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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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罪

    四月十五,会试发榜,神策府休养一日。府中参与过会试的学子不需凭信,皆可出府。晌午过后,留于府内的学子陆续回房歇息,公事阁前愈加冷清。

    公事阁三层,神策将军房内,林伯驹身着常服,面上含笑坐于书案之后。

    沈旭立于书案之前,满脸疑惑之色,沉声问道:“将军为何要上书请罪?”

    林伯驹点了点头道:“坐吧。”

    沈旭眼眉皱起,并未落座,反而上前一步道:“府内学子虽曾走失,却也侦知了轮回教行迹。其后将军更是率领府内生徒大破轮回教,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林伯驹闻言打断道:“始旦,你与老夫皆为军士,当知朝廷赏罚功过并非易市交利,没有功过相抵的道理。”

    “即便是论罪,也仅是走失了两人,断没有引咎辞官的道理。”

    林伯驹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挥挥手示意沈旭坐下。见沈旭仍不落座,起身将他按到了椅上坐定。

    林伯驹转过身,走回书案之后坐下,肃然道:“始旦,十年前一场惨祸,教内寒门出身的武职只余下老夫一人。”顿了顿又道:“寒门子弟与世家公子不同,一贫如洗,身无长物,仕途之上不知要欠下多少人情债。”

    沈旭沉声道:“将军若非羁于神策府内,便是靠着军功也早该升任一州将帅。”

    林伯驹闻言笑笑道:“上书请罪,其意有三,一者皇甫瞻天一再相邀,老夫亦有心往沙胡关考察西北边防。”镇西将军皇甫昂表字瞻天,奉命领兵卫戍雍州沙胡关,抵御鞑靼。他曾在神策府内修习兵事,是林伯驹的得意门生。

    “老夫上表请罪,顺天府尹便不能恍若无事,置身其外。顺天府若出缺,可令教中之人递补,老夫也能借机捞个荣衔,此为其二。”

    “其三,老夫年迈,致仕只在目下。神策府破获轮回教有功,此时举荐你来做神策将军,内阁必然应允。”

    “如此老夫偿还了绩熙公的恩情,也不欠你沈家什么了。”林伯驹说完长叹一声。

    沈旭闻言,鼻内有些酸涩,站起躬身施礼。

    历来新组之鞠社若要进入泰斗杯与诸强相争,便须通过预选鞠赛,夺冠之后方可入围。预选鞠赛中,除京内新组的云鹏社、青蛟社、啸风社外,还有去年泰斗杯中积分排在最末的龙骧社。云鹏社的首场鞠赛便是对阵新组的啸风社,时间定在了四月十五午后未时三刻。

    稷下学宫,演武场边坐满了学子。姚季兴站于云鹏社众人面前,低声道:“预选鞠赛而已,不必太过忧心,只当是平日操演,尽力便可。”姚季兴身后,沈春晓与赵芳菲并肩坐于场边,低声耳语着什么。一旁放着两把太师椅,韩罡坐在左侧,阖目养神。沈旭说是府内有要事,不便前来。沈春晓便到仁心院中请来了韩罡,暂代社内郎中。右侧椅上坐着一名中年儒生,面色有些惨白,手抚胸口,发出一阵轻咳。据说是位久历鞠场的门监,被姚季兴请来观摩指点。

    赵芳菲身侧不远处,高显扬坐于场边,高声谈笑,似乎是在解说鞠赛规制与京内成名鞠社的境况。孟子都与胡范坐于一旁,听得极为入神。

    姚季兴嘱咐完毕,又领着众人疏松关节,慢跑暖身,这才将鞠球交于诸葛稳,挥手让众人走入场内。

    云鹏社众人身着青色短衫,张耀出任门监,姚兴周与稷下学宫内的三名学子守卫后场,诸葛稳与魏毕分为前、偏锋将,其余四人充任中传。

    众人走到场内,寻找各自位置站定。诸葛稳与啸风社中的一员锋将走到了球证面前。

    球证弹起一枚铜钱,拍在手背上让二人猜测正反。诸葛稳猜中了字面,鞠证将球交于他,令其开球。

    演武场另一侧,围坐的众人打出了一面大旗,上书啸风社三字。场边一人面对场外频频挥手,指引众人齐声喊到:“白马啸风,迅若奔雷!”

    云鹏社的两名待补坐于姚季兴身侧,似乎有些无趣。

    诸葛稳脚尖一拨将鞠球传与魏毕,飞身扑上。魏毕盘带鞠球晃过了一人,却见诸葛稳已奔到啸风社后场,急忙停住鞠球,撤后一步,一脚将球踢出。

    诸葛稳两膀一晃,撞开面前包夹的两人,急急往啸风社龙门前跑去。鞠球高高飞起,眼看就要落在龙门关内。

    但见啸风社门监跑出,俯身伸手便要抱住落在地上的鞠球。稷下学宫草场颇厚,无需忧心铲球划伤下盘。诸葛稳奔势不止,俯身后仰,右腿前伸,一脚铲向鞠球。

    啸风社的门监赶忙俯身,双手刚要触到鞠球,却被诸葛稳一脚铲中。鞠球从门监胯下滚出,滴溜溜直往龙门而去。

    谁知那门监并不转身去追鞠球,而是向前一扑,趴到了诸葛稳身上。诸葛稳只觉得身上猛然重压,呼吸一滞。

    场边铜哨声响起,鞠证示意此球作数,鞠球交于啸风社,重开鞠赛。场边副鞠证放平沙漏,停止计时。

    演武场边上,云鹏社众人欢呼雀跃,啸风社一侧却变得鸦雀无声。

    诸葛稳伸出双臂,一把将身上的门监推开。却见那门监身形比自己还要肥硕许多,胖脸上挂着一副阴笑。

    诸葛稳起身呸了一声,转身走到鞠场中央。

    月余的苦练,诸葛稳轻减了不少,体力、速度却都有所增长,想不到甫一开球便建此奇功。姚季兴欣慰地笑笑,想着这啸风社有些太弱了。

    啸风社锋将持球,直闯入龙门关内,姚兴周与另一人急忙和身扑上,抢夺鞠球。却见那人回身将鞠球传与身后之人,自己却直往场边跑去。

    姚兴周跟住那人,云鹏社的另一人却飞快跑向持球之人。

    持球之人是啸风社中的偏路锋将,名叫苟富贵,据说是啸风社众人之首,球风威猛凌厉。苟富贵盘带两步,轻轻一磕,将球踢出,鞠球正从云鹏社那人胯下滑出。苟富贵扭身一晃,抬腿钩过鞠球,带球跑向龙门。

    苟富贵跑至龙门关内,调整脚步,右腿一挥,击向鞠球。

    张耀右腿一蹬,向左扑倒,一把将鞠球揽入怀中。场边响起一阵欢呼。

    场边高显扬高声道:“好球!守卫这等低走的正球正是伯囧之长。”

    苟富贵似乎听到他的言语,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张耀将球抛出,正到姚兴周脚下,姚兴周一脚将球踢的飞起,直落向前场。

    诸葛稳向前狂奔,一脚接住鞠球,刚欲盘带,却被啸风社中的一人俯身铲倒。

    鞠球丢丢转转又来到苟富贵脚下,苟富贵窥准时机,一脚将鞠球踢向龙门边角,张耀防守不及,被鞠球攻入龙门之内。

    其后鞠赛简直变成了一场互贯龙门的大战,众人直踢了一个半时辰,最终啸风社积六分。云鹏社积下七分,赢了这一场鞠赛。

    赛后姚季兴点评了一番,直说众人踢的不错,只是还需切磋磨合。沈春晓看张耀有些闷闷不乐,本想上前抚慰几句,但见姚季兴让张耀去那病夫面前听训,似乎有些顾忌,并未起身。

    诸葛稳被人一脚划到了小腿,留下些青紫。韩罡起身查看了一番,摸着诸葛稳的小腿,面上不禁露出疼惜之色。

    姚季兴点评完毕,喝令众人散去。不多时演武场边人影渐稀,只余下十数人。

    张耀上前与那病夫见过礼,两人寒暄了几句。那病夫轻咳了两声道:“伯囧,无需太过自责。你刚刚转做门监,能有这般功力,已属不易。”

    张耀轻轻点了点头,面色仍有些郁郁。

    “这守卫龙门之道,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无非是预判球势,相时而动。这一场鞠赛下来,你能见球动步,已有了许多长进。日后,该当多多习练纵跃之术,弥补龙门边角处的疏漏。”

    张耀抱拳拱手道:“多谢先生,张耀记下了。”

    那病夫举手示意,似乎还有话说,却猛地咳了几声。

    高显扬走到沈春晓身侧刚要坐下,却见沈春晓拉着赵芳菲站起身,一同告辞离去。

    高显扬自嘲地笑笑,与胡范一同往为公院走去。

    姚季兴走到病夫身后,轻轻抚摸其背,为他理顺气息。

    病夫又咳了一阵低声道:“伯囧,守门之道,其要有三。一则是要熟悉对方锋将的球风球路,方可预判鞠球来势。其次,要洞悉场内各人所站方位,明了鞠场大势,如此不仅可防备多人夹攻,持球后也可迅速反击。最后,要指示后场守卫,多加辅助。须知蹴鞠靠的是众人之力,非是一人便能决定胜负。”

    那病夫咳了一阵,又对张耀讲明了习练纵跃之术的窍门,这才站起身,由姚季兴与姚兴周一同搀扶离去。

    韩罡为诸葛稳抹完伤药,按捏了一阵,又嘱咐了他几句,方才告辞离去。

    此时天色已晚,张耀、孟子都、诸葛稳、魏毕一同急急跑出稷下学宫,往神策府行去。

    不多时,四人穿入府门内,孟子都未换衣物,直接告辞往饭堂走去。魏毕有些着急,先往白虎院跑去。

    张耀拉住诸葛稳低声问道:“清平,那位先生深谙蹴鞠之道,却不知姓甚名谁?”

    “那是姚家大叔,翰林学士姚伯安先生,年少未染病时号称龙门鲤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