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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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文武之辩

    许无将感到了周遭的异样,顿觉丢人,怒道:“我好心给你指条明路,你却不识好歹!”

    张皓声色俱厉道:“你说的明路不走也罢!如果天下读书人都像你这样只思个人富贵,不想忠君报国,忘记百姓疾苦,那大宋有何指望?”

    许无将气得脸色发白,手指着张皓战战发抖,语无伦次道:“你……”

    此时,邻桌一长袍青年鼓掌起身,边走边道:“这位仁兄所言甚是!”

    许无将更觉脸面无光,问道:“你又是谁?”

    那青年道:“在下益州范镇。”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相互议论纷纷。

    “原来他便是益州范镇,果然是一表人才。”

    “听说他少年时即被朝中大臣相中,重金礼聘入府中为子弟讲学,以文学闻名当世、轰动京城。”

    “何止轰动京城?听说他曾经作《长啸》赋,以一文退却胡骑,其豪爽激荡,丝毫不逊色武人。”

    许无将更是马上变色道:“原来是一出剑门即表仪一代、领袖百家的范兄啊。在下青州许无将,幸会幸会!”

    张皓冷眼旁观许无将的前恭后倨,心下更是鄙夷。范镇却丝毫不为许无将的阿谀所动,庄重道:“些许虚名,何足挂齿!同为文人,范某倒是有一言相告。”

    许无将拱手道:“请范兄指教。”

    范镇正色道:“食君之禄,为君之臣,理应为国效忠,为民尽力。只有上敬天地、下畏黎民、如履薄冰,才能不负朝廷。如果为官只是贪图享受、争权夺利,忘记国家的忧患、百姓的疾苦,那我们与他人何异?岂不是愧对圣上、愧对朝廷的信任?岂不是大宋危矣?!”

    周围数人齐声叫好。张皓见他虽然态度柔和,但一番话语下来雄辩滔滔、从容大度,确实是一名人才。

    许无将被范镇训斥得无地自容,忙道:“许某受教了。今日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定当另行请教。”说罢,便低头离去。

    张皓笑吟吟道:“许兄慢走,恕不远送!”其余人哈哈大笑起来。

    范镇道:“他既已知错,仁兄何须再捉弄他?”

    张皓爽快道:“范兄仁义,这便给他几分面子。刚才听得范兄高论,不禁叹服,何不过来喝几杯?”

    范镇便坐在对面。店小二似乎跟范镇颇熟悉,马上重整碗筷。

    张皓酒量惊人,范镇也极为豪爽,两人略一相交便开怀畅饮。范镇借着酒意道:“张兄忠君爱国,其情可嘉,正是朝廷的栋梁之才,为何不考虑读书取一功名呢?”

    张皓笑而不答。范镇继续劝道:“莫非张兄是不屑与许无将为伍?张兄不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其实张皓并不抵触凭借科举进入官场,然后一改朝廷风气。但一来他读书不多,二来自入京以来,他便立誓不再受他人所牵引,所以别人越是对他相劝,他反而越是反感。

    之前许无将以功名利禄相诱惑,他愤而相斥。现在范镇以忠君报国相劝,道义上绝无问题,但张皓就是不愿意被他牵着鼻子走。

    张皓便道:“范兄,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是有难言之隐的。”

    范镇便关心道:“不知张兄有何难处?范某不才,却愿意尽己所能,与张兄共渡难关。”

    邻桌有人插嘴道:“得到范兄帮忙,你还有什么为难的!”

    张皓皱眉道:“这个忙,恐怕范兄帮不上。”

    范镇道:“哦,是何难处?说来听听。”

    张皓为难道:“在下自小远离父母,家境贫寒,还从来没有见过书,书上那些字认识我,可我不认识它啊。”

    说完这番谎话,张皓见到范镇一脸正气,便有些后悔欺骗他。

    范镇却惊讶道:“人不学,不知义,张兄没有读书,怎会如此深明大义?”

    听了这话,张皓反而来气道:“难道不读书就是罪过吗?范兄此言谬矣!”

    范镇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张兄不要灰心丧气。范某只是认为张兄可惜了,如此良才美质,如果稍微雕琢,定是国之栋梁。”说罢,还连连摇头,可惜之情溢于言表。

    张皓便道:“我就不信了,我不读书难道就不能报效大宋、造福世人?”

    范镇道:“张兄报国心切,敢问张兄有何专长?”

    张皓道:“张某不才,除了生得牛高马大也没什么特长。不过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就会舞刀弄剑、抡枪弄棒。”

    范镇摇头道:“不读书,没文化,逞匹夫之勇殊不理智。你可知现今天下承平日久,朝廷的宰执重臣、皇帝近臣都为文士,舞刀弄枪是没有用处的。”

    张皓忽然说了句:“马放南山终不妥。”这是当日他在阴山洞窟中看到父亲的留言,他不自觉便念了出来。看来,父亲对当今朝政已有不满。

    范镇却道:“太宗皇帝曾经说过:‘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所以,马放南山有何不妥?真正害怕的正是武将拥兵自重,它日之忧不在四夷,而在冗兵与穷民也!现今朝廷养兵过多,早应更近一步,裁撤庞大的军队。”

    张皓道:“那敢问范兄,一旦外敌入侵,朝廷如何应对?”

    范镇道:“民强方才国富,所以朝廷应赏民、养民以增强国力,有效抵抗外侮。”

    张皓心下不以为然,道:“范兄所说似乎很有道理,在下没有读书,听不大明白,但我游历江湖,见识不少。在我看来安天下、定祸乱,长刀大枪和毛笔书籍缺一不可,否则国家危矣。”

    范镇摇头道:“张兄此言差矣。崇文抑武乃祖宗家法,张兄难道不知其原因?”

    张皓道:“正要请教。”

    范镇道:“唐末以来,骄兵悍将左右政局,尤其是五代产生了八姓十三个皇帝,原因就是武将们骄横跋扈、拥兵自重、横行无忌,甚至有人认为‘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这就导致群雄林立、山河破碎、割据遍地、国家分裂。我太祖皇帝英明神武,建立大宋后,将发兵之权集于枢密院、握兵之权归于三衙,禁军分驻京城内外、相互制衡,一举扫荡军阀风气。太宗皇帝认为,‘事之为防,曲之为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遵从,不敢逾越’。直至今日,崇文抑武成为祖宗家法,是圣上治国理政的关键,亦是天下数十年太平的关键。”

    张皓反驳道:“天下太平靠的是当年的澶渊之盟,澶渊之盟的订立靠的却是张匡天师射杀契丹主帅萧挞凛。如若范兄不以为然,在下只问你一句,如果契丹骑兵大举南下,朝廷是准备派你念着‘之乎者也’去退兵呢,还是要将士们去前方拼命?”

    范镇一直保持着镇静从容,此刻被张皓直言反驳,不禁有些动怒道:“内修仁政,外施恩威,德布天下,王道成矣。张兄,你这番话语,与五代那些自恃武力的乱臣贼子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