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坡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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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16章 偶像

接到静电话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电话里,完全听不出是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抽泣中,几乎没完整的句子,语焉不详地听不太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这样的电话让人害怕。当我问明白她一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二不需要报警的情况下挂了电话,穿上衣服就往她家赶。

门后的她红着脸,光着脚,穿着浴袍来抓我的手。湿淋淋的头发还在滴水,连带眼泪鼻涕一起往我身上蹭。

她平日里绝不是这样一个人。相反,静是我朋友里最为安静的一个。安静低调到让人会忽略到她的存在。清淡如又白又小的橘子花,藏在绿叶后边,花期一下子过去了。

静好象在二十出头的时候结过婚,但很快又离了。身边就此空着。要是有人问怎么不再找一个,她会没火气地一直陪笑,反倒搞得问话的人不好意思。

今晚的她完全反常。等我递上纸巾,把她安抚在沙发里以后,通宵一个晚上,她说了比十年里加起来还多的话。

她的话多且杂乱无章,但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概括应该是“她昨晚被她的偶像给*了”。虽然概括地很不文雅,但事实上就是那么回事。

他是她从十八岁开始崇拜的偶像。其实他也不光是她一个人的偶像,在她当时所在的整个大学校园里,用“天下谁人不识君”来形容他是一点不夸张的。

他是北大毕业后留校的。后来硕士,博士一路念上去。当时他的博士导师是中央智囊团中的一份子。后来因为导师在*里站错了边,连带做为学生的他一起丢了原本灿烂可见的前程。来到相对欠缺政治**的南方后,他改行做了艺术。

在南方大学担任座习讲师的第一个学期里就搞出两个全国首创。在艺术和娱乐之间打了一个漂亮的擦边球,赚钱赚到手软。接着在高校首先创立了“商界博弈”课程,提出”商科是艺术”的口号,并广收商界成功人士为弟子,一时间天下豪杰趋之若骛,更确立了他做为名人导师的偶像地位。

我忍不住插嘴,问这个大众偶像到底长啥样子。

已经止住哭的她看过来的眼光里有些埋怨,“他长啥样子有啥关系嘛。他讲一句话就够人琢磨半天,做一件事就让人谈论很久。他那时常穿红色的t恤,外面黑皮的马夹背心,正面侧面上下好多口袋。 他一年到头在外地旅行讲课,所以把一学期的课都集中在一起上,我们平时也很少见他。倒是常能看到他的太太。她也是学校里的名人,刚从国外回来的洋学生。别的女人顶多是好看,她才是十里外就能令人分神的美人。直发垂到腰里,走路像杨柳枝摇呀摇。 那几年,上他博弈课和她英文选修课的学生是全校最多的。坐不下了,站着听,来阶梯教室外的走廊上都挤满了人。”

说到这里,她右手的手指在撮揉着沙发靠手上的花纹,像是故作神密的小女人模样。“其实,当时最让人议论纷纷的是挂在他们家里的字画。我也是听班长说的: 他去老师家里交功课的时候,亲眼看见了传说中的那幅字。很大很长的立轴,挂在客厅正中间的墙上。虽然用狂草写的,但影影绰绰可以猜出里面的意思。”

”到底上面写的啥?”我问。

“全世界归根结底其实就只有这两个字。我们那时小姑娘家家的,哪懂里头的意思。猜想不是什么好字,但又不敢随便问人的。”

我偷笑。根据她的叙述,想象着羽扇纶巾上的光环和小乔初嫁了的娇羞。

“后来呢?”我追着问。

“后来我出国了。他的消息大都是从网上看的。先是给企业做策划,风头最劲的时候他在央视有他自己的专题节目。后来好象是触及了什么**话题,节目不久又给停了。那以后就很少有他的消息了。我们还是上次同学办校友联谊会的时候才联系上的。”

我朝她抬抬眉毛,是有点想起哄的不厚道。

“他老了好多。都是白头发。怎么梳也遮不住头顶,还是穿马甲。但现在这个年纪再穿,看上去邋遢。他来本市开研讨会,只可以呆一天。下了飞机场问我是否可以帮他找到什么表演之类的。临时去看一了部话剧'凌晨四点三十八分'。介绍上说,凌晨四点三十八分是人精神最为脆弱的时刻,人自杀的频率也最高。在刚写完剧本以后,三十五岁的女作家选择了这一个时刻自用一根鞋带自杀了。”

她刚才月光光心慌慌的眼神又回来了。”你千万不要看这种现代剧了,神经兮兮的。整台戏就一个女人,身体扭成奇怪的形状,被挤压在狭小的塑料管里,自对自说疯话。’我疼,我不疼。我在哪里?死亡可以逃避痛苦吗?灵魂可以得到拯救嘛?黑暗,我渴望黑暗。’似乎将世界上所有的黑暗和痛苦都背付在她一个人身上。她试图找到答案,却是思维混乱,毫无头绪。试图在做生和死之间做个了断。”

“说实在的,看这样的戏,让人心里觉得憋闷。把他送回到酒店,我还没回过劲来,问他戏看懂没有。”

”他却对我说,什么灵魂和灵魂的对话全是拿来骗人用的。世界上只有拥抱才是真实的。”

”然后,然后就那什么了。”她顿了顿,” 在我完全没防备的情况下,他突然把舌头硬伸到我嘴里,一股刺鼻的大蒜味, 别提多恶心了。”

静不继续说,我也不好意思问。可能是看见我脸上的疑虑,她接着补充了一句。“幸好,我还在推他,提醒他有老婆的时候,他就泄了。全弄在沙发上。然后我就逃出来了。”

这一晚上是也够戏剧化的,害我跟她情绪起起落落好几回。

我分不清,她今晚的哭闹憋屈混乱,到底是受了话剧还是大蒜的冲撞?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现在该彻底明白他挂客厅里那两个字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