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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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始

    乌云涌动,豆大的雨滴纷纷落下。路上行人渐稀,叶晓峰走到观星楼旁一处屋檐下,暂避风雨。

    观星楼的大门洞开,一股狂风奔涌而出,飞到叶傲面前,却如撞上一堵气墙,迅速向两侧散去。

    叶傲领着叶霁月走入门内,满蓄楼内的秋风未吹到二人身前便四下飞散。以两人为中心三尺之内,便如狂风骤雨中一处寂静港湾,未有丝毫风雨。

    叶傲杵杖缓缓上楼。

    演武场外,围观鞠赛的人群见雨势渐大,不多时便已散去。场边只剩下姚季兴、沈春晓、赵芳菲、高显扬等数人。

    高显扬走道沈春晓身侧道:“春晓,落雨了,先回去吧。”

    沈春晓扭头望向他,笑道:“显扬兄,我为云鹏社教习,不可擅离。”说罢又对赵芳菲道:“芳菲你先去文渊阁内,暂避风雨。”

    赵芳菲似乎有些忧虑,并未言语,轻轻摇了摇头。

    高显扬见二人不欲离去,掏出银钱,叫过胡范道:“次卿,去买几把伞来。”胡范接过银钱,急忙离去。

    高显扬脱下外衣,撑过头顶,为身前的沈春晓与赵芳菲遮住风雨。

    沈春晓见状道:“显扬兄,将外衣穿上吧,省的着凉。”

    高显扬闻言,却将衣袍又往高处举了几分。沈春晓不再言语,定神望向场内。

    雨势渐密,场内蹴鞠的众人不以为意,仍旧用力拼抢鞠球。

    诸葛稳持球绕过一员清辉社前来堵截的后场守卫,盘带两步,将鞠球往侧里一传。

    草毯沾雨有些滑泞,鞠球传出,却滚得偏了,眼看就要送到清辉社一员守卫脚下。

    张耀飞奔而至,逆运轮转功,四下的雨丝霍然变向,卷到他身周。眼看鞠球已到面前,张耀腿脚一伸,鞠球滚入足下。轻轻一挑,鞠球飞过守卫头顶。

    张耀迈步一转,拿住鞠球,往前一踢,和身扑上。

    清辉社两名后场守卫从后追至,一齐俯身,铲向鞠球。

    张耀猛然停住鞠球,两名守卫拦空。张耀挥脚轻轻一磕,鞠球往诸葛稳脚下滚去。

    诸葛稳拿住鞠球,飞身来至龙门关前,脚步未稳,挥脚击球。不想足下一滑,右脚击空,扑通一声栽倒在鞠场上。

    诸葛稳身后,一名清辉社的守卫急忙跑至,眼看就要拿住鞠球。

    不想诸葛稳到地之后,却并未躺倒,伸腿一踹,鞠球正撞在那名守卫腿上,轻轻一弹,横向飞出。

    胡载挡在李咸身前,持刀的手却有些颤抖。

    半空中念珠已飞出一半,全数击在晓安身上。晓安满身青紫,眉头皱起,嘴角流出一行血迹。

    见晓安难以抵挡,胡载咬咬牙,断刀一挥,便要上前。

    楼内阶梯上却突然传来了笃笃响声,便如有人敲着竹梆,正在上楼。

    叶傲行到楼上,目光巡视一周,望向胡范身后。

    李咸神色如常,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继晓看到叶傲上楼,脸上狰狞之色渐渐褪去,盘旋于四下的念珠猛然止住。

    叶傲持杖走到晓安身后,左手一挥,剑柄戳向晓安背后。

    晓安被剑柄戳中,气息一滞,身周金色散去,身子一软,便要倒在地上。叶霁月赶忙上前,伸手将晓安扶住,拖着他走到胡范身侧。

    叶傲将木杖倚放在桌旁,一瘸一拐,走到晓安所立之处站定。

    “大师可还有话要说?”叶傲沉吟良久道。

    晓安惨然笑道:“轮回教之祸,罪在老衲一人,与他人无关。”说罢,狂风又起,窗外暴雨卷入,雨滴四下翻飞,却并未落地。

    叶傲点点头,左手前递,右手握住剑柄。

    以叶傲为中心,三尺之内,风势陡然一滞。念珠与雨滴一同卷飞至继晓身侧。

    黛月剑缓缓抽出,行至断口处,却好似并未折断,仅留下一道细痕。

    叶傲挺剑而立,朗声道:“我有一剑,请大师观之。”说罢,身体前倾,剑端直往继晓刺去。

    继晓双掌合十,念珠与雨滴飞至身前,串成一线,击向剑尖。

    雨滴触剑,瞬时爆开,尚未散尽,雨滴又至。

    剑势未止,叶傲宛如被这一剑带住,倾身向前扑去。

    雨滴散尽,腾起一阵水雾,弥漫于两人之间。

    余下念珠排为一列,便如一把长剑,直往黛月剑剑端刺去。

    剑端一触念珠,珠上陡然生出裂纹。裂纹如电,向后方扩散而去。

    长剑前递,念珠纷纷崩散,剑势直逼继晓咽喉。

    狂风一紧,裹住剑身,剑势陡然一滞。

    此时,剑尖距继晓咽喉不过三寸,仍在缓缓前移,却越来越慢。

    继晓神色凝重,抬起双掌,夹住剑身。

    叶傲眼中神采渐暗,身上光华流转,聚于剑上。

    剑势一滑,猛然前刺,正中继晓咽喉。

    眼看剑尖就要刺入咽喉,黛月剑光华一暗,陡然崩碎。剑气如芒,穿透继晓咽喉,直刺窗外。

    窗外雨幕一断,便如被利刃切开一般。

    继晓噗得吐出一口鲜血,楼内风势顿时一松。

    叶傲面色晦暗,伸手将剑柄放到桌上,俯身扶住桌案,缓缓落座,轻轻地喘息着。

    李咸从胡载身后走出,脚步沉重,行至继晓面前。胡载恐有异变,跟在了他身侧。

    叶霁月将晓安扶到椅上坐下,走到叶傲跟前,查看他的伤势。

    继晓缓缓曲腿,盘坐在了地上。鲜血从他口中源源不断涌出,落在衣襟上,便如开出了一朵艳红的奇葩。

    继晓抬首望向李咸,笑笑含混道:“老僧世间罪孽已清,往后便去阿鼻地狱中偿债吧。”说罢垂首,瘫坐在了地上。

    李咸脸上露出一丝哀戚之色,转身行到叶傲身旁坐下。

    胡范举步走到继晓身前,俯身伸手,试探鼻息。

    张耀见鞠球横向飞出,赶忙前奔。躲过诸葛稳鞠球的那名守卫飞身扑上,拦在了张耀身前,抬脚便要揽过鞠球。

    张耀一转脚步,绕过守卫,右足一踏,正运轮转功,气旋转动,真气溢出,左腿一挥,击向鞠球。

    破空之声响起,雨滴牵扯于鞠球之上,直往清辉社龙门飞去。

    大雨倾盆,清辉社的门监被雨水打湿了面孔,眼前一阵模糊。

    门监伸手,眼看就要拿住鞠球。忽然一道厉风袭来,门监心内一紧,只觉得似有一柄利剑直刺胸膛。鞠球再次加速,飞旋而出,从门监头侧穿入龙门。

    场边一声哨响,鞠证示意,此球作数。

    姚季兴抚掌大笑,场边云鹏社其余众人纷纷发出一声欢呼。

    高显扬面色冰冷,拿着两把纸伞,分举于沈春晓与赵芳菲头顶,自己的后背却被雨水打得湿透。

    胡范方才买了五把雨伞,原本想着高显扬用上三把,自己打一把,再给姚季兴一把。不想姚季兴并不领情,反倒讥刺了几句。此时只得走到高显扬身后,撑起雨伞站定。

    不多时,场边一声哨响,副鞠证示意鞠赛结束。

    雨势渐小,一缕暖阳刺透乌云,洒向场内。

    清辉社众人愣在场中,看着云鹏社一众社员欢呼庆祝,悻悻走向场边。

    张耀、诸葛稳、姚兴周三人浑身湿透,与其余人抱在一起,高声笑骂。

    姚季兴望向场内的三人,眼眶一红,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混入雨中。

    赵芳菲转身从高显扬手中讨过一把纸伞,行到张耀与诸葛稳身后,举伞为二人遮雨。

    张耀笑笑,从伞下走出,往场边行去。

    诸葛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着赵芳菲笑笑,伸手取过纸伞,举到她头顶。

    张耀走到姚季兴身前,沉声道:“云鹏社之所以能得胜捧杯,全赖先生一番谋划。”

    姚季兴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

    张耀抬首,视线穿过姚季兴肩头望向场外。

    只见雨中高显扬手撑纸伞,与沈春晓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

    沈春晓望向自己,眼中说不出是怅然还是埋怨。

    元丰九年八月十五,鞑靼宣武王帖木尔率军突袭沙胡关。

    城门已破,皇甫昂急令人牵过两匹骏马,沉声道:“关隘已失,请先生速速离去。”

    林伯驹顶盔掼甲,抽刀在手,闻言笑道:“往哪里去?”

    皇甫昂急道:“昂奉旨守卫沙胡关,而今城破,唯有以身殉国。但先生……”

    林伯驹面色一肃打断道:“瞻天,方一接战,城门便被人打开,军内必有宵小暗通鞑靼。”说着唤了声“千里”,林伯驹身后闪出一名少年,年纪约在十八岁上下。

    “祖父。”少年躬身行礼道。

    “千里,你速速上京,将此事禀明首辅。”林伯驹顿了顿又道“日后转告你父亲,老夫有幸,得遇鞑靼入寇,也算是死得其所,大慰平生。”

    皇甫昂与少年急道“将军!……”“祖父!……”

    林伯驹举手制止二人道:“我意已决,无需多言。”说着,挥刀上马,冲向城门。

    林千里动步便想追上林伯驹,不想皇甫昂飞身上马,厉声道:“快将林公子送走!”

    一旁闪出两名兵卒,拉住林千里。一名军士见林千里疯狂挣扎,一掌切向他后颈,将其击昏。三人将林千里扶上马匹,两名兵卒反手握刀,抱拳施礼。军士翻身上马,抱拳拱手,眼中热泪滚滚流下,扬鞭催马往雍州城奔去。

    大战从午后直打到夜幕降临。

    天色已黑,鞑靼骑兵纷纷下马,点起火把,将明军仅存的十数人围在了墙角。

    却听鞑靼军中一人用汉化喊道:“宣武王有令,若是投诚,可免尔等一死。”

    皇甫昂挥刀砍倒了一名鞑靼兵卒,厉声叫道:“放屁!”

    林伯驹劈手夺过一支长枪,调转枪头刺死一名蛮兵,喘息道:“瞻天,你也算朝中闻名的儒将,岂能口出粗言。”

    皇甫昂笑道:“请先生示下。”

    林伯驹深吸一口,暴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说罢两人一同狂笑。

    一阵乱斗,明军又倒下了数人,只剩三五人倚墙而立。

    鞑靼军整好队形,挺枪前移。

    皇甫昂上前一步,挥刀拨乱枪势,却不防侧里一柄长枪刺入肋下,顿时血如泉涌。

    林伯驹扶住皇甫昂,反手握枪,深吸一口气,用力投出。

    长枪如箭,正中一名蛮兵头顶,与盔甲一撞,弹向一边。

    数十支长枪刺入胸腹,林伯驹咳出一口鲜血,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庸碌一生,死得还不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