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七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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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 十六天魔(下)

    满桌好吃的,一样儿也没见过!

    ——这是孟小七对御筵的第一句评语。

    盘子碗、勺子筷子、擦嘴的绢帕,哪一样偷出去都能卖个好价钱!

    ——这是第二句。

    这么多好吃的,师父和戏法爷爷却不让我敞开吃,让我数着,自己最多只能动七下筷子!

    这是第三句。

    宫女姐姐们真漂亮、真正的太监也都细皮嫩肉的怪精神!

    这是第四句。

    皇帝问谁一句,谁就得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来回话;皇帝一举酒杯,所有人都得站起来陪饮!这啰嗦不啰嗦呀?我就问你皇帝老儿,你是请客吃饭还是那人当猴耍?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这是第五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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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乎这御筵吃起来可就费劲了。虽然至正帝并不怎么跟小七说话,只是招呼他随便吃别拘束,但是孟小七也是频频地站起来又坐下,真正是难受得不要不要的。

    唉,唐欢呀唐欢你别说话了行不行?我正在琢磨先动哪一筷子呢!这琳琅满目一桌子,本小七爷爷该怎么动这七筷子呢?

    孟小七从小讨饭,见到美食而不许吃饱,在他看来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当下一合计,管他呢,不就是七筷子吗?得嘞!

    只见他左手支着桌子,右手狠命向前一探,筷子使劲一扎、一挑、一放,整个一只八宝炖子鸡就落进了他的食碟里!

    完颜德明和贾鲁见了,气得胡子乱颤,直拿眼睛瞪孟小七。孟小七情知这头一筷子确实有伤大雅,必定会挨师父和戏法爷爷白眼,干脆来了个闷头发大财,低着脑袋大嚼鸡腿,心道:爱咋咋地,我先垫垫肚子底儿再说!

    居中而坐的至正帝看了,直笑得前仰后合,对妥耶恒、完颜德明和贾鲁说道:“三位爱卿,你看这个孩子,天真烂漫、毫无机心,肚子饿了就要吃、什么好吃吃什么,才不管什么皇帝开心不开心、礼制契合不契合。你们都是忠臣,朕希望你们在平时奏对之际、宴游之间,也不要过于拘谨,心里有什么、嘴里就说什么,这样咱们君臣之间才能了无芥蒂!”

    完颜德明和贾鲁连忙站起身子,口中唯唯称是。

    国师妥耶恒却大喇喇坐着没动,笑道:“陛下所言极是,只有这样,咱们君臣才能亲如一家、其乐融融!完颜道长修道几十年,这点洒脱却还没有,可见你的全真道教义之迂朽啦!正月里,陛下诏令焚毁长春观所藏之最后一部道藏,完颜道长还多有不舍,实在是无此必要,依我看,不如你……”

    “国师!还没饮几杯,你就醉了吗?”妥耶恒话未说完,至正帝将手中玉箸向桌上一扔,阴沉着脸说道,“焚经之事因你所奏而起,朕这一向正在后悔,也曾告诉过你再也不要提及此事,今天是谁让你捡起这个话头的?”

    妥耶恒闻言大惊,连忙离席跪倒,大光头杵地连声,说道:“小僧失态、小僧该死!”

    孟小七本来正在吃鸡,听了妥耶恒说起焚经之事,早就停了嘴巴抬起头,金鱼眼恶毒地看着妥耶恒,心中说道:师父前阵子只说经书被焚,没说是因为什么而起,看来这一切都跟这个大喇嘛有关!好你个大秃驴,等小七爷爷再长大几岁,练成了太玄神功,我非把你的秃瓢打漏了不可!

    待见到至正帝怒斥妥耶恒,吓得妥耶恒伏地叩头,孟小七又想:“这唐欢蛮不错嘛,知道自己以前是被这个大喇嘛骗了,今天要找他算账!”

    至正帝神色冷峻,看着跪伏在地的妥耶恒,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厉声喝道:“上本提出焚经,是不是哈士廉指使的你!”

    此言一出,不仅妥耶恒吓得没了魂儿,连完颜德明和贾鲁也惊得连忙站起身来。桌子上就剩下龙颜大怒的至正帝和傻不愣登的孟小七还坐着。

    却见妥耶恒冷汗湿透僧衣,又是捣蒜般几个响头磕下,带着哭腔颤声答道:“皇上圣明!是小僧自写本章、单独上奏,一切都是以我大元王朝国教之昌隆、天下之宁熙为虑,绝无半点私心、更绝无他人指使!皇上圣心明鉴啊——!”

    此时,完颜德明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忽然心中一凛,扑通一声跪在至正帝面前,说道:“皇上息怒!国师事主多年、尽心尽力,一片赤诚、天日可表,我相信国师此次提出焚经,绝无半点佛道之争的私念,小道恳请皇上体谅国师的苦心!”

    孟小七听了完颜德明的话,心里奇怪道:咦?师傅你是怎么了?你跟我们说起经书被焚的时候,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让我把这些坏人恨得牙痒痒,怎么这会子唐欢要收拾这个秃驴,你却来装好人求情?

    孟小七自然是不懂完颜德明,也更加不懂得至正帝的为人,不懂得庙堂之上的波诡云谲、不懂得执掌权衡的帝王驭下之术!

    这时,户部主事贾鲁总算从这里面品出点别的味道来,连忙也跪倒在地,口中不住地请至正帝息怒、替妥耶恒求情。

    至正帝呢,却似乎还是怒气冲天的样子,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叫道:“波赤温、蔑力别何在!”

    “在!”一旁随侍的波赤温和另一名侍卫蔑力别同声答应,闪电一般地来到近前,站在了跪地不起的国师妥耶恒身后,只等至正帝一声令下,就要捉拿妥耶恒!

    空气似乎都已凝固!

    媚骨事主、宠极一时、位尊望隆的大元国师,藏传佛教活佛妥耶恒,竟然要被至正帝捉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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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多了,想简单了!

    只见至正帝沉默了一盏茶的光景,忽然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来,用腻歪得有些做作的语调对波赤温和蔑力别说道:“怎么这么没有眼色?看国师多贪了几杯醉倒在地,还不快快替朕搀扶起来?”

    孟小七立刻就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完颜德明的心里,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剧情,面无表情。

    贾鲁的心里五味杂陈,一边佩服完颜德明的机警,一边慨叹帝心之多变!

    至正帝先是命令完颜德明和贾鲁入座,而后笑吟吟地看着被波赤温和蔑力别扶到座位上、兀自浑身发抖的妥耶恒,说道:“国师向来海量,今天这可真是中了邪了!也罢,看来朕今天多劝了诸位几杯,实在是不该。来呀,传朕旨意,酒宴撤下,唤三圣奴等人上来,演一出‘十六天魔’,给国师、完颜掌教、贾主事压惊!”

    说罢,又异常关切和客气地对妥耶恒道:“国师,您曾经与朕说过,这十六天魔乃是颂佛之圣舞,非受密宗大戒者不可与观。今天朕高兴,向破一破这规矩,请完颜掌教、贾主事、贾主事家这个小顽童一同欣赏,不知国师允准否?”

    “圣明莫过皇上!一切听凭皇上安排!”此刻的妥耶恒一丁点恃宠而骄的气概也没有了,别说是至正帝要请三个没有皈依佛门的汉人看“十六天魔”,就算是至正帝要请这三位看他妥耶恒挑一个脱衣舞,他也立时照做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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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这要干什么?说不让吃、这就不让吃了?

    孟小七右手连忙扯下食碟中的另一只鸡腿,左手又从面前盘子里抓起一根。烤羊排,心道:幸亏小爷脸皮厚,不然今天真的要饿一个下午啦!

    至正帝笑吟吟看着孟小七,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道:“孟小七,不要只顾着吃,待会朕给你看看精彩无比的表演!”

    “什么宝眼?”

    孟小七嘴里正嚼着一大块鸡腿肉,张嘴一问,却将“什么表演”说成了“什么宝眼”。

    “看了你就知道!”至正帝笑道,“来,跟着我做到宝座上看,居高临下,看着更是绝妙!”

    贾鲁一听,至正帝要让孟小七一起坐在皇帝宝座上,吓得都快没了心跳,正要出言阻止,一旁的完颜德明轻轻一扯他的衣袖,又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乎,国师妥耶恒、掌教完颜德明、户部主事贾鲁三人在殿下设座。小书僮孟小七右手鸡腿、左手羊排,竟被至正帝抱在怀里坐上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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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天魔”,原来是一种舞蹈。

    一种让人神魂颠倒的神秘舞蹈。

    随着十一个女官吹奏起曼妙的音乐,十六位妙龄少女身着炫彩轻罗天衣、头戴象牙嵌宝佛冠、手持各色珍异法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纱笼玉体、如雾里看花,赤足莲步、似飞天下界;春葱轻摆之间、无处不拈波若之妙,眼波婉转之际、哪里不是旖旎之情?

    至正帝怀抱孟小七,一边欣赏,一边问道:“好看不好看?”

    “好看!”

    “哪里好看?”

    “小姐姐们长得好看,皮肤好白好白、鼻梁好高好高、眼睛好大好大,不像是中土人。”

    “嗯,她们都是色目人,是朕千挑万选的美女!”

    “穿得好少呀,臂膊和腿腿都露着,羞不羞?”

    “就是要这样才好看,有什么羞的?”

    “这个领舞的三个姐姐真好看!”

    “她们名叫三圣奴、妙乐奴、文殊奴,是朕的小羔羊、心头肉!”

    “呀好羞,我不敢看了,看见不该看的了!”

    “哈哈!你这娃娃,连眼福都没有!我说,你别吃了好不好?看你弄脏了朕的龙袍!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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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七是在欺骗至正帝。

    随着这十六天魔舞的不断变幻,孟小七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些春色无边的私密对话——

    “快丢开你的手,没良心的你,才见了就来欺负人家……”

    “想死我了,想死这比雪还要白的身子……”

    “恨你三年不见,今晚就只许你把玩它们……”

    “只这一双水嫩嫩的脚儿,就够我一辈子稀罕……”

    “看你再猴急……不要……”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嗯……奴为见君难……教君……恣意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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