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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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艾林顿先生

第2章 艾林顿先生

“你见过艾林顿先生,那位和地铁命案关系非常密切的人吗?”一边问,一边把两三张快照相片放在宝莉·波顿小姐的面前,“这就是他,栩栩如生,长得蛮帅的,脸孔讨人喜欢,可是很平常,绝对的平常。就是因为没有任何特色,艾林顿先生差一点——还好没有——被送上了绞架。我想我讲得太快了,让你摸不着头绪。”

“当然,大家从来不明白事实上艾林顿先生是怎么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这位住在爱博特华厦里,常出现在格洛维诺和其他花花公子俱乐部的有钱单身汉,某一天天气好得很,他却发现自己站在弓箭街的法院里,被指控和玛丽·碧翠丝·贺索定的死有关,死者的住址是爱迪生街十九号。”

“我可以向你保证,新闻界和大众都吓了一大跳。你知道,艾林顿先生在伦敦上流社会某些团体里很有名而且很受欢迎。剧院、跑马场、运动场和保守党总部他都是常客,交游甚广,所以那天早上的法庭里来了好多人。”

“事情是这样的,在侦讯庭上的证词零零碎碎被揭露之后,有两位先生经过深思熟虑,认为他们对国家和社会大众都该尽点责任,于是挺身而出,愿意尽他们所能地为地铁的神秘事件尽点心力。警方最初当然认为他们提供的资料来得晚了些,事实上也是如此,可是后来发现这些资料绝顶重要,而且这两位先生无疑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他们很庆幸能得到这些消息,马上采取了行动。他们于是以谋杀罪嫌疑把艾林顿先生带进了法庭。”

“那天我初次在法庭上见到被告的时候,他看来苍白又焦急,这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想想看他当时的处境,多么可怕!他是在法国马赛被捕的,他正打算由那儿到可伦坡去。我想他刚开始并不真正了解他的处境有多危险,直到后来,在侦讯庭上听到所有逮捕他的原因,还有爱玛·芳诺又重复一遍的证词,说艾林顿先生早上来到爱迪生街十九号,而贺索定太太下午三点半出门要到圣彼得教堂广场去。”

“贺索定先生对于他在侦讯庭上说的话没有任何补充。他最后见到他太太,是在命案的那天早晨,那时她还活着,她看起来又健康又快乐。我想每个在场的人都明白,他在极力避免任何可能把死去的妻子和被告名字连在一起的联想,能不说则不说。可是,仆人的证词无疑揭露出真相。年轻漂亮,又喜欢别人仰慕的贺索定太太,曾经一两次因为和艾林顿先生略嫌开放但纯洁无邪的打情骂俏,激怒了她丈夫。”

“我想,每个人对于贺索定先生中庸而尊严的态度都一致地印象深刻。这一堆照片里,你可以看到,那就是他。在法庭上他表现的就是这个样子,他全身当然是深黑色,可是绝无卖弄忧伤之嫌。他最近留了胡须,而且仔细修剪得恰到好处。在他作证之后,那天的**开始了。一位高大黑发的男士,全身上下无一处没有市侩的味道,亲吻了《圣经》后等着说实话,除了实话什么也不说。”

“他说他的名宇是安得鲁·侃博,是梭摩顿街上安氏证券公司的老板。三月十八日下午,侃博先生也搭乘地铁出门,他注意到同车厢里有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曾经问他,她要到爱得格街去,不知道搭对了车没有。侃博先生说她没搭错。之后就埋首看晚报上的证券交易行情版去了。到了勾沃街那一站,同节车厢上来一位穿着粗呢西装和硬礼帽的先生,在那女士对面坐下。她看到他似乎很惊讶,可是安得鲁·侃博先生记不起来她到底是怎么说的。那两个人谈了很多,那女士显得兴高采烈。证人没有注意他们,他正全神贯注在买卖计算上,最后在费灵东街下了火车。他注意到那穿粗呢西装的男人跟女士握过手,并且愉快地说:‘再会,今晚别迟到了!’之后也紧跟着他下了车。侃博先生没听到女士的回答,很快那位男士就消失在人潮里,看不见了。”

“这时每个人都坐立不安,焦急地等着那令人悸动时刻的到来,等着证人描述并且指认出那位女士最后见到并且交谈过的人,也许就在她神奇死亡那一刻的五分钟前。我个人在那证券商还没说话以前,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会对嫌犯做什么样的描述和图绘,我早就可以记下来。那样的描述用在刚才坐在那张桌子吃午饭的男人身上,也同样适合;十个你认识的英国男人当中,绝对有五个可以适用他的形容。”

“那个人高度中等,留着颜色不太深也不太浅的胡须,他的头发是中间色,他穿的是粗呢西装,戴硬礼帽……还有呢……可能就是这样啦——侃博先生若是再见到他,也许会认得,可是,也可能不认得——对那位和他坐在车厢同一边的男士,他没怎么注意——而且那人一直戴着帽子。而他自己忙着看报纸,对,他可能认得他,可是他实在不能确定。你会说,安得鲁·侃博先生的证词没什么用。的确,它本身是没什么价值,如果不是另外有詹姆斯·维拿先生的证词补充,它根本不足以当作逮捕任何人的依据。”

“维拿先生是一家卖彩色印刷机电的公司罗得尼企业的经理,也是安得鲁·侃博先生的私交。事情似乎是这样:他在费灵东街等火车,看到侃博先生从一个头等火车车厢里下来。维拿先生和他谈了一下子,火车就要开了,他才踏进刚才侃博先生和穿粗呢西装男士坐的同一节车厢。他依稀记得一位女士坐在他对面角落的位子上,脸背对着他,显然是睡着了,不过他也没有特别留意。他就像天下所有的生意人一样,坐车时聚精会神地看报纸。不久,他对一篇物品行情报导感到兴趣,想要记下来。他从背心口袋掏出一枝铅笔,看到地上有一张干净的名片,于是捡起来,把报导的重点写下来,这是他要留下的。然后,他把名片塞进了口袋。”

“‘直到两三天之后,’维拿先生在一片令人屏息的静默中又说,‘我才有机会把我当时记下来的东西拿出来做参考。那时报纸上已经满是地铁神秘命案的报导,而那些相关人士的姓名我都蛮眼熟的,所以,当我看到我无意中在火车车厢里捡到的名片,上面的名字是“法兰克·艾林顿”时,真是大吃一惊。’”

“法庭上这时的**无疑是空前的。自从芬雀曲街谜案发生,审判梅瑟斯特之后,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群情激动。请注意,我自己并不激动,我那时已经知道这罪案所有的细节,就像是我自己做的案子一样。事实上,即使是我做的案子,也不见得会比凶手高明,虽然我研究犯罪学已经好几年了。法庭上好些人——多半是艾林顿的朋友——都相信他完蛋了。我想他也这样想,因为我看到他脸色惨白,而且时时用舌头舔嘴唇,好像非常干裂的样子。”

“你知道,他现在因为根本没办法提出不在场证明——我插一句话,当然他没办法——处境非常危险。那罪案——如果真有罪案的话——也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一个像法兰克·艾林顿这样的高等游民,他自己可能记得他某天下午在俱乐部里或是运动场上待了几个小时;可是要找出一个能够发誓肯定那天见过他的朋友,百分之九十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艾林顿先生被困在死角了,他自己也知道。你知道,除了这证据之外,还有两三件事对他也极为不利。第一个,就是在他毒理学方面的嗜好。警方在他房里找到各种有毒物质,包括氢氰酸在内。然后是马赛之旅,尤其是他正要启程去可伦坡,虽然完全无辜,却非常倒霉。艾林顿先生漫无目标地随兴去旅行,却被大家想成是畏罪逃亡。不过,亚瑟·英格伍爵士这次又代表他的当事人展现出绝佳的辩护技巧,用高明的方法把所有几个忠君爱国的证人搅得天翻地覆。”

“这位聪明的律师,首先让安得鲁·侃博先生肯定地说,他的确认不出穿粗呢西装的男人就是被告,然后在二十分钟反覆询问之后,证券交易商终于承认,他很可能连自己公司小弟都认不出来,原先的沉着自若已被彻底击溃。不过,即使侃博先生狼狈不堪又生气得很,他对一件事还是很确定,那就是直到穿粗呢西装的男人跟那位女士握过手,用愉快的声音说:‘再会,今晚别迟到了!’之前,她还是活生生的,而且和那男人谈得很愉快。他没听到任何尖叫或挣扎,所以他判断,如果穿粗呢西装的男人真的替那女人打了一针,她一定知道而且是自愿的,可是火车上那女人的模样或说话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准备好要惨然而死。”

“詹姆斯·维拿先生,就这件事情同样信誓旦旦地说,从侃博先生下车那一刻到他上车的那段时间里,他就站在那儿,看得到整个车厢,而且费灵东街和爱得格两站之间,没有任何人上车,至于那位女士,他深信她在整个旅途当中都没有动。”

“幸亏有他的律师,聪明的亚瑟·英格伍爵士——”带着他的招牌冷笑又说,“没有,法兰克·艾林顿先生没有以死罪接受审判。他完全否认是穿粗呢西装的人,而且发誓从命案那天早上十一点以后,他就没再见过贺索定太太了。事实上即使他见过,也无法证明。更何况,根据侃博先生的证词,那穿粗呢西装的人很可能不是凶手。常识告诉我们,一个女人不可能被凶手打了一剂致命的针而不自觉,还一面和他愉快地谈天。”

“艾林顿先生现在住在国外,快要结婚了。我想真正是他朋友的,没有一位相信他会犯下这起卑鄙的罪案。警方却认为他们知道得更清楚。他们的确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是自杀案件,也知道命案那天下午和贺索定太太一起坐火车的人,如果心里没有鬼,早就会挺身而出,尽他所能对命案提出线索。”

“至于那人是谁,警方却茫然毫无头绪。在深信艾林顿有罪的情况下,他们不眠不休,把前几个月的时间都花在寻找更多、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他有罪。可是他们不可能找得到,因为根本就没有。而对真正的凶手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将他绳之以法,因为

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下流胚子。他思虑周密,事前看到所有可能性,深谙人性,而且可以预知什么证据会对他不利,他可以好整以暇地加以反击。”

“这个下流胚子打一开始就把法兰克·艾林顿的身材、个性放在心里,好量身制造。法兰克·艾林顿是这恶棍撒向警方眼里的沙子,你也看得出来,他想使警方盲目的计谋成功了,让他们甚至盲目到完全忽略了简单的一小句话,那句话是侃博先生无意中听到,

而且当然是整个案件的关键,也是那老奸巨猾的混球惟一的失误——‘再会,今晚别迟到了!’——贺太太那天晚上本来打算和她丈夫去看戏……”

“你很惊讶吗?”他耸耸肩又说,“你还没看到真正的悲剧呢,不像我,早就看到它在我面前演出。那位轻浮的妻子,和朋友打情骂俏?都是眼障,都是托词。我花了警方即刻就该花的功夫,去找出贺家财务的情形。十之八九的罪案里,钱都是主因。我发现玛丽·碧翠丝·贺索定的遗嘱是她丈夫查验过的,他是惟一能使遗嘱生效的人,这笔财产有一万五千英镑。我还发现爱德华·萧伦·贺索定在和这位肯辛顿有钱建筑商的千金结婚时,只是个航运代理公司里的穷职员。我还记下来,自从他太太死后,这个悲伤的丈夫开始留胡子。毫无疑问,他是个聪明的大坏蛋。”

那古怪的老人又说,身子激动地倾靠着桌子,盯着宝莉的脸看:“你知道那致命的毒药是怎么跑进那可怜女人身体里去的吗?用最简单的方法,这方法每一个南欧的无赖都知道。戒指!对啦,用戒指!那里面有个小针孔,可以装进足足可杀死两个人的氢氰酸的量——不只是一个人。穿粗呢西装的男人曾和他漂亮的女伴握手,而她也许几乎没感觉到被扎了一下,无论如何没有痛到让她尖叫的程度。还有,请注意,凭那混球和艾林顿的交情,他要拿到需要的毒药非常方便,更不要说他朋友的名片了。我们无法知道到底几个月以前他就开始用心模仿法兰克·艾林顿的穿着、胡髭修剪的式样和一般外貌,他的改变可能非常缓慢,慢到连他自己的仆人都没注意到。他挑了一个身高体格跟他一样,头发颜色也相同的人作为模仿的对象。”

“可是他也冒了很大的风险,因为他可能被搭乘同一班地铁的其他旅客认出来。”宝莉提出意见。

“没错,的确有这样的风险。可是他选择了冒险,真是聪明。他想过,那个人,一个全神贯注在报纸上的生意人,要是真的再见到他,无论如何也是命案好几天以后的事了。犯罪成功的最大秘诀,就是熟读人性。”又说,一边开始找他的帽子和外套,“爱德华·贺索定非常清楚。”

“可是那个戒指呢?”

“他可能度蜜月的时候就买了,”他以一阵可厌的咯咯笑声提示她,“这悲剧不是一个星期就计划出来的,可能花了好几年等时机成熟才动手。不过你得承认,这个可怕的坏蛋一直逍遥法外,我留给你的相片里,有他一年前照的,也有现在照的。你看得出来,他又把胡子剃掉了。我可以想象得到,他现在是安得鲁·侃博先生的朋友了。”

留下满腹怀疑的宝莉·波顿,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天下午,她与《伦敦邮报》记者李察·佛毕学先生相约去看莫德·爱伦的舞蹈,后来却失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