上等的干燥柴薪?怎知寻了这许多天,那边树林的柴薪也与我们这头的差不了多少......直到今天早上准备返回咱们这边的林子时,哪知深山雾重路滑,沿途山石厚积青苔,老婆子眼瞎,一不小心便跌滑了一跤,老头子为了以臂扶我,不慎也跟着跌滚滑到了坡底,叫坡底的几根断竹狠狠地给削掉了一大块皮肉去。」

    这群衙役唯恐今天点交不了制刀,回到衙里无法对上交代,对于制刀交期一事原本还想咄咄逼人,直到听了崔无畏夫妇为了保证制刀质量及赶赴交期,这断臂、眼瞎的两人竟然冒险跋涉到对面山头,苦寻质佳上等的柴薪准备使用,夫妇两人却不幸跌滑受伤,又叫崔无畏被断竹给削去了一大块皮肉,内心不禁歉然......

    众衙役中一名体型肥胖,相貌敦厚的中年人听完,开口道:「崔老丈,咱们县太爷为什么不找县城内的铁匠铺承制这批制刀,却单单将这活托付给你?不就是瞧你这身精湛绝伦的手艺跟细心负责的性格才将这重要的活交付给你。否则你这地处荒野山腰,人迹罕至的铁铺子,除了几名老旧熟客平时带些犁耙、刀斧之类的铁器找你修修补补外,还有谁会来光顾?」望着屋内的成形制刀道:「虽说咱们县太爷总是称赞你所制的刀器比其他铺子的刚韧锋利,既然赏识你,有心照料,你自己倒也要小心啊,崔大娘双眼失明,你怎么还带着她翻山越岭,奔波跋涉地挑选柴薪?虽说对面山头不甚高耸,但要是今天滑入坡底的不是你而是崔大娘,后果岂堪设想?」其余众人一听,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杜胖子说得有道理啊!」

    灵儿听到这群衙役突然大发慈悲,语气也客气起来,便藉机顺藤摸瓜,故作苦恼地道:「是啊,是啊,各位官爷爷、官叔叔们最是慈悲,你们就先回去跟县衙青天大老爷美言几句吧!就请他宽限个几天,让我爹爹先把伤口养好,别让他为了赶制刀器,将伤口给恶化了;等期限一到,小女子一定亲自给你们大伙把制刀运送过去。」双手合掌,故作乞求,两颗蓝眼珠也跟着转了起来。

    白老三眼看今天无法将全部的制刀点交回去,心里原本想让崔无畏夫妇奉敬一些茶水钱,就此了事走人;怎知随行众人竟同情起崔无畏的伤口起来,似乎想就此宽限他些许时日,便皱眉道:「嘿!嘿!你们可是先收了定银的呀!既然收了定银,画了押,叫我们回去如何跟衙上圆了这件事?」灵儿一听,岂不知白老三心里打的如意算盘,马上抢白道:「白三爷啊,扶风百姓谁不知道您最是仗义,恤孤扶寡,急人危难,您跟众位官爷们就帮我家这次大忙,事后小女子我一定将您的义举昭告扶风全县百姓,直叫您老名声远扬,哪怕百年之后,家家户户也要为您立牌位,点香火,把您的后事办得红红火火,白包收的堆积如山。」

    白老三原本让灵儿捧得整个人飘飘然,不住地点头称是,口中喃喃道:「客气了,客气了,这点小忙......」待听到后半段,越听越离奇,突然醒觉,打了个大喷嚏,怒喝道:「死丫头!妳说啥,竟然咒起我白三爷来......」听得众人一旁轰然大笑,连崔无畏与姬无邪也不禁莞尔。

    众人的笑声远传树林山谷,声音回旋排荡在山际间更显得嘹亮热闹......

    突然间,「哇!哇!哇......」铁铺内室房门中竟传来了一阵婴孩急促的哭闹声,想必是那裴氏婴孩被众人乍然暴响的轰笑声给惊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