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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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亲兄弟

    悟知犹如打开了话匣子,幽幽道:“西行之路分外辛苦,跨大河、登峻岭、穿沙漠、卧冰川、顶风霜、忍饥寒,一年多里,我从夏州到灵州,直至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洲等地,处处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可结果总是让人失望。

    “终于,苦苦追寻无望之下,我再一次病倒了,但这一次比在府州城凶险得多。我是一个人穿越大漠后,倒在了无定河边的泥泞沼泽中。那天,时已寒冬、万物萧条,又碰上了极度低温,我饿得不行,冰天雪地中地上草都没一根,就要直接啃土吃了。到了晚上,大风夜寒,饥寒交迫的我一个人孤独地仰望着星空,祈求佛祖的保佑,保佑我平安度过难关,保佑我与弟弟再次相聚。

    “就在这时,漆黑的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声音犹如一阵佛乐响在我心头。我想,这定是佛祖显灵了,我顿时燃起了希望。于是,我放开喉咙使劲地喊。那马蹄声开始是朝我这边走来,但到了我这后便继续向前行走。我急得喉咙冒烟,喊得声嘶力竭,就此晕了过去。

    “我就像是魂游天外,一直在空中飘荡。在那里,有五彩祥云,有灯火辉煌,有清泉流水,当然还有我那数年未见的弟弟。当我要追上去,抓住他时,他却忽然消失不见了。这时,我一阵头疼,原来我醒来了。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一位一脸庄严的大师,我见到他头上戒疤,口中叫着‘多谢佛祖’,便想倒头就拜。可我躺在床上,哪里能够动弹?

    “悟本、悟末,当时你们还未出家。但想来你们都猜到了,我口中的佛祖、救我的这位大师便是先师渡厄大师。”

    张倩问道:“也就是西华寺上一任住持?”

    悟知看了她一眼道:“不错,看来张施主对西华寺非常了解。”

    张倩继续问道:“你就这样在西华寺出家了?”

    悟知回忆道:“后来我才得知,先师是身有要事,从塞外草原匆匆赶回,为了赶时间他连夜抄近路,这才遇上了我。佛法有云‘世事无常,变化不定,缘聚缘散,神秘莫测。但万事皆有其因,所谓万法皆空而因果不空’,说的便是‘佛渡有缘人’。当时,先师若再晚一点,我若不是心存佛祖显灵之念头,我们都无法遇上,结下这师徒缘分,我也必将高热不退,就此消失在那无边沼泽之中。

    “先师当时为了救治我,抛下了要事,连续照顾了我三个昼夜,为我输入内力、延续气息。直到我醒来,他才如释重负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你这样一个性情男儿,尘缘未了,佛祖是不会收留你的,你就放心养病吧。’

    “当时我也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明白什么佛法尘缘,只是苦苦哀求他,嘴里叫着:‘求佛祖收留我!’兴许是我太过病重,抑或是绝望之际我不愿放弃希望,总之让先师动了恻隐之心,将我带回到了西华寺。

    “但在为我剃度前,先师专门再次跟我面谈。他说:‘虽然佛渡有缘人,但施主你对弟弟念念不忘,红尘事未了,难以做到万物皆空,谈何出家?’

    “我那些天住在寺中养病,耳濡目染,知晓了不少佛法,便道:‘世事无常,一切随缘。我跟弟弟分离多年、找寻多年,至今未有音讯,正是缘尽;我在绝望之际遭逢住持大师,领入佛门,正是缘起。缘起缘灭,何关红尘?’

    “先师并不怪罪我,沉思一阵后,道:‘痴儿,这便是命运!望你今后潜心向佛,不枉老衲一番救治。’随后他便给我剃度,赐法号‘悟知’。

    “就这样,我成为了先师的大弟子,从此伴着青灯黄卷,日夜苦修。冬去春来,寒来暑往,不经意间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多年里,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细雨霏霏,我都潜心于佛法武学,将往事逐渐抛却脑后。我还在禅房内悬挂一幅长联,上书‘暮鼓晨钟警醒世间名利客,朝经夕梵唤回苦海梦中人’,时刻警醒自己。

    “在我三十三岁那年,先师坐化,圆寂前他将住持之位传与我。从此,我便操持着西华寺所有的事务,一心修行佛法和武学。西华寺和我本人都在江湖上开始有了些名声。

    “可就在我内心古井无波时,一日,寺中知客突然跑过来告诉我说,寺门前有一个粗豪汉子,大声叫着要见住持,说自己是住持的弟弟,寺中弟子不信,他便要动手。此时好像一颗石子丢入湖中,我顿时心中起了涟漪,随着知客来到寺门。

    “开始我还半信半疑,但等我见到寺门前那名汉子后,我便再无疑虑,他的长相确凿无疑定是我弟弟。我强压着心下的冲动,将他当作一般香客安顿在寺中住了下来。此时,悟本已经到了寺中,想必多少也知道一些情况。”

    悟本应道:“是,那时贫僧年纪虽小,但仍然记得当时情景。那位自称住持弟弟的施主在寺中住了半个多月,开始每日便是与住持大师详谈,最后百无聊赖地离开了寺中。”

    悟知接着道:“不错。我们兄弟俩当日一见面都格外激动,无数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分别述说起这二十多年的别来情由。我的事情没有太多值得描述的,大半倒是他说我听。”

    张三心道,这悟知年少时为寻找弟弟,吃下无数苦头,到头来却觉得并不值得描述,看来,他确是心地纯良。

    悟知道:“原来当日在府州城,他见我久不归来,便循着肉香飘来的方向前去寻我,这一下便与我走散了。可怜他年纪幼小、瘦骨伶仃,一路上哭哭啼啼,走到了荒郊野外,找不到归路的他便露宿草丛中,吃尽了苦头。

    “直到第二天,有一支马队路过那个地方,这才发现了他。那支马队是羌族部落前往府州进行生意往来的,此时正要返程。他们见我弟弟可怜,便将他救起,给他吃穿。他们本想将弟弟送回城内,但弟弟当时年纪太小,又被吓坏,人非常紧张,根本无法说话,他们只好将他带回了夏州城。就这样,弟弟便在夏州城内生活了下来,随着那些部族不断地迁徙游牧、四处奔走。

    “怪就怪我开始根本没有往河西方向想,一直在府州城浪费时间,直到五六年后才动了西行的念头。可时过境迁,怎能打听得到当年那个小男孩的事情?这才阴差阳错,让我们兄弟俩这次见面迟了二十多年。”

    张三安慰道:“这也是佛法中的缘,大师何必将过错都归于自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