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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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自由

    吴昊向来很冷静,但现在他却很慌乱,脑子乱得很,就像是有人硬塞了一团乱麻进去,然后又灌了铅和浆糊,又重又粘稠,无论有多大的力气也搅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昊终于恢复了冷静,他将头抬起,聚集目力望向自己的双腿,发现自己是被一根发丝般粗细的丝线给吊起来的,不禁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去考虑太多,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钱镖朝丝线射了过去。

    嘣的一声,丝线只不过抖了抖,金钱镖却被弹得老远,落在远处的雪地里不见了踪影。

    吴昊知道这跟丝线一定很强韧,却怎么也想不到竟强韧到自己发射暗器也射不断的地步,他苦笑了起来,不禁觉得自己极为自信的暗器技艺,只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雪地里突然传来说话声:“我的丝线就算是利刃也割不断,金钱镖自然也是不行的。”

    只见一个瘦高的男人从雪地里缓缓走来,他所经过的地方连留下半个脚印都没留下。

    吴昊叹了口气:“唉,无论你是谁,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我叫做彭俊。”彭俊轻轻动了动手指,吴昊脚上的丝线便慢慢松开,将他送到地上,接着彭俊把金钱镖放回吴昊手里,说道:“钱是个好东西,用来当暗器杀人,实在是大材小用。”

    吴昊从高坡上滚下时受了不少皮肉伤,他扶着那块凸石站起来说道:“原来你便是飞天蜘蛛,听闻你的轻功天下无双,今夜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彭俊摇头道:“天下之大,轻功高绝者大有人在,正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若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便真的是到头了。”

    吴昊道:“你喜欢跟人讲大道理吗?”

    彭俊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却不随便跟人讲大道理。”

    吴昊缓缓坐在凸石上,说道:“但你已经跟我说了两个。”他看起来有些颓唐,不光是外观上的,而是一种由内至外的衰颓。

    彭俊道:“我跟你说这些,并非一时兴起,你是个聪明人,只是少了些机遇,也少了些真正的帮手。”

    吴昊道:“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寻找机遇,也不喜欢带没用的跟班与护卫。”

    彭俊道:“我若愿意助你呢?”

    吴昊笑了笑:“你是成名已久的游侠,而且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彭俊道:“你是第一次见我,但我却已观察你很久了,你一直都缺少一些东西,所以我才一直没去找你。”

    吴昊道:“哦?我缺了什么?”

    彭俊道:“挫折,你含着金汤匙出生,向来一帆风顺,从来也未真正知道什么是挫折,这次你遭人算计,不但计划落空,使得登上公子帮会首之位无望,还弄得西京诸公子之对你产生了怨言,现在又几次死里逃生,也算是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吴昊笑了起来,牵扯到身上的伤,忍不住咳了几声,缓了一会才说道:“我已落得如此地步,又有什么值得你投靠的?”

    彭俊轻轻笑道:“鱼想成龙得逆流而上,在最为湍急的激流中活下来,一跃出水方可跨过龙门,化生为龙。”

    吴昊问道:“你想要什么?”

    彭俊道:“其实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差不多,权力、地位、金钱、美女、美食、家人的健康、仕途的顺利、国家的兴旺、天下的太平,但很少会有人去思考这些东西究竟是自己想要的,还是一出生就被周边的人所灌输在脑子里的。”

    吴昊并未插话,只是微微皱眉,又继续听他说道:“倘若一个人,身不由己,内心束缚,即便得到了再多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有身心由己,方可逍遥。”

    吴昊道:“所以你想要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逍遥?”

    彭俊正色道:“是自由。”

    吴昊道:“你现在不就很自由吗?”

    彭俊摇头道:“真正的自由非一人独占,而是天下共有,所有人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吴昊笑道:“你莫不是个疯子?”

    彭俊点点头:“或许是。”

    吴昊道:“但我需要的,或许正是你这样的疯子。”他的眼神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萎靡,隐约间仿佛有某种光彩正在闪烁。

    夕阳似火,云霞灿烂。

    三匹快马踏着黄昏入城,穿过大街在天津桥南停下。

    欧阳杰看了一眼绑在马上的麻袋,然后抬头抱拳道:“二位,我得将勇哥的尸首送去府衙交差,我们便在此别过,后会有期。”

    姜秋初不舍问道:“欧阳大哥,你之后会去哪?”

    欧阳杰道:“或许会去陕南走一走。”

    姜秋初道:“一个人吗?”

    欧阳杰点点头:“一个人。”

    姜秋初拽着马缰,微微低头道:“若有人想跟你去,你会同意吗?”

    欧阳杰久久不答,心知姜秋初对自己的心意,但他却从未对对方有过这方面的想法,顿时不知怎么开口作答,只怕伤了对方的心。

    裴镜云看出端倪,便插话道:“既然欧阳兄有事要去府衙,便先去办事,待你办完了事,还请来与我一叙,在下有事请教,还望欧阳兄能够赏脸。”

    欧阳杰立刻顺着台阶说道:“当然,等在下办完事一定去找裴兄。”说罢便一拱手,当即调转马头,往府衙而去。

    姜秋初已来不及去拦,只得一脸失落的望着欧阳杰的背影。

    裴镜云道:“姜姑娘不必惆怅,待今晚欧阳兄来找在下时,你有什么话再与他单独说便是。”

    姜秋初轻叹道:“他不会来的。”

    裴镜云道:“他若不来,你也可以去找他。”

    姜秋初摇头道:“罢了,我们还是先去与五师姐还有八师弟会合吧,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裴镜云道:“他们已没事了。”

    姜秋初道:“你怎知道?”

    裴镜云指着不远处,贴满了文书的榜墙道:“方才进城时我留意了各处榜墙,上面贴了朱正的通缉令,说他谋害了英国公之子夏安路,悬赏一千贯。”

    姜秋初又惊又喜,赶紧催马去榜墙边看,过了一会又骑马回来,皱着眉说道:“通缉令上只说了朱正谋害夏安路,却未提及公子帮陷害我大师兄杀人。”

    裴镜云道:“陷害你大师兄的事情乃是公子帮的吴昊所为,自然不会出现在朱正的通缉令上,此时你五师姐的麻烦既已解决,便不用再躲躲藏藏,你大师兄的事情,待我们与他们会合之后再从长计议。”

    二人说罢,当即往天津桥北而去,刚来到北市门前便望见杨宁坐在他们落脚的宅子门前,他一转头,便看到了骑着马而来的两人,兴奋地跳起来挥手叫道:“裴兄!七师姐!”

    杨宁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开心道:“你们终于回来了!今天中午的时候,官府突然发了榜,说是朱正杀了夏安路,五师姐的罪名已被洗清了!”

    姜秋初跳下马,说道:“我们入城时已经看到了,五师姐呢?”

    杨宁牵过马说道:“五师姐在院内,这两日她用了木大夫的药,伤已转好了许多。”

    姜秋初道:“那就好,走吧,我们进去再谈。”她说完便转头看向裴镜云,却发现对方已不见了踪影,回头一看,对方的马不知何时已停在了宅子门口,早就趁着姜秋初与杨宁说话的时候,进了宅子。

    此时黄莹正在院中练剑,看她身姿轻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身青色衣裙仿佛水中青莲,只是这般静静的看着,便觉如梦如画。

    剑已回鞘,黄莹顺着夕阳转身,忽然望见裴镜云站在门廊前微笑看着自己,她先是一愣,随即便快步跑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满眼笑意。

    黄莹眼波似水,柔声说道:“你回来了。”

    裴镜云道:“你的伤还没好,又是骑马又是舞剑,就不怕留下隐患。”

    黄莹笑道:“我吃了木大夫的药,内伤已好得差不多。”她的脸已红了,不只是因为练剑,还是因为见了裴镜云。

    裴镜云问道:“你练的剑法似乎与嵩山剑法有些不同。”

    黄莹拔出长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道:“这是我师父自创的玉女七玄剑,脱胎于嵩山剑法,但剑招却更为简洁,变化也更为犀利。”

    裴镜云道:“原来如此。”

    黄莹突然偷偷一笑,将剑一进,说道:“陪我练练可好?”

    裴镜云侧身避过来剑,笑道:“还请女侠手下留情。”

    二人当即便在院中对练起来,只见他们面上带笑,双双盯着对方眼睛,肢体接触与其说是在过招更像是在调情。

    此时姜秋初与杨宁已走了进来,看到院中两人这副样子不由得互看一眼,只听姜秋初故意咳嗽了几声,但那两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继续,直到黄莹将整套“玉女七玄剑”使完一遍才依依不舍的停下。

    姜秋初快步走上来拉住黄莹道:“五师姐,我有事情跟你商量。”说着便白了裴镜云一眼,拉着黄莹往房里走去。

    黄莹将剑收了,笑着对裴镜云眨了眨眼,跟着姜秋初回了房。

    此时杨宁也走上来,刚想开口便听裴镜云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还这样?”杨宁忍不住说道:“五师姐可是与大师兄有婚约的。”

    裴镜云道:“我知道。”

    杨宁摇摇头:“裴兄,好自为之。”说罢转身走出院子。

    裴镜云抬头望天:“我知道。”

    只见残阳似血,积雪如云,映得天地一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