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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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双塔殊途_卷三_第三章 乌鲁克族

第三章 乌鲁克族

皮平做着一个凶险的噩梦。他似乎能听见自己那微小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地道里,喊着:“弗罗多,弗罗多!”但出现的并不是弗罗多。相反,从阴影中冒出几百张丑恶的奥克面孔朝他狞笑,几百条可怕的手臂从四面八方朝他抓来。梅里在哪里?

他醒过来。寒风扑面。他正仰躺在地上。黄昏来临,上方的天空正逐渐变暗。他扭过头,发现真实的世界并不比梦境中好多少。他的手腕、腿和脚踝,全被绳子捆得牢牢的。梅里躺在他旁边,脸色苍白,额头上扎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在他们四周有一大帮奥克,或坐或站。

皮平觉得头疼欲裂。记忆慢慢地剥离了噩梦的阴影,拼凑在一起。当然啦,他跟梅里奔进了树林里。他们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冲得那么快,一点不顾老大步佬的叫唤?他们呼唤着跑了好长一段路——他不记得跑了多远,跑了多久。接着,他们冷不防地正好撞上了一群奥克。那群奥克站在那儿聆听,仿佛没看见梅里和皮平,直到他俩几乎撞进怀里,才反应过来大声叫喊,于是又有几十个半兽人从树林间窜出来。梅里和他拔出剑来,但那群奥克并不想打,只想活捉他们,甚至不顾梅里砍断了好几个奥克的手跟手臂。好个老梅里!

接着,波洛米尔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树林赶到了。他让奥克们不得不应战。他杀了许多奥克,其余的一哄而散。但他们三人返回时没跑多远,就又遭到了至少上百个奥克攻击,其中有些个头巨大,他们箭如雨下专朝波洛米尔射来。波洛米尔吹响了他那支大号角,树林都为之震动。起先奥克惊慌撤退,但他们发现除了回声之外没有援军赶来,便攻得更猛了。之后的事皮平记得的不多。他最后的印象是波洛米尔背靠着一棵树,正从身上拔出一支箭来。接着,黑暗突然降临了。

“我估计是脑袋给猛敲了一下。”他自忖,“不晓得可怜的梅里是不是伤得更重。波洛米尔怎么样啦?这些奥克为什么不杀我们?我们在哪里,要到哪里去?”

他答不出这些问题。他感到又冷又难受。“我真巴不得甘道夫没说服埃尔隆德让我们来!”他想,“这一路上我有什么用?只不过是个累赘,是个碍手碍脚的家伙,活像个包袱。现在我被劫走了,也只不过成了这群奥克的包袱。我希望大步佬还是谁,快来把我们救回去!可是我该这么指望吗?这会不会打乱整个计划?但愿我能脱身啊!”

他挣扎了几下,一点用也没有。一个坐在附近的奥克大笑起来,用奥克那种难听的语言对同伴说了句话,然后用通用语对皮平说:“能休息的时候就乖乖休息,小蠢蛋!”他把通用语说得简直跟奥克话一样难听,“能休息的时候乖乖休息!我们很快就会叫你那两只脚派上用场。不等我们到家,你就会巴不得自己没长过脚啦!”

“要是依我,你就会巴不得自己现在是个死人。”另一个奥克说,“你这差劲的小耗子,我会叫你吱吱叫个不停。”他朝皮平俯下身来,黄色的獠牙几乎贴到了皮平脸上。他手里握着一把有锯齿的黑色长刀。“给我老实躺着,要不然我就拿这家伙给你挠挠痒。”他嘶声恫吓道,“别出风头讨打,否则我可不一定记得住命令。该死的艾森加德!uglúk u bagronk sha pushdug saruman-glob búbhosh skai!”他用自己的语言气呼呼地骂了一长串,话音逐渐降低,变成了咕哝和咆哮。

皮平吓坏了。尽管他手腕和脚踝都疼得越来越厉害,身下的石头也正扎进背上的皮肉,但他躺着一动也不敢动。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专注聆听所有能听见的响动。四周有好多个嗓音,尽管奥克的话怎么听都是恶声恶气,充满了仇恨怒火,但这会儿显然开始了一场争吵,并且越吵越凶。

皮平惊讶地发现,这其中大部分内容他都听得懂,因为许多奥克说的是通用语。在场的奥克明显来自两三个不同的部族,听不懂外族的奥克话。他们正恼怒地争论接下来该怎么做——该走哪条路,以及该怎么处置俘虏。

“都没时间好好宰了他们!”有一个说,“这趟路上没时间找乐子。”

“没办法,认了吧。”另一个说,“可是为啥不快点宰了他们,现在就杀?这俩就是讨厌的累赘,而我们在赶路。天快黑了,我们还得上路。”

“这是命令。”第三个声音低沉地咆哮道,“‘除了半身人,格杀勿论;把他们尽快带回来,要活的。’这是我得到的命令。”

“要他们到底有啥用?”好几个声音问,“为啥要活的?他们很好玩吗?”

“不!我听说他们中的一个带着个东西,大战需要的东西,什么精灵诡计之类的。总之,要审问他们两个。”

“你知道的就这些?那我们干吗不去搜他们的身,把东西找出来?说不定能找到啥玩意,我们自己还能用得上。”

“这话倒很有意思。”一个声音冷笑道,听起来比别的奥克声音更柔和,却更邪恶,“我说不定得上报才是。不得对俘虏搜身,不得私占俘虏的东西,这是我得到的命令。”

“我也是。”那低沉的声音说,“‘要活的,原样抓回来。不得洗劫俘虏。’这是我得到的命令。”

“那可不是我们得到的命令!”先前的一个声音说,“我们大老远从矿坑跑来这里,是要杀人,要为我们族人报仇的。我巴不得要杀人,完事之后就回北方去!”

“那你就继续巴望去吧!”那咆哮的声音说,“我是乌格鲁克,我说了算!我要走最短的路回艾森加德。”

“萨茹曼跟大魔眼,谁是主子?”那邪恶的声音说,“我们应该立刻回路格布尔兹去。”

“我们要是能渡过大河,没准还有戏。”另一个声音说,“但我们的人数可不够冒险往下游走到桥边。”

“我就是渡河过来的。”那邪恶的声音说,“在东岸的北边,有个飞行的那兹古尔等着我们。”

“也许,也许!然后你就会带着我们的俘虏飞走,在路格布尔兹得到所有的赏金跟称赞,丢下我们跑断腿穿过驯马佬的地盘。不行,我们必须结成一伙。这片地方危险得很——到处都有可恶的反贼和土匪。”

“对,我们必须结成一伙!”乌格鲁克咆哮道,“我才不信任你这头小蠢猪。你离开了自个儿的猪圈就胆小如鼠。要不是我们赶到,你们早就全都逃命去了。我们是善战的乌鲁克族!是我们杀了那个彪悍的战士,是我们抓到了俘虏!我们是白手智者萨茹曼的仆人,这手给我们人肉吃。我们来自艾森加德,已经把你们领到这里,也会照我们选的路领你们回去。我是乌格鲁克,我说一不二!”

“你说得太多了,乌格鲁克。”那邪恶的声音嗤之以鼻,“我倒想知道,路格布尔兹的人听了这番话会怎么想。他们没准会认为,得卸掉那个肿猪头,叫乌格鲁克的肩膀轻松一下。他们没准还会问,他那些奇怪的念头都是打哪儿来的。也许,都是来自萨茹曼吧?他以为他是谁啊?戴个肮脏的白色标记就自立为王了?我格里什纳赫可是个靠得住的使者,他们没准会同意我的看法,而我格里什纳赫要这么说:萨茹曼是个蠢货,一个肮脏奸诈的蠢货。不过大魔眼已经盯上他了。

“你叫我们蠢猪是吧?伙计们,你们愿意被这群肮脏小巫师的走狗喽啰叫做蠢猪吗?我敢保证,他们吃的是奥克肉!”

登时,一大片高门大嗓的奥克语声嚷着回应了他,同时响起一阵拔出武器的铿锵声。皮平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想看看会出什么事。看守他的奥克已经过去加入争吵了。在暮光中他看见一个硕大黝黑的奥克,大概就是乌格鲁克,正跟格里什纳赫对峙着,后者矮个子、罗圈腿,胸脯相当宽阔,两条长长的手臂几乎垂至地面。他们四周围着许多矮小的半兽人,皮平估计那些就是从北方来的。他们已经拔出了刀剑,但迟疑着不敢向乌格鲁克下手。

乌格鲁克大吼一声,好些身材跟他差不多高大的奥克跑了过来。乌格鲁克出其不意,突然一跃上前,唰唰两下就砍了两个对手的脑袋。格里什纳赫往旁边一让,消失在阴影里。其他奥克纷纷让路,有一个倒退时绊到梅里倒在地上的身子,咒骂着跌了一跤。但这一跌多半救了他一命,因为乌格鲁克的手下从他身上跃过,操着阔刃剑砍翻了另一个家伙,正是那个黄獠牙守卫。他的尸体正好倒在皮平身上,还紧抓着那把有锯齿的长刀。

“收了武器!”乌格鲁克吼道,“别再啰唆废话!我们从这儿朝西直走,然后下梯阶,从那里直奔山岗,然后沿河往森林走。我们得日夜赶路。听清楚没?”

“好啦,”皮平想,“只要那个丑八怪再花点时间来叫他这伙人听话,我就有机会了。”他心中闪现了一丝希望。那把黑刀的利刃划破了他的手臂,接着滑落到他手腕上。他感觉到血一滴一滴流到了手上,但同时也感觉到冰冷的钢刀贴着皮肤。

奥克们都在准备再次开始赶路,但有些北方奥克仍旧不愿意,艾森加德的奥克又出手杀了两个,才把其余的都镇住了。这期间咒骂不绝,混乱一团,有那么片刻,没人看管皮平。他的两腿给捆得结结实实的,但上肢却只绑住了手腕,而且是绑在身前。虽然绳子绑得死紧,但两手还是能同时移动。他把死了的奥克推到一边,然后几乎是屏着呼吸将绑着手腕的绳结压在刀刃上,上下挪动。刀很利,死尸的手又握得很紧。绳子割断了!皮平用手指飞快抓住绳子,将它结成一个有两个环的松绳圈,套到双手上,然后就躺着一动不动了。

“扛上那两个俘虏!”乌格鲁克吼道,“别对他们搞花样!我们到家时,他们要是已经死了,就还得有人拿命来赔。”

有个奥克像拎麻袋一样把皮平拎起来,然后把皮平绑着的双手往自己头上一套,抓住两臂向下一拉,直到皮平的脸紧压在他脖子上,然后就这么背着他颠簸着往前跑。另一个奥克也以同样的方式背上了梅里。那奥克爪子似的手像铁箍般紧扣着皮平的手臂,指甲都陷进了他的肉里。他闭上眼睛,又滑回了噩梦中。

突然间,他又被丢到了石地上。夜还不深,但一弯月牙已经朝西落去了。他们身在一座悬崖边上,好似俯瞰着一片苍茫的迷雾之海。附近有水流下去的哗哗声。

“探子终于回来了。”紧挨在旁边的一个奥克说。

“很好,你们发现了什么?”乌格鲁克的声音吼道。

“只有一个骑马的人,他往西跑了。现在周围没啥情况。”

“我敢说,现在是没情况,但能维持多久?你们这帮笨蛋!就该把他射死。他会去报信的。那群该死的养马人天亮之前就会知道我们来了。现在我们得用双倍的速度赶路。”

一个人影俯身看着皮平,正是乌格鲁克。“坐起来!”那奥克说,“我的伙计们扛你扛烦了。我们得爬下去,你们必须自己爬,但别给我惹麻烦!不许叫,更别想着逃跑。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玩花样的人,这些法子坏不了主人的事,但你可不会喜欢。”

他割断皮平腿上和脚踝上绑着的皮索,拽住他的头发拎起他来,要他站着。皮平跌倒了,乌格鲁克再次拽住头发把他拉起来。好几个奥克见状哈哈大笑。乌格鲁克把一个长颈瓶塞进他的嘴,往喉咙里灌进一些火辣辣的**。皮平感到一股灼热的烈焰猛地烧过全身,腿上跟脚踝上的疼痛消失了。他能起来了。

“现在该另一个了!”乌格鲁克说。皮平见他走向躺在近旁的梅里,踢了一脚。梅里呻吟了一声。乌格鲁克粗暴地揪住他,拉他坐起来,一把扯掉绑在他额头上的破布,然后给伤口抹上一些装在一个小木盒里的乌黑东西。梅里大声痛叫,拼命挣扎起来。

奥克们拍手叫好。“擦药他都受不了!”他们嘲笑道,“可真不识好歹啊。哈!等一阵子我们可有乐子了。”

但此刻乌格鲁克没心思寻乐子。他要赶路,不得不迁就那些不情愿跟随的同伙。他用奥克的办法治疗梅里,这治疗很快见了效。等乌格鲁克把瓶中的**强灌下霍比特人的喉咙,割断他脚上的皮索,拉他站起来时,梅里竟站住了,尽管脸色苍白,神色却冷峻又轻蔑,显得精力颇为充沛。他额头上的伤口不再碍事,但留下了一个一生未褪的褐色疤痕。

“哈罗,皮平!”他说,“这么说,这场小小的探险你也来啦?我们去哪儿睡觉、吃早餐啊?”

“够了!”乌格鲁克说,“那些全都别想!给我闭嘴,不许说话。你敢惹是生非,等到了地方就报上去,老大知道该怎么收拾你们。到时候你们就能捞着床和早餐了,就怕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帮奥克开始爬下一道狭窄的沟壑,进入下方那片迷雾笼罩的原野。梅里和皮平之间隔着十几个奥克,也跟着他们爬了下去。到了山底,他们踏上了草地,霍比特人的心绪又昂扬起来。

“现在照直走!”乌格鲁克吼道,“朝西边走,稍微偏北。跟着路格都什。”

“可是,太阳出来以后怎么办?”一些北方奥克说。

“继续跑!”乌格鲁克说,“不然你想怎样?坐在草地上等那些白皮佬来一起野餐?”

“但我们没法顶着太阳跑啊!”

“我会在后头赶着你们跑。”乌格鲁克说,“快跑!不然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你们那些亲爱的洞穴了。白手在上!派山里的半吊子蛆虫出来办事

,到底有啥用处?!该死的,快跑!趁天还没亮,快跑!”

于是,整个队伍开始跨着那种奥克的大步伐跑起来。他们毫无秩序,又推又撞,不停咒骂,但他们脚程极快。每个霍比特人都有三个奥克看守。皮平落在队伍相当靠后的地方。以这种速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久,从早上到现在他都没吃东西。一个看守他的奥克有鞭子。不过此刻那点奥克饮料还在他体内起着作用,他的神志也还清醒得很。

一次又一次,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大步佬那张精干的脸,他正弯身察看一条黑暗的踪迹,跟在后面不停奔跑。但是,即便是游民,除了一堆混乱的奥克脚印,又能看见什么呢?他自己的小脚印,还有梅里的,早就被前后左右的铁底鞋给践踏得什么都不剩了。

他们才跑离峭壁约一哩远,地势便向下倾斜,进入一片宽阔的浅洼地。那里的地面潮湿而柔软,弥漫着雾气,在一弯月牙的最后一丝光亮中闪着淡淡的微光。前方奥克的幢幢黑影变得模糊了,接着便没进了迷雾。

“嗨!现在跑慢点。”殿后的乌格鲁克朝前大吼。

皮平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立即付诸行动。他朝右一拐,低头冲出了看守能抓住的范围,一头扎进雾里。他四肢大张扑倒在草地上。

“站住!”乌格鲁克吼道。

队伍顿时一阵骚乱。皮平跳起来便跑。但奥克在后面追他。有几个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

“没希望了!”皮平想,“不过,我在这潮湿的地面上留下的痕迹,有可能不被破坏。”他被缚的双手在颈前一阵摸索,松开了斗篷上的别针。就在几条长臂硬爪抓住他的同时,他松手让别针掉落。“我看,它会在这儿一直躺到地老天荒吧。”他想,“我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干。别人就算成功逃脱,多半也全跟着弗罗多走了。”

一条皮鞭卷上他的腿,他强忍着没叫出来。

“够了!”乌格鲁克吼着跑过来,“他还得跑好长的路。让他们两个快跑!用鞭子提醒一下就够了。”

“这事没完。”他咆哮着转向皮平,“我可不会忘。惩罚只是延后而已。快跑!”

这趟路途后来那一段,无论皮平还是梅里都记不太清楚了。梦境和现实一般邪恶,交织成一条漫长悲惨的隧道,越往前走希望越渺茫。他们奔跑,继续奔跑,奋力要跟上奥克的步调,一条冷酷的皮鞭巧妙挥动着,不时舔过来,如果他们停顿或绊跌,就会被一把拽起来拖着往前再跑一段路。

奥克饮料的热力已经消退了。皮平又感到了寒冷难受。冷不防,他脸朝下扑倒在草地上。几只指甲尖利的硬手抓住他,把他拎起来。他再次像个麻袋一样被扛走,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重。这究竟是又一个黑暗的夜晚,还是自己双眼发黑无法视物,他辨别不出。

模模糊糊地,他察觉到一片喧闹。似乎有许多奥克要求停下来。乌格鲁克在大吼大叫。他感觉自己被甩到地上,而他就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直到又陷入黑暗的梦境。但他没能逃离痛苦多久,一双冷酷无情的铁爪很快又攫住了他。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被上下颠来颠去,渐渐地,黑暗退去,他又回到了清醒的世界,发现已到了早晨。有奥克在大声下令,他被粗鲁地抛在草地上。

他在那儿躺了好一会儿,抗拒着绝望。他头昏脑涨,但从体内传来的那股热力来看,他猜自己又被灌了一口饮料。有个奥克俯身看他,丢给他一块面包和一条生肉干。他狼吞虎咽吃了那块不新鲜的灰面包,但没吃那肉干。他饿得要命,但还没饿到去吃奥克扔来的肉,他不敢去想那到底是什么生物的肉。

他坐起来,四处张望。梅里离他不远,他们身在一条狭窄湍急的河岸边。前方隐隐耸立着一道山脉,一座高峰正被第一缕阳光照亮。在面前较低的山坡上,横陈着一片黑暗模糊的森林。

奥克当中又是吼叫与争论大作。看来一场北方奥克与艾森加德奥克之间的争吵,又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有些奥克往回遥遥指着南方,有些则指着东方。

“很好,”乌格鲁克说,“那就把他们给我留下!不准杀,我以前可就告诉你们了。但你们要是想抛下我们大老远辛苦得来的东西,那就抛下好了!我会处理。就照老样子,让善战的乌鲁克族来干活好了。你们要是害怕白皮佬,那就滚!快滚!那边有座森林。”他吼道,指向前方,“进森林里去!那是你们最好的指望。都给我滚!快点滚,要不我就再砍下几个脑袋,让别的长点脑子!”

又是一片诅咒嘈杂,然后绝大多数北方奥克脱离队伍撒腿冲了出去,人数过百。他们疯狂地沿着河流朝山脉奔去。两个霍比特人则被留给了艾森加德的奥克,这是一帮冷酷邪恶的家伙,至少有八十个体型巨大、肤色黝黑、斜眼上吊的奥克,配着大弓和短阔的剑。少数身材比较魁梧并且胆子也比较大的北方奥克,留下来跟他们在一起。

“现在我们再对付格里什纳赫。”乌格鲁克说。但就连他自己的下属,也有几个不安地往南张望。

“我晓得,”乌格鲁克咆哮说,“该死的马娃子听到我们在这儿的风声了。那全是你的错,斯那嘎。你和别的探子都该被割掉耳朵!但我们是战士,我们会拿马肉打牙祭,没准还有更好吃的东西。”

就在那时,皮平发现了为什么刚才队伍中有些奥克指着东边。此刻从那个方向传来了嘶哑的喊声,格里什纳赫又出现了,后面跟着大约四十个跟他一样长臂曲腿的奥克。他们的盾牌上涂画着一只红眼。乌格鲁克迈步上前去会他们。

“你这是又回来了?”他说,“想明白了是吧?”

“我回来是要保证命令执行妥当,俘虏安全。”格里什纳赫答道。

“这样啊!”乌格鲁克说,“你这是白费力气。我会保证命令执行妥当,但得我说了算。说,你回来还想干什么?你当时走得匆忙,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我落下了一个笨蛋。”格里什纳赫咆哮道,“但跟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强壮的伙计,我可舍不得他们。我知道你会领着他们搞得一团糟,我这就来帮他们了。”

“好得很哪!”乌格鲁克大笑说,“但是除非你有胆子打上一架,否则你就走错了路。路格布尔兹才是你该去的地方。白皮佬就要来了。你宝贝的那兹古尔怎么啦?他的坐骑是不是又给人射啦?这会儿你要是把他带过来,没准能派上用场——要是这些那兹古尔真跟他们吹嘘的一样厉害的话。”

“那兹古尔,那兹古尔。”格里什纳赫边舔嘴唇边说,全身颤抖,仿佛这词有股恶臭,难以下咽,“乌格鲁克,你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远远超过你那烂泥巴的梦里的想像。”他说,“那兹古尔!啊!跟他们吹嘘的一样厉害!总有一天你会巴不得自己没说过这话。蠢猴子!”他凶猛地咆哮道,“你要知道,他们是大魔眼的心肝宝贝。但是飞行的那兹古尔——时候未到,时候未到。他还不肯让他们渡过大河在这一岸现身,不会这么快。他们是为大战和别的目的预备的。”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乌格鲁克说,“我猜,知道太多对你可没好处。也许那些路格布尔兹的家伙会疑心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会知道。不过同时,肮脏活儿还是得让艾森加德的乌鲁克族来干,向来都是这样。别站在那里流口水了!把你那帮杂兵集合起来!别的蠢猪正往森林跑呢,你们最好跟上。你们就别想活着回到大河对岸去了,那是大错特错。现在快跑!我会跟在你们后头。”

艾森加德的奥克再次抓起梅里和皮平,将他们甩到背上,然后大队开拔。一个钟头接一个钟头,他们不停往前跑,只在换人扛霍比特人时,才中途暂停一会儿。不知道是因为艾森加德的奥克速度较快,耐力较好,还是因为格里什纳赫另有计谋,渐渐地,艾森加德的奥克超越了魔多的奥克,格里什纳赫的下属都跟在了后面。他们很快又超越了前头的北方奥克。森林越来越近了。

皮平浑身青紫,到处是伤,他的头疼痛不堪,又被背他的奥克的肮脏脸颊和毛茸茸的耳朵抵着磨来磨去。几个弓起的背就在他眼前,还有许多粗壮的腿不知疲倦地起起落落,简直像是铁线和兽角做的,没完没了地敲着噩梦似的鼓点。

到了下午,乌格鲁克的队伍赶过了北方奥克。尽管只是冬天的太阳在苍凉的天空中照耀,那些北方奥克在明亮的阳光下仍然委顿不堪,他们垂头丧气,连舌头都耷拉在外面。

“一群没用的蛆!”艾森加德的奥克嘲笑道,“你们全被烤熟了吧?白皮佬会逮住你们吃掉。他们来了!”

格里什纳赫一声大叫,证明这可不只是个笑话。他们的确看见了策马疾驰而来的骑兵,尽管还在后方很远,却正在追上奥克们,就像潮水涌向正在平坦松散的沙滩上游荡的人群。

艾森加德的奥克开始用双倍的速度狂奔,像是一场赛跑到了最后疯狂的冲刺阶段,令皮平目瞪口呆。接着,他看见太阳正西沉到迷雾山脉背后,阴影开始在大地上伸展。魔多的士兵抬起了头,也开始加快速度。幽暗的森林离得不远了。他们已经路过了一些外围的树木,地势开始往上倾斜,越来越陡,但奥克们没有停步。乌格鲁克和格里什纳赫都在大声吼叫,鞭策他们使出最后的力气。

“他们能成功——他们会逃脱的。”皮平想。然后他设法扭过头,这才能让一只眼睛越过自己的肩膀朝后望。他看见东边远处的骑兵奔驰过原野,已经和奥克们齐头并进了。落日将他们的长矛和头盔镀上一层金,令他们飞扬的淡色头发闪闪发亮。骑兵们围堵着奥克,防止他们四散,并沿着河流驱赶他们。

皮平很想知道这些人是谁。他此时真希望自己在幽谷时学到的更多,也多看些地图和别的东西。可是,在那段日子里,他觉得有那些能干的人掌握着这趟旅程的计划,而且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会跟甘道夫、大步佬,甚至弗罗多分开。他对洛汗的全部印象,只有这么多:甘道夫的马——捷影来自那片土地。这样的话,似乎还挺有希望的。

“可是,他们要怎样才能知道我们不是奥克呢?”他想,“我猜这里的人从来没听过霍比特人。我猜,这些禽兽般的奥克要被歼灭了,我该高兴才对,不过我自己得救可更要紧。”按这事态,很可能洛汗的人类在察觉到他和梅里之前,就会把他俩连同那些掳掠者一起杀了。

有几个骑兵显然是弓箭手,能在奔驰的马背上娴熟地弯弓射箭。他们飞快驰进射程范围内,搭箭射向落后的奥克,有好几个中箭倒地。这些骑兵随即一转马头,驰离敌人的射程范围,奥克不敢停下脚步,只得胡乱射箭回敬。如此来回多次,有一次箭矢射进了艾森加德的奥克队伍中。他们当中有一个,就在皮平眼前中箭仆倒,再没爬起来。

夜幕降临,骑兵却没有围拢进攻。奥克死伤了不少,但仍有足足有两百个没有受伤。天刚擦黑不久,奥克们来到了一座小山丘。森林的边缘很近了,可能不到三弗隆远,但他们无法再前进,因为那些骑兵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一小队奥克不服从乌格鲁克的命令,继续奔向森林,结果只有三个生还。

“好啦,咱们到这里啦。”格里什纳赫冷笑道,“领导得好啊!我希望伟大的乌格鲁克能再次领我们冲出重围。”

“放下那两个半身人!”乌格鲁克下令,全不理会格里什纳赫,“你,路格都什,再找两个人好好看住他们!除非那些肮脏的白皮佬冲进来,否则不准杀他们。明白吗?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是我的。不准他们呼救,也不能让他们被救走。把他们的腿绑起来!”

最后一句命令被毫不留情地执行了。不过皮平发现,自己和梅里靠得很近,这还是第一次。奥克们闹出一大片嘈杂噪音,他们咆哮吼叫,兵器相击呛啷作响。两个霍比特人趁机互相耳语了一阵子。

“我觉得没什么希望。”梅里说,“我觉得自己快完了。就算现在给我松绑,我恐怕也爬不了多远。”

“兰巴斯!”皮平低声说,“我还有点兰巴斯!你有吗?我想,他们就只抢走了我们的剑。”

“对,我口袋里还有一包,”梅里说,“但肯定都压成碎屑了。而且不管怎样,我没办法把嘴巴伸进口袋里啊!”

“你不用。我已经——”就在这时,皮平被狠狠踢了一脚作为警告。周围的噪音已经低落消失,守卫正警醒着呢。

这夜很冷,气氛凝滞。在奥克聚集的小土丘四周,突然燃起了许多小小的营火,在黑夜中显得金红灿亮,将他们完全包围在里面。营火都在长弓射程之内,但火光中并未见到骑兵的身影,奥克朝火光滥射了许多箭矢,直到乌格鲁克制止他们。骑兵悄无声息。夜深之后,月亮自云雾后露脸,这才偶尔能见到他们的暗影,不时在皎白的月光中闪现,那是他们在不停走动着巡逻。

“该死的!他们在等太阳出来。”有个守卫低声吼道,“我们为什么不集合起来冲出去?我倒想知道,老乌格鲁克以为自己在干吗?”

“我敢说你会知道的。”乌格鲁克咆哮着,从后面走上前来,“你这话是说我完全不用脑子,是吗?你这该死的!你和那帮杂兵,还有那些路格布尔兹的猴子,就跟蛆虫一样糟糕。跟他们一起冲锋才没有好处!他们就只会尖叫乱逃,而外头的肮脏马娃子可不少,足够在平地上把我们这伙人全扫平。

“这些蛆虫只有

一样本事——黑暗里他们眼睛挺尖。不过,我所听说的是,这些白皮佬的夜视能力比大多数人类强,而且别忘了他们有马!据说,那些马连夜风都看得见。但那些厉害的家伙还不知道一件事——毛胡尔和他那群小兄弟埋伏在森林里,现在随时会出现。”

乌格鲁克这番话显然足以满足艾森加德的奥克们,但其他奥克既沮丧又不服。他们设了几个哨兵,但大多数都躺在地上,在舒服的黑暗中休息。的确,夜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因为月亮已经钻进西边的厚云里去了,皮平连几呎外的东西都看不见。营火的光照不到土丘上。然而,骑兵们并没有仅仅满足于等候天亮,任凭敌人休息。土丘东边突然爆发出惨叫声,表明情况不对。似乎是有些人类骑近前来,悄悄下马,爬到营地边上杀了几个奥克,然后又撤退了。乌格鲁克急忙冲过去制止一场溃逃。

皮平和梅里坐了起来。看守他们的艾森加德奥克跟着乌格鲁克走了。不过,即使两个霍比特人生出过任何逃跑的念头,也马上就给掐灭了。两条毛茸茸的长臂伸过来,分别揪住两人的脖子,把他们拉近挨在一起。昏暗中他们察觉,夹在两人之间的正是格里什纳赫的大头和那张丑脸,他恶臭的口气就喷在他俩的脸颊上。他开始上下搜查他们身上。皮平觉得冷硬的手指沿着背脊摸索下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哈,我的小家伙们!”格里什纳赫轻声细语说,“你们挺享受这舒服的休息吧?还是不享受哪?——这也是有可能的,你们这确实挺尴尬:一边是刀剑和鞭子,另一边是可怕的长矛!小东西就不该搅和到太大的事情里头。”他的手指继续搜索,眼睛深处闪着一道苍白却炽烈的光芒。

刹那间有个念头闯进皮平脑海,仿佛是直接截获了敌人急切的心思:“格里什纳赫知道魔戒的事!他趁乌格鲁克正忙着,就来找它,很可能他是想自己得到它。”皮平心中升起一股冰冷的恐惧,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想着自己怎么才能利用格里什纳赫这个欲望。

“我觉得,你这样是别想找到它的。”他低声说,“要找到它可不那么容易。”

“找到它?”格里什纳赫说,摸索的手指停下来,一把抓住皮平的肩膀,“找到什么?你在说什么,小家伙?”

皮平沉默了片刻。接着,就在黑暗中,他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杂音,然后补充说:“没什么,我的宝贝。”

两个霍比特人感觉到格里什纳赫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啊哈!”这半兽人轻轻地嘶声道,“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对吧?啊哈!非常、非常危险,我的小家伙们。”

“也许,”梅里这下警觉起来,明白了皮平的猜测,“也许。而且不仅对我们来是危险。不过,你的事你自己最清楚。你到底想不想要它?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我想不想要它?我想不想要它?”格里什纳赫说,仿佛十分困惑,但他的手臂在颤抖,“我打算拿什么来换?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的意思是,”皮平小心斟酌着字句,“黑灯瞎火地**是没用的。我们可以让你省时又省事。但你得先给我们的腿松绑,要不然我们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

“我可爱鲜嫩的小傻瓜,”格里什纳赫嘶嘶说道,“你们拥有的每样东西,知道的每件事,到时候全都会被挖出来,一件不少!到那时候,你们会巴不得有更多的可说,好满足审问的人,你们肯定会的,用不了多久了!我们不该急着审问。噢,当然不该!你以为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我说,这可不是出于好心,而我亲爱的小伙计,你们大可信我。这甚至不是乌格鲁克犯的一个错。”

“我觉得要信你也不难。”梅里说,“不过,你还没把猎物带回家呢。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事,看来都没遂你的意。我们要是给带去艾森加德,那对伟大的格里什纳赫可没半点好处——萨茹曼会拿走所有他能找到的东西。如果你自己想要点什么,现在可正是作交易的时候。”

格里什纳赫开始控制不住脾气了。萨茹曼这名字似乎特别惹他恼火。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骚乱正在逐渐平息下来。乌格鲁克或艾森加德的奥克随时都会回来。

“你们两个,谁带着它?”他咆哮道。

“咕噜,咕噜!”皮平说。

“解开我们的腿!”梅里说。

他们感觉到这奥克的手臂在剧烈颤抖。“该死的,你们这两个肮脏的小害虫!”他嘶声道,“解开你们的腿?我会扒开你们身上每一根筋!你们以为我不能把你们搜个透心凉吗?还搜你们呢!我会把你们俩大卸八块,剁成颤悠悠的碎片。我用不着你们的腿就能弄走你们——让你们从头到脚都归我!”

突然,他一把抓起了他们。那肩膀与长臂的力气大得吓人。他将两人分别塞到腋下,狠狠地夹在身侧。两只令人窒息的大手捂住他们的嘴。然后他猫着腰往前窜出去,迅速无声地跑着,一直跑到土丘的边缘。他在那儿寻得一处守卫之间的空当,像个邪恶的阴影一般从中穿过,没入黑夜里,下了斜坡,朝西向那条流出森林的河奔去。在那个方向,一大片开阔地里只燃着一个火堆。

跑了十来码后,他顿住身子,朝四周窥视聆听。周围不见异状,不闻一声。他继续蹑手蹑脚地前进,身子猫得更低,鼻子几乎贴地。接着他蹲下来,再次仔细聆听,然后霍然起身,似乎是要冒险猛冲一段。就在那一刻,一个骑兵黑暗的身影冷不防耸现在正前方。一匹马打着响鼻人立而起。有人吆喝出声。

格里什纳赫立时平平扑倒在地,拖过两个霍比特人压在身下,然后拔出剑来。他无疑宁可杀了两个俘虏,也不容他们逃跑或获救,但这一动却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剑出鞘时发出一声微响,在他左侧远处的营火映照下微微一闪,一支箭随即从黑暗中呼啸而来。这箭若不是瞄得娴熟精准,就是受到了命运的指引,一下穿透了他的右手。他尖叫着松开手,剑落了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格里什纳赫刚跳起来要跑,就被踏倒在地,一根长矛将他贯穿。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便直挺挺地躺着不动了。

两个霍比特人仍旧平趴在地上,就像格里什纳赫离开他们时一样。另一个骑兵迅速驰来,增援同伴。那匹马不知是因为视力特别敏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知觉,举起前蹄轻巧地跃过了他们俩。但马上的骑手没看见两人——他们身上罩着精灵斗篷躺在那儿,这会儿震惊过度,吓得不敢动弹。

终于,梅里动了动,悄声说:“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不过,我们怎么才能避免也被穿个透心凉啊?”

答案几乎立刻就来了。格里什纳赫的惨叫惊动了奥克。两个霍比特人从土丘上传来的刺耳吼叫和咒骂来猜测,奥克已经发现俘虏失踪了,乌格鲁克说不定又砍掉了几颗脑袋。接着,回应的奥克叫喊突然从右方传来,远在监视火圈之外,来自山脉和森林的方向。显然,毛胡尔到了,正在攻击包围者。马蹄疾驰的声音响了起来。骑兵冒着被奥克箭矢射中的风险,正在缩小对土丘的包围圈,防止任何奥克突围,同时有一队人马驰离,去迎战新来的敌人。梅里和皮平突然意识到,他俩一动没动,就已经身在包围圈之外,再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逃脱。

“现在,我俩只要能让手脚脱缚,就能逃掉。”梅里说,“可是我摸不到绳结,也没法把它咬开。”

“不必费事。”皮平说,“我先前正要告诉你,我的手已经自由啦。这圈绳子只是糊弄他们看的。你最好先吃点兰巴斯。”

他把绳子从手腕上滑脱,然后探手掏出个小包裹。饼已经碎了,但还能吃,仍妥善地包在叶子里。两个霍比特人各吃了两三块。饼的味道让他们重新忆起了那些美丽的面孔,忆起了欢笑,以及宁静岁月里那些有益健康的食物,这些如今都已经显得那么遥远了。有好一会儿,他们坐在黑暗中一边怀念一边大嚼,完全没注意附近战场上的各种声响与叫喊。皮平首先回到了现实。

“我们得离开这儿。”他说,“等等!”格里什纳赫的剑就在旁边,但他要用的话未免太重,很不顺手。因此他往前爬,找到那半兽人的尸体后,从尸身上的刀鞘里拔出一把锋利的长刀。他用这刀迅速割断了绑缚两人的绳索。

“现在快逃!”他说,“我们先热热身,然后说不定就能再站起来走。但不管怎样,我们最好先爬着走。”

他们开始爬。草原的草既高又软,这帮了他们的大忙,不过爬行是件缓慢又耗时的事。他们远远地绕开营火,一点一点向前蠕动,一直爬到河边。河岸深陡,河水在岸底的阴影中汩汩流动。这时,他们才回头望去。

各种声音已经消失了。显然毛胡尔和他的“小兄弟们”不是被杀,就是被赶跑了。那些骑兵回去继续监视,静默又不祥,但这场监视持续不了多久了。夜已将尽,东方无云的天空开始露出了鱼肚白。

“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否则会被发现的。”皮平说,“要是等我们死了以后这些骑兵才发现我们不是奥克,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啥安慰。”他起身,跺了跺脚,“那些绳子像铁丝一样吃进我肉里,不过我的脚又渐渐暖了起来。现在我可以摇摇摆摆地走路了。你怎么样,梅里?”

梅里站起来。“还行,”他说,“我能走。兰巴斯确实令人振作!也比那个热辣辣的奥克饮料更叫人感觉健康。我好奇那个奥克饮料是拿什么做的,但我看还是别知道的好。我们下去喝点水,洗掉对那饮料的念想吧!”

“别从这里下,这边的河岸太陡了。”皮平说,“先往前走吧!”

他们转身,肩并肩沿着河朝前走。在他们背后,东方天际渐渐放亮。他们边走边交换意见,用那种霍比特人的乐观态度谈着自从被俘虏后发生的一切。只听他们的话语,没人猜得到他们曾受过残酷的折磨,并曾处在极度危险当中,绝望地步向酷刑和死亡;也没人猜得到即便是现在,他们也很清楚,自己重新找到朋友、重获安全的机会十分渺茫。

“看来你干得挺不错的,图克少爷。”梅里说,“如果我真有机会向老比尔博报告的话,你肯定能在他书里占上差不多一章内容啦。干得好啊!尤其是猜到那个浑身是毛的坏蛋的小把戏,还顺手玩弄他一下。不过我不信有谁会发现你留下的踪迹,并找到那枚别针。我可不愿意弄丢我这个别针,我担心你那个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如果想跟你打个平手,可得加把劲儿啦。不过,事实上你的白兰地鹿表兄现在占了先机,这可是他一展身手的地方。我看,你大概不怎么清楚我们在哪儿。而我可不像你,我在幽谷时好好利用了时间。我们正沿着恩特沛河往西走,前面是迷雾山脉的尾巴尖,还有范贡森林。”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黑暗的森林边缘已经赫然耸立在前。黑夜从正在到来的晨曦面前逐步退却,似乎在森林参天的巨树底下找到了藏身之所。

“那就往前带路吧,白兰地鹿少爷!”皮平说,“要么就往回带路!我们曾被警告别进范贡森林,像你这么博学的人,应该不会忘吧。”

“我没忘。”梅里答道,“不过,不管怎样,与其回头撞进混战中,我更愿意到森林里去。”

他带头进了森林,走在那些庞大的树枝底下。那些树看起来老得无法想像,枝干上垂挂着巨大的须状地衣,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两个霍比特人置身在群树的阴影中,回身朝外窥视着山坡底下。他俩小心翼翼的渺小身影在朦胧的光线中看起来就像两个精灵孩童,从远古的蛮荒森林中朝外凝视,惊奇地看着生命中第一个黎明。

远在大河的对岸,越过褐地,在那数不尽多少里格开外灰蒙蒙的远方,黎明来临,红艳似火。洪亮的狩猎号角声响起,向它致意。洛汗骠骑瞬间焕发了生机,号角一声又一声,接连响应。

在寒冷的空气中,梅里和皮平清楚听见了战马的嘶鸣,以及众多骑兵遽然响起的歌声。旭日的光芒如同一轮火焰,升到世界的边缘上方。接着,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呐喊,骑兵们从东边发起了冲锋,火红的光芒在盔甲和矛尖上闪耀。奥克吼叫着,尽数射出剩下的箭。霍比特人看见有几个骑兵跌下马去。但他们的阵线没有打乱,继续挺进,攻上山头又越过山顶,然后掉转马头再次冲锋。上一轮冲锋中侥幸活下来的劫掠者,这时多数已然溃散,朝着四面八方逃窜,却都被一一追上杀死。然而,有一帮奥克集结成一支黑色的楔形队伍,顽强地朝森林的方向猛冲。他们径直冲上斜坡,向两个旁观的霍比特人冲来。他们越冲越近,已经砍倒了三名拦住去路的骑兵,貌似肯定会逃脱了。

“我们看得太久啦。”梅里说,“那不就是乌格鲁克吗!我可不想再碰见他。”两个霍比特人转身逃进了森林的阴影深处。

因此,他们没看见最后的决战。乌格鲁克被追上,就在范贡森林的边缘陷入绝境,马克的第三元帅伊奥梅尔亲自下马与他以剑对决,最后乌格鲁克被伊奥梅尔所杀。在辽阔的原野上,目光锐利的骑兵追击少数先前逃散、此时还有力气飞逃的奥克,将他们全数歼灭。

随后,骑兵们堆起坟冢将阵亡的同袍合葬,颂唱他们的英勇,之后燃起大火焚烧敌人的尸骨,并将灰烬扬散。这场袭击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到魔多或艾森加德。不过,燃烧的浓烟直升天际,许多双警醒留心的眼睛都看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