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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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有些话懒得说

    屋外,陆北游将药材放入锅内以文火慢熬,慕容青霜吃过丹药后,身体已痊愈大半,她此时正在院中练习自家独门拳法。

    少女一招一式,皆无陆北游所练拳法的纯阳刚猛之意,反而更像是女子采撷寒冬香梅,轻裾飘飘,姿态动人却杀机四伏。

    而她那把随身携带,装饰极好看的雪白长剑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放在屋内桌上。

    片刻之后。

    陆北游将药端进屋内,示意慕容青霜进屋喝药,少女点了点头,也跟着进去。

    少年少女相对而坐,她一口一口喝着少年熬好的汤药,他便看着她喝,二人皆是无言。

    陆北游本想找些话题,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陆北游心中认为,少女独自闯荡江湖,多半是见惯了风雨,自己若胡乱开口说话,一旦涉及其隐私,不愿回答自己,便是徒生尴尬,况且她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似极难相处,干脆就闭口不言,如此最好。

    陆正曾言,出门在外,切勿交浅言深,更不可胡言乱语,僧不言名道不言寿的道理,自古皆然。

    唐家的土黄矮墙内,有一个圆脸少年趁着自己爹不在,便踩在自家水缸的边弦上,脑袋伸出墙壁,偷偷摸摸看着陆家屋内的风景。

    对于偷窥这种事情,唐钱一直是嗤之以鼻的,可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实在是喜欢得紧,却又不敢与她直说,便一直憋在心里。可是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了,至于“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这一套说辞早就被他抛之脑后。

    少年看得有些痴了,怔怔出神,仿佛自己的心跳脉搏都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而起伏。

    没一会儿,“扑通一声”,就连陆家屋内二人都能听见有物什落入水中,陆北游转头望去,神情自若,似不知情。

    慕容青霜莞尔一笑,恰如初春第一抹绿芽儿,极美。

    只是陆北游刚好转过头看向唐家院落,这一抹光景未可得见。

    她蓦然开口道:“那个圆脸少年是昨天救我那位武道宗师的儿子?”

    陆北游点了点头。

    慕容青霜继续说道:“你们这个小镇虽然有些偏僻,却能算得上是藏龙卧虎之地,昨天那位,至少是武夫九境的高人。”

    陆北游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他没有因为唐志的武道宗师身份而与有荣焉,也无贫苦出身的自轻自怜和颓废之意。

    少年眼神清澈而坚定。

    慕容青霜那双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的眼睛。他那干净清澈,如同夜半天边月的眼眸,令她觉得很舒服。

    她说着说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少女先是一番酝酿措辞,不爱读书的她也想尽量让自己显得很有文采,随即开口说道:“我一路从北到南,整整一年时间,有山时看山,有水时听水,走过了无数山川河流,看过了数不尽的奇绝险峰,虽然都没有你陆北游家乡这座云隐山高,可胜在多呀!”

    “还有各地的人情风俗,如那王朝最东面的版图,方圆万里皆剑客,无论是武夫还是练气士,皆以剑道为尊,当地崇尚剑道之气已蔚然成风,更有一座巨大宽广的大岳,大岳最顶峰则耸立着一座已经有上万年历史的仙家宗门,宗门之前有一块高达百丈的石碑,刻有“剑气冲霄震寰宇,破魔斩仙定乾坤”十四个大字,字字剑气凛然。”

    “或是山林沼泽,破庙古寺这类精怪鬼魅出没之地,我也去过不少,皆是逢龙除角,遇虎拔毛。”

    说着说着,慕容青霜这个看起来冷如冰雪的女子骤然间像是变成了一个爱显摆的邻家少女,伸出手指指着少年,“”“陆北游,我敢保证,我杀过的鬼物精怪,肯定比你见过的都多!”

    陆北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没见过妖怪,也没有见过鬼,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

    陆北游尚未说完,就突然被少女打断话语,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继续说道:“陆北游,你怎么能永远呆在这样的小地方,而且你已经是二境练气士,更应当出门历练,去那山川之间说壮阔,感受天地之间有大美。”

    少年笑着,沉默不语。

    陆北游并不想告诉她,自己不仅是二境练气士,更是二境武夫,体内气海雪山气象峥嵘,气海雪山之上阁楼内的火龙同样是气势磅礴,二者并无冲突,如藩王割据,各自统领人身小天地中的一方疆域。

    慕容青霜蓦然间神采焕发,“就像我爹说的那样,‘人自欺则天欺之,人自强则天予之,好男儿应当闯天下’!”

    只是少女刚说完看似有些豪迈的言语,她又有些气势衰退,因为自己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一年多了,也不知道父母到底急成什么样了。

    她轻声叹息道:“再过几天等我痊愈了,我便要回家了,离家越久,越远,心里就越是有些难受......到时候给他们说一声,打过了招呼,我再出来闯荡江湖!”

    慕容青霜改口道:“也不算是难受,是有些不舒服,以前天天在家的时候不知不觉,父母时时刻刻都在身边,总觉得他们聒噪,明明饭都已经吃不下了,他们还要让我吃,衣服穿得厚了,热得满头大汗,他们还非要让我穿。”

    此时她眉眼间尽是温馨笑意,“天底下有一种饿,是父母觉得你饿,有一种冷,是父母觉得你冷。”

    说到最后,慕容青霜见陆北游沉默不语,已经独自去往屋门口,她便也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致,自然而然就去坐在陆北游床铺之上,盘膝打坐,吸纳天地灵气,温养经脉,调息内气。

    陆北游站在门口,面向屋外,早已泪流满面。

    平时少言寡语的少年此时似乎想起了某些人和事。

    陆北游十岁时,早已独自生活了两年的他,在小镇上救了一个差点被黄牛撞伤的小女孩,结果弄的自己一身泥灰,背部也被撞得火辣辣般疼痛。

    少年后背皮肤已然血浸乌青而不自知。

    小女孩的父亲是一个身材魁梧壮实的汉子,他来了之后,看见自家闺女受了委屈哭闹的模样,二话不说,抬手就扇了陆北游一耳光,势大力沉。

    “啪!”

    打得这个自从爹死后,几乎没吃过几顿饱饭的孤儿原地转了一圈方才停下。

    陆北游立即抱住脑袋,整个瘦弱的身体直接就半蹲半趴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

    或许是觉得方才下手有些重了,对方又只是一个才十岁左右的孩子,魁梧汉子的怒气便消减了些许,悻悻然牵着自家闺女离去。

    这一耳光打得陆北游的嘴角和耳边皆有鲜血淌出。

    过了一阵,少年觉得自己没那么疼了,他便转身独自走在被小镇居民笑称为穷人街、猪狗街的北街上,等到走远了,他才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没爹娘的孩子被人欺。

    少年的爹娘没得早。

    汉子牵着闺女离去之时,她急忙跟爹爹解释,起先是觉得好玩,自己丢石子打黄牛才惹怒了那头黄牛,那个少年并没有欺负她,反而是他救了她。

    汉子愣了愣,骤然间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眼那个已在胡同拐角处的少年,他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牵着闺女离去。

    有些话他懒得说,有些道理更是懒得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