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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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吸血僵尸中

三色猫系列

“你们在谈什么?”

晴美说明后,石津眼睛发亮。

“可以得到十万圆吗?”

“喂,石津你……”片山紧握手中的刀。“你不会站在晴美那边买我输吧?”他逼问。当然,刀是餐刀。

“嗄?不──可是──我和晴美一心同体、夫妇圆满、心心相印!”

“不要趁着混乱结为夫妇好不好?”

“哥哥,你退一边去。来,石津也赌十万圆哦。”

“是,是。”

无计可施了。片山气鼓鼓地跑去拿食物。

“阿义!”被人喊住。

“──姑妈!”见到儿岛光枝,片山吓了一跳。

“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人生何处不相逢,遇到你太好了。”

一点也不好。片山突然失去胃口,只拿了水果放在碟上。

“怎样?那女孩子。”

“嗄?噢,你说荻野邦子?怎么说,年纪嘛……”

“唷,男人不是觉得女方愈年轻愈好么?”

“年轻也有个限度呀。”

“你不喜欢?”

“不是,我想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好极啦。那么,几时举行婚礼?”

为何这个姑妈如此急躁?这么重大的事情岂能在吃自助餐的时候做决定?

“总之现在不能在这里决定……”

“说的也是。那我改天打电话给你好了。”

“可是姑妈,我──”

片山想说“我还不能做决定”时,光枝已匆匆忙忙走开了。

“畜牲!随你们去吧!”

有人捅捅片山的手臂。

“什么?”他回头看,一个中年女人在瞪着他。

“还没拿好吗?”

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握着舀菜的大汤匙不放。

儿岛光枝回到位子上。跟她一起来的朋友,其实乃是荻野邦子的母亲。

“光枝姐,刚才和你谈话的男人是谁?”

“他就是邦子的‘他’啰。不是曾给照片你看啰?”

“嘎?是他?”荻野悠子瞪大眼。“是呀──太偶然啦。”

“如何?我的眼光不太差吧?”

“照片拍得倦容满面的,我以为年纪很大哪。不是很年轻吗?不错的好青年咧。”

荻野悠子是大近视,必须相当近距离才看得清对方的脸孔。

“──哎,怎样?”光枝压低声音。“何不把邦子叫来这儿?”

“嗄?好是好……来不及吧。”

“不要紧。我会设法挽留他的。”

“也好。不过,这里是酒店哦。万一他们谈得来,准备开房的话……”

“那就赶快给他们举行婚礼算了。那个阿义是个过份谨慎的人,不这样从后面推一下的话,他不会‘上’的。反正都要结婚的,在酒店过夜有啥关系?婚前交涉乃是常识哦。你不是也想让小邦子早点结婚么?”

“是啊。喏,我那个大姑奶奶呀,她一直挖苦说呀,你手下介绍的女孩没人要喎。我只希望邦子早点找到对象,争口气给她看。”

“那就说定啦。”

“不过,片山先生──是吧?他那方面会否答应?”

“包在我身上。我会骗他喝点酒使他昏睡不醒的。”

很过份的“阴谋”。片山当然无从知悉,可怕的命运正在等候着……

“你没事吧,姑妈?”片山叹气连连地说。

“已经不行了……阿义!拜托,不要回去!”

“我知道。我在这里啊。”

真是的,怎么搞的?

片山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

由于自助餐的关系,八点钟换另外一批客人。片山等人已吃够了──特别是石津,完全拿回“本”──正要离开时,被儿岛光枝逮住。

“我和阿义有话要说。”她连晴美也赶回家,然后把片山拉去酒吧。

“来,干杯吧!”

不知为什么而干杯。没法子。片山叫了姜啤来喝,但不顾一切猛灌鸡尾酒的光枝突然觉得不舒服,只好吧她带到大堂的沙发休息。

“对不起哦。阿义。”

“不,我无所谓……没事了吗?我叫计程车送你。”

“不行,我一动又要死似的。”

怎会这样岂有此理?但他不敢说。

光枝痛苦地喘着气说:“阿义呀,我要留在这里过夜,你帮我拿房间好不好?”

“在这间酒店过夜?”

“是。对不起,阿义,你也一起吧。”

“可是……我有工作……”

“你爸爸临死前说过,‘光枝,义太郎是个善良的孩子,将来他一定会照顾你的。’──”

“好吧,我去柜台问问看。”

没法子,片山只好让光枝留在沙发上,然后跑去柜台。干吗我要被女人指使?而且报酬太少……

对了。这三年来,不知和晴美谈判了多少次,但她一直不肯增加零用钱。物价涨了那么多,增加一点零用钱有什么不对?

“有房间吗?”片山满肚子火地瞪着柜面负责人说。

“呃……几位?”负责人有点倒退着问。

没法子,只好拿了双人房。

“房间拿到啦。”片山回来向光枝报告。“……要不要借轮椅来?”

“不,没事了。走吧。”

光枝倏地站起来,大步地往电梯走去。片山哑然目送……

“──一晚多少钱?”走进房间四处打量的光枝问。

“两万圆。”

“两万圆──好便宜啊……”

由谁结账?从刚才起片山就很在意,但又不好意思问。到了紧要关头时,恐怕都是自己掏腰包了。一想到这里,片山的心──不,荷包就很痛……

“总之,我先洗个澡就睡啦。”

“那就好。”

“对不起,阿义,你能下去一小时左右才上来吗?”

“知道。”片山点点头。“如果觉得不舒服,打电话去柜台吧。我会叫他们通知我的。”

“谢谢阿义,你好亲切哦。”

她叫阿义时,片山想起邦子的事,觉得笑脸有点**。

“那我到楼下的咖啡室去了。”

走出房间关门时,听见光枝喃喃自语:“比较有情调的房间就更好了……”

姑妈不可能是准备**我吧?片山脸都青了。

“──是的。有啥法子?唔,明天我会回公寓一趟。”

给晴美打过电话后,片山在大堂蹓跶一会,然后走进酒店的地下咖啡室。他坐在靠近大玻璃窗的位子,叫了咖啡。还有四十分钟,必须设法消磨时间。

十万圆的赌注?真是的,年轻女孩就喜欢傻瓜游戏;而晴美和石津已称不上太年轻……

“咦?”片山喃喃自语,探前身子,扭起脖子往上看。

刚才从外面的马路经过的……不是荻野邦子吗?当然,年轻女孩的打扮都大同小异,可能看错了……不过,的确很像。

片山打哈欠。咖啡室里只有两、三个客人,非常安静。音乐低低地飘扬着,加上微暗的灯光,营造出使人困倦的气氛。片山是个很容易受气氛影响的人。他开始打瞌睡。

──头“登”地跌下,赫然醒过来。

“唉……睡着了呀。”

片山揉揉眼睛,看看表,一惊。竟然睡了一个钟头!

姑妈已经睡了吧?回房去好了。他站起来。咖啡室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

他不好意思地离开咖啡室,往电梯走去。又打哈欠。

有两部电梯,另外一部正要关上门。片山瞪大了眼──在电梯门关上前,片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关谷。

说起来,刚才看到的女孩好像是邦子。奇怪。因他满脑子都是案件的事,会不会看到每一张脸都似曾相识?

片山按了往上的钮掣等着。他看看刚才上去了的电梯。里头好像没有其他客人……

电梯停在十六楼──十六楼,片山拿的房间也在十六楼。他从上衣的口袋拿出房间钥匙来看。没错,是十六楼。

多半──一定是巧合。

片山有点在意。隔邻的电梯来了。时间已晚的关系吧,有个男性职员在操作电梯。片山急急走进去。门关上,开始上升。

“十六楼。”片山说。

“这是直通瞭望台的电梯哦。”职员说。

没法子,片山只好上到瞭望台,再等下去的电梯。幸好马上来了,这回变成自动操作。没有别的客人。片山打起精神按“16”字。

也许毋须摆在心上。可是,相同事件的有关人士,三个都聚在同一间酒店,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理由安在?片山毫无头绪,因而不安。

十六楼。片山走出电梯,在指示板上确定房间方向后,匆匆走在走廊上。假如关谷有事找自己的话,到底是什么?还有,他怎知道片山在这里?

走廊配合建筑物的形状,是和缓的弧形。来到可以看到房间的地方时,那道门突然打开,有人从里头冲出来──是关谷。

“喂!”片山喊他。关谷瞪大眼睛回头看。平时那张端正、柔和的脸,因怒气而涨红了。

“她骗我,畜牲!”关谷嚷叫。片山注目在他手中握住的尖刀。

关谷冲出走廊去了。片山正要追时,想起儿岛姑妈。

他打开半掩的门,冲进房内。

立地灯倒了,椅子翻了,桌子也歪向电视机。大概叫了房间服务吧,地上有三文治和咖啡杯翻倒了。

姑妈明明说不舒服要先睡的,怎么回事?

到处不见儿岛光枝的人影。可是,关谷为何跑来这里?然后他说“她骗我”是什么意思?

“姑妈──姑妈!”片山喊,在衣橱吗?“哗啦”一声打开──顿时瞠目。

里头并没有尸体,而是挂着女人的衣服。可是……怎么看都不是光枝的衣服。那是可爱的洋装。

“片山先生……”浴室的门细细地打开,探脸出来的乃是──荻野邦子。

“好怕!”说完,她从浴室飞扑出来,扑向片山。片山慌忙挣扎脱身。因为邦子穿的是薄薄的睡袍。

“你怎会来这儿?”

“这是你姑妈的计划哟,她想把我们搞在一起……”

“嗄?真是扰人哪!”

“然后,我就等你啰。不久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你嘛,于是跑去开门,见到关谷凶巴巴地站在那里,手握尖刀……”

“后来呢?”

“我就冲进浴室锁门啰。传来物品打破的声音,然后,他企图打开浴室的门,但打不开,就放弃而离开了。”

“刚好我来到吗──但,你们做得太岂有此理了。”

“更重要的是关谷他──”

“你留在这里。挂上门链子。在我回来以前不准动。懂吗?”

“知道了。”

片山出到走廊,往关谷离开的方向奔去。可能他早跑掉了,但要追追看。

这里是十六楼。如果不用电梯的话,只能用从业员用的楼梯,或者外面的太平梯了。

从走廊拐个弯,应该回到电梯前面才是。但以被追者的心理来看,他不可能游闲地等电梯。恐怕是从太平梯出去外面的……

拐了弯,来到太平梯的门前时,见到一个中年妇人倒在地上。片山连忙冲上前去扶她起来。

“我……我女儿……”那妇人难受地说。

“怎么啦?”

“我们正要……进这房间时,有个男子跑来……他拿着刀。然后,他殴打我一顿,把我女儿抱走,从那道太平门──”

“明白了。我是刑警。能站吗?”

“嗯。我没事。但我女儿──”

“请你用房间的电话通知柜面,叫人赶快到太平梯下面去。懂吗?”

片山打开那道重甸甸的门。风吹过来,差点站不稳。

出到外面时,仿佛全身的血液从脚下流出去的感觉。但总不能站在这里不动。

渗着风声,脚下传来“咯哒咯哒”的声音。那是离地十六层高,紧贴着高层建筑物侧面的铁骨太平梯。有畏高症的片山,不可能往下看。

总之,他只望着自己的脚畔,开始恐惧地下楼梯。由于各层的太平门上面有灯照明,所以并不太暗。

不要紧。这里项多三层楼。三层哦──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一层一层地走下去。

“谁?”突然,从下面传来声音,片山止步。已经下到五、六楼的地方了。在下面一道太平门前面,关谷的左手抱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右手握刀,抬头望住片山。

“是你呀。”关谷说。他喘得很厉害。当然了。他的体格不如长沼那般健硕,而且勉强拉走十岁女童,当然筋疲力竭了。

“你再接近半步,我便杀了她!”在亢奋的激动状态下,声音也提高了。他的刀贴住半晕厥状态地女童的喉咙。

“好!我在这里不动。”片山急急地说:“不过,你逃也没用。酒店的警卫在下面等候着。跑不掉的。”

“住口!”关谷喊。

“到底怎么回事?杀野田惠子和桥本信代的是你吗?”

隔了一会,关谷说:“野田惠子的事,我不知道!”

“那么,桥本信代呢?你使她怀孕,然后杀了她?”

“是呀。”

“她是你朋友的妹妹啊!”

“是她擅自表现热情的。真的哦。我本来也是真心的;而她竟然……对你这种人着了迷!”

这么说,信代的情信是真的了?抑或为了把他留在身边,故意装成被别的异性吸引?

“那么,你杀她,是因为她想离开你?”

“她叫我给她打掉孩子的费用。如果不给就告诉她哥哥什么的……她当我是傻瓜!”

以花花公子自居、待人和气的背后,自尊心被伤害时,产生了杀意。然后──当信代去造访片山时,跟踪她的关谷以为她要把自己的事向片山陈明,因此刺伤信代……

可是,她到最后都没说出那个名字。可能是为了庇护关谷,也可能是她无法确信行刺她的人是关谷。

“关谷君……”

“不要过来!”

他相当自暴自弃,太危险了,片山想。这样下去,女童也有危险。

“……你为何跑来这间酒店?”

让他说话,能使对方冷静下来,于是片山这样问他。

“我受骗了。”

“‘受骗’是什么意思?”

“我接到女声电话。说有个叫片山的刑警和她两个在酒店里。连房间号码也告诉了我。”

“为何荻野君──”

“不是!我以为是‘她’。不,那女子说,你和‘水口聪子’在一起!”

“水口……那么,你也和她……”

“今天,她拒绝了我。我很恼怒。这时,接到那个电话;而且,对手竟是叫片山的。我很气,准备两个都干掉!”

究竟是谁打电话给关谷?而且,很明显地,对方的目的是欺骗关谷。难道是想借关谷的手杀掉片山和荻野邦子?

太平梯下面传来人声。

“畜牲!有人来啦!”

“关谷君!你还年轻,不要乱来哦!”

“过来吧!”

“你说什么?”

“下来呀,来!”

“放开那女孩吧!”

“你先下来再说。快,下来吧!”

如果下去的话,他会刺死女童吧,片山想。可是,现在这情形,不能说“不”。

唉,假如福尔摩斯在就好了……不过,最近它的表现很冷淡,说不定会袖手旁观。

“快点!”关谷的声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他靠在太平门上,灯光照出他脸上的汗珠在发光。怒火上升时,他可能杀了女童。

片山慢慢走下去。下面有冲上来的脚步声。

“不要过来!”关谷喊。

“停在那里!”片山也喊。“我是刑警。在那边等机会吧!”

穿制服的警卫,在两层楼下的休息平台止步。片山来到关谷所在的地方。他会放开女童,然后刺片山吧──能否避免?

片山觉得汗水沿着太阳穴滴落。

“好……我现在放了她……”关谷手中贴住女童喉咙的刀呆缓缓移向一边。

就在那一刻,在关谷头顶上照着“紧急出口”的灯破了。就跟上次在讲堂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碎片倾注而下,关谷抱头踉跄。已经失去知觉的女童往地面倒下。片山扶着女童的身体。

“危险!”片山大喊。因为关谷摇摇晃晃地走向正面的栏杆。“会跌下去啊!喂──”

关谷的身影越过栏杆,转眼就消失了。

片山把女童抱起来,大声喊:“什么人来一下!然后转到下面去!”

片山把女童交到警卫手里,冲下楼梯,往关谷摔倒的树丛底下奔去。

“好像还有气息。”另一个警卫说。

“叫救护车!”片山说,弯身在关谷上面。“振作些!没事的!这里的泥很柔软。你会获救的。”

老实说,已经不行了。泛白的灯照出关谷的脸是土灰色的。关谷的嘴唇微动。

“嗄──你说什么?”

片山听不清楚,把耳朵凑前去。关谷的左手在动。他在柔软的泥土上,用食指缓慢地写了一个“y”字。

“‘y’?‘y’怎么啦?”片山喊,可是关谷已失去回答的气力。

“现在,救护车──”

警卫跑过来。可是,关谷已去了一个连救护车也赶不上的地方……

“解决一宗案件啦。”栗原警司啜着茶慢慢地说。

“怎样呢?”片山摇摇头。“关谷确实承认刺伤桥本信代的事,但有关野田惠子、荻野邦子以及竹林明的事件,他就不置可否……而且否定了野田惠子案件与他有关……”

“谁晓得?凶手都是这样的。一度只肯承认一项罪行。”

那个片山也经历过。不过,从当时的气氛来想,假使关谷和其他案件也有关的话,他应该不会否认才对。

“还有,野田惠子也是怀孕而被杀的,不是很相似吗?”栗原说:“总之,疑凶已死,从关谷这条犯罪线过滤看看。如果出现矛盾,到时才考虑。”

“知道。”片山说。

“──就是这么回事。”片山吃过饭,躺在榻榻米上。

“桥本君也怪不幸的,居然被其中一个好友杀了胞妹。”晴美在收拾着碗碟。“而且,那出话剧,等于少了一个演员啦。”

“是吗……他们还要演出吗?”

“好像要。不然全校反而呆滞不振哪。他们希望藉文化祭来恢复元气。事件都成为过去了嘛。”

“成为过去?什么都不明不白哦。”片山咋舌。“不是吗?即使全是关谷干的,动机何在?刺伤竹林明后,他怎样跑掉的?向关谷告密说我和水口聪子在酒店的是谁?还有──对了,当时紧急出口的灯为何会破?关谷临死之际写的大字‘y’是什么意思?”

“大‘y’字呀……会不会是凶手名字的缩写?不过,他自己就是凶手嘛,好怪。他想说什么呢?”

“不晓得。单单一个‘y’字嘛……”片山叹息。“喂!福尔摩斯,你也随便说点什么好不好?”他对蜷缩在房间角落的福尔摩斯喊。

福尔摩斯忽地站起来。然后走向厨房,碰踫垃圾桶,“喵”了一声。

“什么?垃圾怎么啦?”晴美走过去。“没什么呀。空袋、报纸、传单广告、纸巾的空盒、茶杯碎片和朱古力包装纸……”

“喂!”片山站起来。“你说茶杯碎片?”

“对呀。不晓得怎么来的,掉在衣橱里,还装进信封哪。”

“糟糕!我忘啦,是那校长的茶杯!”

片山慌忙把茶杯碎片从垃圾桶掏出来。

“你呀,竟然把证物搞丢了。”

“一时粗心大意罢了──这个做什么的?”

片山把茶杯碎片全部倒在收拾干净的桌上。晴美注视了片刻,说:“何不组合起来看看?”

“组合这个?开玩笑吧?”

福尔摩斯“嗄”地叫了。

“连你都说那种话?好吧,好吧。”

“我去拿超能胶来。好好干吧!”晴美双眼发亮。片山认真地想,我应该和妹妹对调工作才是。

“先从底部黏起吧。来,这个和这个……”

晴美开始了,没法子,片山也陪她做。加上途中的咖啡时间,不知不觉做到天亮,茶杯除了有点扁瘪外,可说几乎回复原形了。

“──奇怪。”晴美说:“明明全部填满了的……”

片山极其渴睡,但也知道有古怪。桌子上,多出一片相当大的碎片。

“多余的碎片……福尔摩斯,我想这是解谜的钥匙哦。你说呢?”晴美说。

可是,福尔摩斯继续坐在桌旁,迷迷糊糊地睡了,晴美笑说:“福尔摩斯,你会掉下去哦。”

话没说完,传来“咕咚”一声,睡了的片山从椅子掉了下去。

.序幕

(启幕了。舞台很暗。左边的门打开,也产代理公司的男人拿着手电筒走进来。)男人:请进。

(中年教授从同一道门进来。大衣、手杖、软帽──无懈可击的绅士打扮。)教授:唔,灰尘很多咧。男人:没法子呀。这房子己空置了十几年啦。不过材料倒很坚固(手电筒的光在屋内扫动)。有点阴气也是事实。教授:(皱起眉头挥挥手)蜘蛛网!这个受不了!男人:(不安地)呃……撇开生意不谈,我不太推荐这里的。适合先生的该是更时髦的住家──教授:为什么?我要找的是旧房子。这间古色古香的相当不错。男人:是吗……教授:(踢到什么似的)噢!男人:不要紧吧?教授:旧椅子──你怎么如此畏惧?男人:不,没什么……(掏手帕擦汗)教授:(走到舞台中央)你来照照这边。

(陈旧的壁炉浮现在男人的手电筒光线中。)教授:我很喜欢!这不是真正的壁炉么?这才叫做家哪。男人:是吗……教授:(慢慢环视四周)就租这里吧。决定了。男人:呃……真的可以吗?教授:你也很怪咧。明明是介绍房地产的,怎么不想租出去?喔,担心改建或装修费?你大可放心,我会负责的。男人:不,不是担心那个。教授:那是为何?男人:(迟疑片刻之后)好吧。我是怕万一有事……教授:万一有事?男人:是。这间房子……据说有幽灵。教授:(大笑)那个呀!你懂吗?鬼故事乃是老房子的附属品哦。男人:不!实际上,这里真的有人死了。上次租户的太太自杀了……才十八岁,而且美丽动人……教授:十七岁罢了。男人:(吓一跳)那么,你知道了?教授:当然了。不过,我是个教授,不会惧怕那种传说式鬼话的。男人:如果是就好了……据说现在那个自杀了的年轻太太的鬼魂还在飘荡。教授:美人的鬼魂嘛,见见也无妨。来,去律师楼签约吧。

(教授和男人推开左边的门。)男人:遵命。请。(从门出去)

(教授正要出去时,又折回头。风声如泣如诉地细细传来……)教授:死人之家?正是我所要的。

(教授走了出去。门关上,舞台再度漆黑一片。风声提高。)

片山坐在观众席的角落看看舞台。心想,这个序幕相当有暗示性哪。

最初,当“教授”出来时,观众席的学生们哄然沸腾了一下,因为“教授”的装扮和本宫校长一模一样。

聪子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如果本宫校长也在看的话,肯定啼笑皆非。

文化祭之日终于来了。自那次以后,案情毫无进展。关谷是凶手的事,使所有人都松一口气,叫他别再吹毛求疵。

片山也很明白那个心情。可是,如果另有真凶的话,必须揭发出来才是,不管那是怎样难堪的事实。

“──晴美跑到哪儿去了?”片山喃喃自语。本来一起来的,却不知消失在何方。好不容易才拿到并排的座位的……

黑暗中,有人在旁边的位子坐下。

“晴美,上哪儿去了?”他喊。

“阿义!”

片山一震。荻野邦子吃吃地笑。

“你……在干什么。”

“唷,有啥不对?这张位子空着嘛。”

“可是,这里是我妹妹的──”

“还有别的空位呀。”邦子紧紧捉住片山的手腕。“我不会走开的。”

她的宣言,叫片山叹息不已。

落下的幕又升起了。

.第一幕

(幕起时,舞台仍暗。左边的门打开,教授的说话声。)教授:来,我开灯啰。

(舞台明亮起来。宽敞的英国式客厅。除左边外,右边深处也有门。中央正面有暖炉。墙上有书架,营造出书香气息。还有圆桌子,以及围绕的沙发。)教授:(走进数步)来,进来吧。

(景子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她一直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房间。)景子:好漂亮的房间哪!教授:你知道吗?景子:嗯。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凭气氛感觉出来。真的……好漂亮。

(不知何故,景子的语调有点牵强。)教授:来,沙发在这儿哪。景子:啊,等一下。(出去一会,然后提著有猫的笼子进来,摆在地上,打开门扉。)来,烟囱,出来吧。

(黑猫慢吞吞也、十分谨慎也从笼子走出来。)

“是福尔摩斯。”片山喃喃自语。

舞台相当有气派。令人想像不到是学生话剧。女主角“景子”,当然就是水口聪子。

突然,邦子低声说:“烟囱!”她用力捉住片山。

“痛!怎么啦?”

“叫‘烟囱’……我想起啦。那是野田惠子养的黑猫的名字哦。”

“真的?”片山反问。

“嗯,‘烟囱’不是chimney的意思么?当时觉得名字很有趣,所以记住了。”

片山的视线回到舞台上。福尔摩斯──不,黑猫“烟囱”,在其中一张沙发躺下。

☆教授:(边穿大衣边说)我明天不能来,后天会想办法来一趟。景子:嗯──老师。教授:什么事?景子:(抱紧教授)我相信老师。明知老师有太太也跟着你。为了老师,我把父母、家庭……一切都抛弃了。不要遗弃我!教授:(笑着)别担心那个。虽然我有妻子,但我爱的只是你一个。景子:我相信你,老师。教授:景子……平日适应这间房子吧。不然会很不方便的。景子:不会的!(房间更亮了,她转了一个圈。)我从来不曾如此幸福过。真的哦。教授:那就好,你累了吧。好好休息。景子:嗯,去师,好好保重。教授:(有点不安)保重什么?景子:没什么,只是说说罢了。教授:那我走了……

(教授在景子的额头吻了一下,从左边的门走了出去。在关上的门前面,景子一直伫立不动。从外面传来车门关闭声,然后是引擎发动声。车声远去。景子的表情完全改变,她不安也穿过房间,悄然坐在沙发上。)景子:(抚着黑猫)烟囱,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哦。

(烟囱叫了。)

“好巧妙哦。”片山喃语。

写那剧本的乃是竹林明。竹林明知道野田惠子的黑猫的名字。可是,她很肯定地告诉片山说她不知道它的名字,为什么?为何她要撒谎?

☆景子:我对老师没说真话。你感觉到吗?这房子令人不快。我一踏步进来时,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哦。这是个被诅咒的地方──别笑,真的这样感觉,仿佛空气中充满恶意和敌意似的。

(景子站起来,摸索着在屋内走来走去。来到壁炉前,她伸手轻碰它的红砖,立刻畏怯地倒抽一口凉气。)景子:何等冰冷──难道这是壁炉?简直像冰一样。这么冷,光是烧火是不能溶化的。连丹田都冻僵啦。

(景子回到沙发上,深深叹息。)景子:虽然是老师费心机找到的房子,但这里怎样都住得不舒服啊──可是,必须暂时忍耐一下。

(风声徐徐提高。景子胆怯也抱着黑猫。)景子:哪种声音呢?风声?抑或……简直像女人的哭声一样……

(舞台外面传来敲门声。景子吓得差点跳起来。)景子:啊──有客人哪。这样子吓死人了。(再有敲门声)来啦!等一下。

(景子从左边的门走出去。俄顷,她伴着一个好奇心似乎很强的中年主妇进来。)景子:请。主妇:打搅啦。你还在忙着吧。(打量室内)变得好干净漂亮咧。景子:我去泡茶。主妇:不,不用客气。大家都是邻居嘛。景子:请多多指教。主妇:这样装修很不容易吧。花了多少钱呀?景子:不晓得……全部都是外子安排的。主妇:(环顾室内)哦。真了不起哪。你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景子:嗄?呃──他是教师。主妇:是教师呀,难怪这里有那么多书啦。景子:你知这以前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吗?主妇:不知道。因为已经空置了十年啦。景子:空置那么久了?主妇:你不晓得?那个介绍房子的什么也没说明吗?景子:有过什么?请告诉我。主妇:也好……不过,怕你想得太深刻……景子:毋须担心那个。请告诉我。连自己住的房子的往事都不知道的话,住不安宁的。主妇:那样的话……其实呀,这房子有很多……东西……出没哦。景子:什么东西?主妇:幽灵。(景子呆了一阵,然后笑了,神经质的笑容。)不是笑话啊!最后住在这里的太太是自杀死的。精神分裂症哪。景子:精神分裂症……主妇:对。听说每晚都有恐怖的事发生。她先生经常出差,很少回家的。然后,太太把一切告诉她先生,他只说她有了身孕的关系,常做梦啦什么的,并没有理会她。景子:她有身孕?

(景子下意识地按着肚子。主妇发觉了。)主妇:你也有了?景子:不,不是……那位太太走在哪儿自杀的?主妇:听说是这个房间。那边不是有壁炉吗?景子:那个壁炉?主妇:听传闻说,她把头伸进那里边,用火铲子的尖端刺进喉咙而死……你没事吧?

(景子仿佛头晕似的站不稳。主妇伸手扶她,她逐渐回复平静。)景子:不要紧,只是搬家令我很疲倦……主妇:是呀。打搅太久,不好意思。那么,有什么事的话,随时喊一声好了。

(她站起来,景子送她从左边的门出去。回来时顺手关门。)景子:好可怕!这房子里飘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气──不是我的空想或心理作用啊!

(她往沙发前行)必须告诉老师才可以……老师一定什么也没听说的。如果知道的话,他不可能叫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她的手轻轻贴住肚皮)我们的小孩要出世了,绝对不能住在这种房子里啊。

(烟囱从沙发跳下,在景子脚畔缠着她。)景子:啊,抱歉,忘了给你牛奶啦。

(景子从右边的门出去了。很快又拿着器皿和牛奶瓶回来。)景子:来,现在倒给你啦。(器皿摆在地上,她倒牛奶。)──这样可以了。喝吧。

(烟囱开始舔牛奶。景子拿了牛奶瓶走向右边的门时,突然,牛奶瓶“啪”也一声破了。景子惊呼,呆立在那儿。帷幕迅速落下。)

“是那个!”片山呆然盯着舞台。

“你说牛奶瓶?”邦子问。

“对。看到吧?她什么也没做──”

“很遗憾。那是水口学姐用手捏碎的哦。”

“可是牛奶瓶──”

“从一开始就切破一点裂缝的。然后用手捏破它。我听说的。”

“怎么,是吗?”片山失望地叹息。

“不过,水口学姐了不起吧?”

“嗯,厉害。虽然我不太懂话剧。”

“那你懂什么?”

很激烈的问题。片山不答。邦子又问:“哎,阿义,上次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的话,你会和我过夜吗?”

“怎会呢?”片山摇摇头。

“我就猜到。”邦子有点失望地说。

.第二幕

(幕升起。跟上次一样的房间。晚上,壁炉的火燃烧着。景子坐在沙发上,手指在点字书上疾走。烟囱蹲在她的脚畔。)景子:(突然烦躁也把书推开)已经无法忍受啦!

(她叫着站起来,立刻又后悔地重新坐好。桌上摆着水果盘、茶杯、碟子等。还有其他盛菜肴的空碟。)景子:对不起,烟囱,吓到你了。可是,我有时就想呐喊一下,因我受不了啊。

(景子摸索着抱起烟囱,放在腿上抚摸。)景子:搬来一个礼拜了,老师一次也没来过。我知道他很忙……烟囱啊,像我这样眼睛看不见的人,凭声音却能了解一切哦。老师在电话里说“今晚我要留在学校工作”时,我听见背后有人的嘈杂声……那不是从学校打来的;而且,如果是从学校打来的话,我从声音就知道啦──干吗老师要对我说谎呢?

(景子叹息着起身。)景子:闷闷不乐也不是办法。我们自己吃饭吧。

(时钟响了。一、二……景子竖耳数算。)景子:啊,十二点啦!半夜了。赶快吃了东西去睡吧。

(景子让烟囱回到沙发,往桌子走去。突然,灯光闪灭,房间暗下来。聚光灯集中照着景子。壁炉的红火在舞台上模模糊糊地浮现。)景子:(听见烟囱的叫声)怎么啦?(专注地感觉动静)奇怪,好像……怎么啦?发生什么事?

(激烈的叩门声。景子震惊地靠着沙发。)景子:是谁?如此激烈──(开门声。又“彭”地关上。)有人进来了……不,没什么人。可是我感觉到,有“东西”……

(突然,碟子飞过景子的头顶,打中墙壁破了。)景子:(缩起身体)是谁?干什么?

(杯杯碟碟接二连三地掉在她的周围破碎了。景子抱头蹲下去。)景子:不要!什么人救命呀!

(舞台一片漆黑,壁炉的火也熄灭了。)

片山呼一口气。杯碟飞天的效果的确很特出。当然,桌上的杯碟保持原样,乃是事先预备同类的东西,向水口聪子扔过去。然后趁黑暗期间,收拾桌上的杯碟……

“真的会有一、两只打中她哦,是不?”邦子压低声音说。

“是呀。她是很专业哪。”片山由衷敬佩。

在黑暗的舞台深处,响起福尔摩斯的叫声!那也是剧本里有的吗?片山突然有怪异的感觉。那个叫法……

平常听惯了福尔摩斯声音的片山明白了。那是它想对片山说什么时的声音。

它是说刚才杯和碟的事吧?丢茶杯的事,以及预备同类东西的事……

“是吗?搞不好……”片山喃喃自语。

“嗄?怎么啦?”邦子问。

本宫校长的茶杯,多了一块碎片。假设那是同类的别的茶杯的话呢?而它从空中飞来……

校长室有窗,虽然关着,但通风的小窗是开着的,假如那块碎片从那里飞进来,打破茶杯的话如何?渗在茶杯碎片里不知道吧。

“y”字──不是!那不是文字,而是表示形状。

由此类推,在讲堂时,关谷头顶上的灯之所以突然破裂的理由一样。不,那个情形是没必要使用同样的碎片的。在那一带掉了一粒小石子,谁也不会觉得怪异。

恐怕,在那道太平梯的情形也是……那人多半跟在片山后面,下到比那里高一层的地方,然后瞄准那盏“紧急出口”的灯一击。“y”字形的东西,是弹珠。

真正的弹珠是用铁珠子,不是玩具,甚至能击落天空的鸟。打破茶杯是很简单的事,但,是谁干的?

为何把关谷叫去那间酒店?

当时,儿岛光枝叫片山“一小时以后回来”。因他睡着了的关系,关谷先到一步。换句话说,本来关谷是去片山和邦子两个所在的房间的。

即是说……那人所期待的,可能不是要关谷杀了片山,因为片山起码也是警视厅的刑警。

谁都不会期待刑警被一个高中生刺死吧。相反的却有可能。打电话通报说片山和水口聪子在酒店的人物,期待片山拘捕关谷。这样看比较合理。

可是片山打瞌睡的缘故,关谷先到房间去了……

“都是我害到的吗?”片山不悦地喃喃自语。那人一定是从某处观看那场**。他之所以知道片山他们的房间号码,是因见到片山拿房间的关系吧。然后,当关谷被逼得走投无路、想杀片山之际,那人用弹珠打破“紧急出口”的灯。

大概无意杀关谷吧。只想让关谷被拘捕。

那么,那人知道刺伤桥本信代的是关谷了。关谷说,电话声是女的。可是,能够如此灵活使用弹珠的,特别是从校长室的小窗把那碎片打进去的非凡本领!女人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谁……

“看,出来啦。”邦子捅一捅正在沉思的片山。

“嗄?什么?”

“瞧,那个不是石津先生吗?”

舞台被苍白的灯光照耀着。虽是同一个房间,却像坟场似的予人阴森之感。

话剧在进行着,聪子!不,景子正在款待客人。

客人,乃是四个怪物。光头、吊眼、尖耳朵的“诺斯菲拉切”;满头乱发、驼背、眼神邪恶的“海德”;木无表情的“科学怪人”;以及不知由谁取代的戴面罩的“剧院之鬼”。

☆景子:(端着茶)真是失礼了。我们才搬来不久……请坐呀。

(四人困惑地坐在沙发上。“科学怪人”独自坐在小椅子上。)

石津笨手笨脚地想坐下时,其中一只椅脚发出“劈勒”声折断了。石津精彩地栽倒。观众席哗然。

“那也是剧本中有的吗?”邦子问。

“不晓得。”

想起石津在医院里坐坏椅子的事,片山差点失笑。

☆景子:哎呀,不要紧吧?那椅子是从前的人留下来的,很残旧啦……

(景子礼貌地为大家倒茶。)景子:你们以前住逼这儿?原来这样。听说这间房子已经空置了很久啦。你们多久以前住过?海德:(挪揄地)已经一百年啦,夫人。景子:一百年!唷,不得了(她笑)。那么,各位岂不是都很老了?可是声音听不出来哪。诺斯菲拉切:我们是不会老的。景子:那个太好了。可能的话,我也想活一百年也不老哪。诺斯菲拉切:(逼近景子)如果你愿意,我就给你永远的生命,如何?

(景子慌忙后退。)景子:呃……外子还没回来哪。其实这里发生很怪的事,我一个人怕得发抖哪,幸好大家来了,我松一口气啦。海德:松一口气?好极了!(大笑)

(其他三个也跟着笑。)

好不容易才在沙发边端坐下的石津也在笑。造作的笑法反而更像“科学怪人”。他挺起胸板往后笑得太过了,失去平衡,从沙发边端掉下去。

观众席又沸腾起来。片山想掩着眼睛──晴美在哪儿看呢?她不可能不看的。

☆景子:这房子有某种令人不快的地方。大家进来时觉得怎样?因我眼睛有缺陷──海德:很幸运哪,夫人。景子:咦,什么?海德:如果看到我们,一定令你失望的。景子:好会开玩笑……我呀,我凭声音就分辨得出邪恶和有敌意的东西的。海德:啊!是吗?景子:是。你们刚刚进来时,我吓一跳。好像空气混浊了……不是脏哦。似乎感觉到……某种露骨的敌意。海德:这点完全同意。(作弄地说着,望望其他三个。)景子:这房子好像有许多阴暗的历史哪。不过,大家光临之后,好像空气突然变得清新起来的感觉。海德:清新呀。诺斯菲拉切:像墓地的纳骨堂的空气吗?景子:你说得好可怕呀。(笑)海德:那么,我们的声音听起来是怎样的?夫人。景子:那种东西……对于初次会面的客人,太失礼了,不能说……海德:非也非也。我们已经把你当老朋友看待啦。真的,仿佛认识很久似的。

(诺斯菲拉切站起来,蹑手蹑脚地绕到沙发后面去。)景子:啊,有什么事吗?

(诺斯菲拉切一震,站住。)诺斯菲拉切:不,没什么……海德:来吧,夫人,别家气,请说。景子:(迟疑半晌)那么……请别生气哦。海德:不会生气的!即使你把我海德说成是吸血僵尸一样!景子:怎会呢(笑)──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我也这样觉得。海德:啊?景子:(急急地)话是这么说,请别误会才好。从你们的声音中……仿佛听见类似悲哀的宿命之类的东西。

(海德一震。)景子:长长的岁月……仿佛背负着禁种沉重的包袱……而且几百年了……海德:请说下去。景子:我是这样想的……人的恶意,跟所谓的宿命无关……我说得不好。大家可能曾作恶,可是实际上是很善良的人。诺斯菲拉切:我是很善良的。(把手伸向景子的脖子)景子:(连忙避开)恶意,并不是过犯或错误。只要是人,谁能无过?即使是罪,也是可以原谅的。海德:原来如此,那么,真正的恶意是什么?景子:是背叛。背叛了爱和信赖。各位,你们都是被背叛的一群,不是吗?

(海德无言,视线从景子移开。)景子:我也……爱着某人,信任他。可是,逐渐地信不下去了。这是十分痛苦的事……海德:他是你的丈夫吧?景子:(迟疑着)我……不是他的妻子。他有太太,只是偶尔到这里来罢了。海德:原来如此!景子:他有高尚的人格,十分杰出。每个人都尊敬他、喜欢他。诺斯菲拉切:太可疑了!景子:他也是我腹中之子的父亲。

片山突然察觉了。

水口聪子演的是“景子”。虽然字不同,读法却和野田惠子的“惠子”一样。

然后,野田惠子也怀了恋人的孩子。竹林明是不是想透过这出话剧来重演她表妹的死?

片山骇然。突然舞台转暗。“诺斯菲拉切”向正在继续独白的景子扑过去。

不要──“海德”喊……

终于,舞台恢复普通的照明。

“景子”一个人倒在地上。福尔摩斯──不,“烟囱”在舔她的脸。“景子”睁开眼睛。

☆景子:(爬起来)我怎么啦──做了一个怪梦。好可怕的梦。可是,难道那是真实的事?不可能的!

(景子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踢到什么。)景子:啊……坏了的椅子。刚才在梦中,我也听到椅子坏掉的声音……不可能是真的……

(景子收拾坏掉了的椅子。)景子:我要打扫一下。烟囱,你去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再次传来福尔摩斯的叫声──它想说什么。椅子的事?

说起来,石津要不要赔他弄坏的椅子──片山猛地皱皱眉。

那天,片山先到竹林明的病房,一度跌倒。竹林明见到片山想坐时,曾经出言阻止,说:“那椅子──”

竹林明怎会知道椅子坏掉的事?听护士说的?对一个意识刚刚恢复不久的病人,护士会留意那种细节吗?

如果不是的话,可能有人先一步探访竹林明了。不是吗?由于那位客人想坐而跌倒的关系,因此竹林明知道椅子坏了的事……

若是这样,何以竹林明隐瞒有人先来探她的事?不一定非说不可,可是在普通的情况不一定会说的,不是吗?

“景子”开始打扫。当然,这是现代话剧,她使用吸尘机。

吸尘机的声音很嘈吵,在讲堂中份外刺耳。

(景子一心一意地打扫着,左边的门打开。教授走进来。景子没发觉。教授蹑手蹑脚地走近景子。悄声捉住景子的肩膀。)景子:哗!(扔掉吸尘机)──老师!(叹息)吓我一跳,好过份哪。教授:抱歉抱歉,(笑着)有时就想吓吓你。

(教授抱紧景子。)

说起来,竹林明也在使用吸尘机时,没察觉有人进入屋里来,然后被刺伤……

片山脸色一变。“对!”

邦子吓一跳,瞪眼问:“怎么啦?”

“不,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荒谬的话。竹林明说她用吸尘机时被刺伤的。可是,在她的房里并没有找到吸尘机!

竹林明的话是胡诌的。片山好想揍自己一顿。

☆景子:那么,我现在去开饭啦。教授:简简单单就可以了。

(景子从右边的门出去。教授来到房间中央。)教授:听闻只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就会患上精神分裂症自杀的事,毕竟是传说罢了。(叹息)这样一来,只好用我的手了。(教授盯着自己的手。)教授:这双手习惯了翻书本,杀人却是第一次──好好干哦。

(景子端了杯和碟,摆在桌面。)景子:真的只有简单的东西了……教授:可以了。因我吃过晚饭才来的。景子:(充满期待的语调)今晚可以留下来过夜吧?教授:很遗憾。真的抱歉……景子:算了。绝不勉强你──噢,忘了咖啡──

(景子匆匆地从右边的门出去,又拿着咖啡壶回来。)教授:你也一起喝如何?景子:嗯,只要咖啡好了。

(教授一面留意景子的表情,一面从口袋掏出类似胶囊的东西。)教授:我来帮你倒。

(他拿着咖啡壶,把咖啡注入景子的杯子。同时把胶囊放进杯中。)教授:来,喝吧。

假如竹林明的故事是捏造出来的话,究竟她为何撒谎?竹林明和野田惠子是感情要好的表姊妹。她对惠子的死有责任感,几乎一直穿黑色衣服上学。纵使她知道杀惠子的是谁,与其通知警察,不如“亲自”向凶手报复。可能她这样想。

为此,必须不能让警方太快找到凶手。竹林明主动请缨说要协助片山,会不会是为了拖延侦查行动?

就如栗原说的,学生们“彼此庇护”──他们自己的世界发生的事,他们要自己解决。

对他们来说,警察并不是自己的朋友。一言以蔽之,不遇是“外人”而已。

打电话向关谷告密的,恐怕也是竹林明吧。在自助餐时,她多半听到了儿岛光枝的说话。然后单独留下,看片山拿房间……

不可能是竹林明一个人的计划。她不可能是打弹珠的高手。在校长室发生的茶杯事件,是她住院之后的事。

应该有人受她指使而行动才是──装病入院的长沼?他可以自由活动。他若能使用弹珠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舞台上,“景子”正在谈未来的生活。

然后,“教授”站起来。

☆教授:我该走了。景子:要走了──好吧,不勉强。教授:乖孩子。我会再来的。(往左边的门走)啊,你一个人住,必须留心门户和煤气开关哦。景子:嗯,没事的。我会很小心的。教授:身体要紧。不要太劳累哦。

(教授温柔地吻了景子的额头一下,穿上大衣。)教授:不必送啦。我会锁好玄关的门才走的。

(教授从左边的门出去了。脚步声远去。景子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景子:啊……怎么出奇地困起来。烟囱,我……好像累了。待会才收拾,我想睡一会……

(景子躺在沙发上睡了。烟囱消失在沙发背后。过了一会,左边的门悄悄开启。是教授。鞋子拿在手上,蹑手蹑脚地回来了。他走近沙发上的景子,观察良久,得知她没醒来的迹象时,咧嘴一笑。)教授: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让你活下去,我的处境就麻烦了──煤气中毒大概很辛苦吧?不过,一下子而已。做个美梦才死吧……

(教授从右边的门出去,很快回来。门大开着。)教授:煤气开尽了。那么,景子,再见。

(教授正要出去时,突然,灯熄了,舞台一片漆黑。)教授:什么?喂,怎么搞的?(惊慌失措的声音)

片山用力地握紧座位的扶手。

是的!原来如此简单!戴“剧院之鬼”面罩的男人掷刀刺伤邦子。然后,脚步声往走廊前面去。可是,那时是午休时间,在走廊上肯定遇到其他学生。如果上楼去“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又绕太远路。

倘若凶手故意发出脚步声,其后脱掉鞋子往反方向逃走的话呢?当然谁都不会见到凶手了。

相反方向有什么──校长室。

本宫校长!是他使野田惠子怀孕,并杀了她!然后,当片山提出说要向邦子问话时,他立刻决定杀邦子。那把尖刀多半是“奇情俱乐部”的东西吧。本宫知道而去拿的,顺带想到而把“剧院之鬼”的面罩戴上。幸好邦子只受轻伤。对本宫更方便的是,邦子并不知道太详细的内情……

片山在黑暗的观众席中寻找本宫的人影。竹林明写这个剧本时,肯定在怀疑本宫就是凶手,因此设定女主角是和野田惠子一样的“景子”,以及怀了“老师”的孩子。

对了,黑猫的名字叫“烟囱”,目的是为了使本宫产生心理上的压逼感吧。本宫会以怎样的心情看这出话剧?

(灯光从舞台下面打上去。黑暗中,“剧院之鬼”、“海德”、“诺斯菲拉切”、“科学怪人”四人浮现。聚光灯照着教授。)教授:(惊骇地睁大眼)你们干什么?诺斯菲拉切:我想要你的血哦。海德:老师,所谓恶有恶报……

(四人徐徐向教授逼近。教授节节后退。)教授:不要!救命呀!什么人──

(四人向他扑上去。)

黑猫──不,福尔摩斯突然跑到舞台中央,高声尖叫。

片山赫然,同时,头顶上的高处有声音喊:“不好了!”

仰头一看,灯光组的厢位升起红色的火焰。那些火很快就蔓延到旁边垂挂的帷幕。

“火灾啊!”

“跑哇!”

片山站起来用尽力气地大声喊:“冷静!不要慌!”

可是没用。讲堂充满了惊呼声。学生们一齐涌到出口,形成大混乱。

“阿义!”邦子紧揪着片山的手臂。

“伏下!”片山把她推向座位。同时被飞越椅子而来的学生踢倒,栽倒在地。

其后……被踢又被踩的,他只好拼命抱着头蹲在地上。

身体如同地震般摇晃,然后是叫声──突然,全消失了。

片山忍住了全身疼痛,皱着眉爬起来。

“──片山先生。”亏欠的声音。邦子从椅子背后探脸出来。

“片山兄!”石津的声音。他以“科学怪人”的打扮跑过来。

“石津!你没事吧?火灾呢?”

“我把那帷幕扯下来扑灭了。有没有受伤?”

“总算活着……”片山甩甩头。“喂,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好。不过……”

“怎么啦?”

“这副打扮,受伤的人会不会吓晕?”

两人在座位间跑来跑去,把扭伤了脚跟的学生抬出去。

“哗!”有人惊呼。

“怎么啦?”片山向邦子奔去。

“校长先生他……”

“校长?”

片山窥探一下座位间,倒抽一口凉气。本宫的身体倒栽葱似地夹在椅子之间,一动也不动。

把石津叫来,合力把他拉出来。

“颈骨折断了。”石津说:“一定是刚才想越过椅背时,头部插到那里面去的。”

“意外死亡吗?”片山俯视着本宫那痛苦的死相喃喃自语。

传来脚步声。一身怪物打扮的其他三人,以及水口聪子和竹林明都走过来了。然后,长沼也在最后紧跟着。

“本宫校长,死了。”片山的话叫众人沉默不语。“──我希望是意外。”

“什么意思?”石津吃惊地问。“科学怪人”吃惊的脸也够瞧的。

“因为杀了野田惠子的是本宫校长。”

没有任何人出声。片山在全体的脸上缓缓打量一遍。“你们早知道了!”他厉声说:“你们想亲手裁判他,是不?”

“慢着。”竹林明挺身而出。“大家只是为我做事而已。我听惠子提过,她的恋人是这间学校的人;但不知道是本宫校长。我是为了查探这件事而来这间学校的。”

“几时知道的?”

“邦子被刺伤的时候。听说状况后,我猜到可能是本宫校长。认为惠子的恋人不一定是学生……其后,我从各方面调查本宫的底细。原来本宫在别的学校也因和学生发生问题而辞职过,因此我才敢确定。”

“我被你搅得团团转啊。”片山苦涩地说。

“对不起──总之,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即使警方拘捕了本宫,大概也找不出任何证据吧。”

说的也是。

“是你们的问题吗?”

“我们无意欺骗片山先生的。”

“你利用了‘奇情俱乐部’的人──”

“长沼君最帮忙了。”

“他是弹珠高手吧!”

“你怎知道的?”长沼瞪大眼。

“什么弹珠?”石津说:“是不是有赠品那种玩意儿?”

“以后解释给你听好了。”片山厌烦地说。

“可是,后来发生了桥本信代事件──”竹林明说下去。“我纳闷着,本宫会不会同时对好些女生下手──而且在杀了惠子之后没多久,似乎不太可能。然后,我从水口学姐的口中得悉关谷的事……如果你连弹珠的事都知道的话,大概已察悉一切了吧。”

“大致上吧。”片山点点头。“──最终准备怎么做?”

“不晓得。总之,我无论如何都要本宫偿罪。”

“不管怎样……起码和我商量一下──”片山打住。“我想知道一件事。刺伤你的是谁?”

竹林明耸耸肩,说:“没有任何人。”

“没有?”

“是我自己做的。我在打扫时,没发觉菜刀掉了,跌倒时被刀刃向上的刀割伤了背部。”

“难得成立了用话剧追逼本宫的构想,我不想受警方干扰,因此捏造被人行刺的戏……我故意在打了电话后切断电话线。幸好伤口不深,没事了。”

“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

“是的。”

那时,片山蓦地发现明石一郎一直低着头,拳头握紧──原来如此。是明石做的!

明石爱上竹林明。然后对于只待长沼好的竹林明萌生恨意,于是刺伤了她。至于藏在桥本房间书架背后的刀鞘,那把刀多半是明石从桥本那里偷来,拿去刺竹林明的吧……可是刺伤她后,从她口中得悉真相,他一定很愕然。

竹林明叫明石离开后,自造密室,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可是,现在逼问明石又如何?竹林明本身否定了那件事的存在。

对他们来说,那是“自己世界的问题”,不容片山出面。

片山注视这批和自己仅有十岁差异、却被难以跨越的墙壁隔开的少男少女。

“──你们可以走了。”片山说:“我会传呼你们,个别问话的。”

竹林明微微致意,转身迈步,其他人跟着她走。

“──哎,阿义。”邦子说。

“你也走吧。”片山说。

“生气了?”

片山苦笑。“没有哇。”

“好极了──我想告诉你,我也要跟他们一道走。”

“那就好。”

“那么,再见,阿义。”

邦子挥挥手,追随“自己的伙伴们”去了。

“片山兄,见到晴美小姐吗?”石津问。

“没有。她到哪儿去了呢?”

“如果她没看到我这副尊容就好啦。”

“很遗憾。”晴美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去。唯一留在现场的“剧院之鬼”摘下面罩。晴美的笑脸出现。

石津发出绝望的叫声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