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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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历史的尘埃(上)

第457章 历史的尘埃(上)(1/3)

再往后的事情陈锦轩并不是太记得了。

只觉得自己又喝了很多酒,整个人像火烧一般,耳边有许多杂乱无章的话语,让他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光怪陆离的场景,高楼倾塌,焰火点燃了废墟,无数人在哀嚎,天上居然下起了红色的大雨。

不仅没有浇灭滔天焰火,反而让火势越发的盛大,整个扬州城犹如人间地狱一般。眼前的一切尽是扭曲。

陈锦轩可以清楚的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噩梦,但他发现无论怎么做他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场景。

尖叫声,建筑的倾塌声,烈烈的火焰声,混杂在一块,甚至能够感受到那炙热的温度。

陈锦轩不敢想象为什么梦境中的一切会这么的真实。

放眼望去,一群妖魔鬼怪,疯狂的追杀着,一群人像是惊慌失措的待宰羔羊一般。一些人逃了,或者被砍倒了,还有一些人被抓住了,然后再不见踪影。

接下来的场景更是让他目眦欲裂。

那群家伙将女性集中起来,强行扒光了她们的衣物,将她们侵犯后杀害。一声声悲鸣与无力的呼救声,像是回荡在这个人间地狱绝望的吟唱。

那些男人或是反抗,或是投降,但那些魔鬼却高举手中的武器,被一把把利刃斩首,或是开膛破肚。

或是挣扎了半晌后咽气,或者在抽搐中彻底断绝了声息。

鲜血,满眼望去都是鲜血,断臂残肢,残缺的内脏,铺就成一条血色的道路,就像是通往无尽地狱的通道。

抬头望去,就连夜色仿佛也因为烈焰与血光的映照,被染红了半边天。

“这到底是怎么会事,这到底是哪里?”

陈锦轩想要嘶吼,但他却发现自己自己根本说不出哪怕一个字。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个梦境。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梦境。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眼前的一切,气味,温度,触感,除了他不能闭眼也不能说话。一切都是这么真实。

陈锦轩感觉世间的一切仿佛全部崩塌了,只剩下血型与暴力。

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眩晕感让他不由从心底泛出一种恶心的感受。好似所有的一切都要在这血色的地狱中永久的沉沦。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发自内心的呼唤,换来的却是回荡在整个人间地狱中放肆的笑声。似乎在嘲笑他的无力,嘲笑他那苍白无力的呼救。

“陈公子?陈公子!”

耳边响起的声音,让陈锦轩有那么一刻以为是天籁之音。

就像是在黑暗中沉沦许久之后看到的希望之光,夜色中破晓的第一道晨曦。

陈锦轩的眼前,渐渐被一个模糊的轮廓所取代。

陈锦轩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有些想不起来。刚才的一幕幕,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过往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堪,终于他记起了这副面孔主人该如何称呼。

“鹃儿?”

周围原本犹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瞬间如同泡沫幻影般土崩瓦解。最后只剩下眼前清晰的人影。

“啊!陈公子,你终于醒了?果然小姐的醒酒茶是有用的。”

鹃儿看到醒过来的陈公子,欣喜的说着。

陈锦轩想要起身,却感到一阵目眩加恶心。回忆起自己睡过去前最后的记忆。

“我记得……”

李娟叹了口气,提醒对方。

“陈公子,你喝了千日醉,然后又拉着落花和红杏姐姐喝了七八种酒。等我听到折桂的消息,找过去的时候,公子你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哦,好像是这样。”

陈锦轩恍惚间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没想到这酒真的这么厉害。”

“千日醉因人而异,酒量不好的人,醉个七八日都是有可能的。好在小姐给我的醒酒药有用,否则陈公子你就不只是昏迷一天了。三天三夜都是最轻的。”

陈锦轩点了点头,诚挚的说道:

“那还得多谢鹃儿你还有夫诸小姐。”

李鹃有些疑惑的问道:“谢谢的话就算了,话说陈公子你为何会一个人跑来这清人馆和闷酒?”

陈锦轩叹了口气:

“家事国事天下事,这世上能让人忧愁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陈公子既然不愿说,想来是有自己的苦衷吧?”

鹃儿十分懂事,没有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陈公子,你喜欢听说书么?”

陈锦轩有些意外的看着对方。

“嗯?在京城的时候倒是听过一些志怪侠义的评书,怎么,鹃儿你对这方面有兴趣?”

鹃儿摇了摇头,说道:

“其实我对这个并没有什么研究,只是曾经和小姐路过一个地方的时候,听到那儿的说书人说起过一个故事。小姐说过,那应该是一个关于天下与私心的故事。”

陈锦轩听到这个评价,不由来了兴趣。

“天下与私心

?何以见得?”

“小姐在听完那个故事后,曾提过一句话。”

鹃儿顿了顿,想要学出李夫诸那种淡然的口气。

“在命运的洪流面前,无论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个人的命运,何尝不是天下命运的缩影。”

陈锦轩听完后,一直沉浸在此话当中,良久才开口说道。

“鹃儿,你还记得那个故事的内容么?”

鹃儿点了点头。

“嗯,大致都记得,怎么,陈公子你想听?”

“对,我想听听,说不定会对我,有所启发。”

陈锦轩不知怎么的,有种直觉,也许李夫诸时故意想让自己知道这个故事。所以才会将鹃儿安排照顾自己。

鹃儿笑了笑说道:

“那好吧,不过我故事说得不太好,陈公子你可别见笑!”

永和六年正月,冉闵建揭竿而起,不日称帝,都邺城,国号魏,年号永兴。

冉魏立,后赵倾覆,战伐不休,千家野哭,赤地千里。

邺城西三十里,有西山村,世代耕织,民多质朴,于后赵之时,常受欺于胡夷,难以为继。

“樱珠,明日我就要前往邺都,魏帝已下了‘杀胡令’,征召所有有志男儿前去为国杀敌。这一去,恐怕九死一生,若我再无音讯,你便改嫁他人吧。不必为我守寡......”

西山村的村东,古榕树下,一位魁梧的男子,正轻握着妻子的柔荑,诉说着临别的寄言。

女子伸手轻掩男子的嘴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不用说了,我樱珠即已嫁你为妻,生死无悔。你若怕我成为你的牵累,我便立刻自刎在你的面前。”

男子将妻子拥入怀中,轻抚对方的秀发。

“杨易,答应我,不要死。”

樱珠双手摩挲着丈夫的面庞,感受着熟悉的触感。

杨易心中思绪涌动。

“放心吧,我的命够硬,阎王爷不收。”

这样的一个年代,所有人的命都由不得自己,每个人都只是随波逐流的棋子,在历史的洪流中,被卷向未知的未来......

永和六年三月,后赵复辟,石祇于襄国即位称帝,次月后赵十万大军兵发邺城,这一战冉魏倾举国之力而战,大败赵军,后赵由此一蹶不振。

杨易也遵守了自己的誓言,在这场战争中活了下来。

“樱珠,我回来了。”

一身戎装的杨易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家中,在军中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家中的妻子。

也正是这份牵挂,让他即使身受重创,也毅然的坚持了下来,没有如同其他人一般,就此长眠在那片战场之上。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他措手不及。

推开房门,只见樱珠以手捂面,头发略显散乱,独自一人在床前啜泣。

“樱珠!你这是怎么了?”

看到妻子的愁苦的面容,杨易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

“易哥,你.....你怎么?不,没有,我没有什么。”

樱珠惊讶于对方的出现,但看见丈夫愤怒的模样,立即想到自己如今的样子,似乎并不是重逢的好时机,慌乱之下,连连矢口否认。

“什么没有?那你脸上的掌印又是怎么回事,一定又是他们几个泼皮无赖干的!我这就去把他们都宰了。”

说到这,杨易感到血气上涌,拔出腰间的佩刀,就往屋外冲去。

“夫君,别!”

第一次看到自己丈夫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樱珠不顾自己的安危,堵在了门前,不让对方离开。

“樱珠,你这是干什么?”

杨易看到这,顿时一个激灵,赶紧把刀锋一转,重新扣回鞘内,伸手要将妻子拉开。

“夫君,你这一去,若是杀了他们几个,乡亲们会怎么看待妾身?何况杀人乃是重罪,即使夫君你在军中,若是被他人告到邺都,恐怕以魏帝治军之严,夫君你难逃一死。妾身又怎能眼看你去做这傻事呢?”

樱珠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抵住房门,竟让出身军伍的杨易一时无法动摇其分毫。

“樱珠,你快让开。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今日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杨易的女人,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欺辱的。既然做了,就要有觉悟付出相应的代价!”

说完杨易一把将对方抱起,不管对方如何挣扎,走到床边。将她轻轻的放下,转身便要离开。

却被樱珠一手拉住衣襟,杨易蓦然回首,发现妻子此刻已是泪眼婆娑,纵使他历经沙场,早已将一颗心炼作百炼钢,在这一刹那也化为绕指柔。

“夫君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妾身在乎!况且难道夫君以为若你死了,妾身还会一人苟活么?夫君,樱珠求求你,不要去。”

看着妻子的苦苦哀求,想到两人过往的温馨,杨易忽然发觉,自己的确不应该这么冲动,看来那一场战争的确将他改变了很多。若放在以前,他最多想着将几人手脚打断

,而今却是直接取人性命。

想到这,杨易冷静下来,将妻子扶到床边,坐在一旁,安抚起对方过于激动的情绪。

“我答应你不杀他们几个,但免不了要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都老实一会儿,否则等过几日我重新回到军中,指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

“嗯,只要夫君答应不杀人,樱珠一切听凭夫君的安排。”

樱珠缩了缩身子,将头靠在了杨易的胸膛,整个人都躺在了对方的怀中。

后来樱珠问起为何杨易会这么快就返乡。原来月前的那场大战,杨易立了大功,被升为军官,将军为了嘉奖他,决定满足他一个小小的愿望。于是杨易便请求返乡看望自己的妻子,将军便给了他五日的时间,返乡探亲。

次日,杨易一大早便到田间,想着趁在家时候把家里的农活干完,减轻妻子的负担,另一边则想着要如何炮制那几个村里的泼皮无赖。

但一个早上过后,他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好。

原来,村上的人都在议论他参军后樱珠和几个泼皮无赖之间的事,说什么的都有,还有的甚至说得十分露骨,杨易听到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对方打倒在地。

村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流言蜚语,但这一次,偏偏出现在他离家参军,虽然并不是有意为之,但也见其用心险恶。若是寻常夫妻,恐怕此时早已是反目成仇了。

这样听了一上午的流言蜚语,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但杨易并没有丝毫怀疑自己的妻子,而是更加坚定了,要好好教训一下那几个鼠辈的决心。

樱珠和杨易都是村里的孤儿,从小相依为命,长大后的樱珠越发的光彩耀人,成为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许多人对她趋之若鹜,然而杨易就像幼年时一般作为她的守护者,为她挡下了所有的烦恼。

自然而然的,两人在天地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妇,即使没有任何人的祝福。

从那一日起,杨易就暗中发誓,永生相守,不离不弃。旁人的闲言碎语根本不及对方在自己心中丝毫。

“阿易啊!你怎么从军队里回来了?听说前段时间邺都打了一场打胜仗,看来是真的了。”

杨易正从田埂回家路上碰到了一位老妪。

“孟婆婆,您今天怎么会来村里。魏帝的确打赢了赵王的十万大军,下一步正准备围攻襄国。”

眼前的孟婆婆虽然不是村里的人,但这些年时常出现在这里。

特别是石赵还在时,邺城附近,死难的孤魂不计其数,她总会到那些地方做法事,据说是超度亡魂。

他们两人在年幼时,也时常接受过孟婆婆的帮助。所以杨易对她十分的敬重。

“有个朋友到这里,我正好见上一面。不过你这样一说,接下来我得去一趟邺都了。”

老妪望向东边的天空,此时正是日照当头,但东边却显得乌云密布。

“您有朋友在这吗?要不我陪您一起找找?”

杨易想要上前扶着老妪,却被对方制止了。

“不必了,你还是赶紧回去陪你妻子吧。樱珠那小女娃要是没等到你,还不知会急成啥样?我的朋友只是路过,已经和他约好了在那榕树下见面。”

杨易听到这,也就不再坚持,不过却一定要将孟婆婆送到榕树下,对方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到了榕树下,婆婆的友人似乎还未到,便扶着她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婆婆见人还未至,时候也不早了,便催促着杨易赶紧回去。

杨易想想这个时辰的确不该太迟回去,便向对方告辞。

边往回走边考虑着早上所想的问题。

不觉间忽然眼前错过一道青色的身影。

杨易不禁转身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背着个书篓渐渐远去,那方向正是大榕树所在的地方。

“难道他就是婆婆的友人?这背影,好像太年轻了吧。”

杨易摇了摇脑袋,把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

“你来了呀?”

老妪见到来人,叹了口气,再次直起身来。

“该来的总会来,你改变不了什么。神州陆沉,又岂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来人扫了眼榕树下的老妪,便将目光转向邺城所在的方向。

“冉魏与赵一战,数十万孤魂无处安身,戾气冲天,遮天蔽日,你又该如何。”

“我将前往邺城,说服魏帝于中元之祭,摆下道场,超度万千军魂。”

老妪浑浊的双眼看着天际的一抹阴霾。

“也好,那我先走了。这些事,还要劳烦你们费心了。”

说完来人错过老妪的身边,朝着烈阳,走向荒野之中。

杨易回到家中,已是近午时,少不了被妻子数落一番,但杨易把遇到孟婆婆的事告诉了妻子。两人便商量好,等用完餐便去榕树下再见婆婆一面。

然而等两人再到榕树下,却早已是空无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