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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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宫

    入夜,参字房中甚是吵闹,一群人聚在屋中,或坐或站,听着诸葛稳讲说白日里的战况。

    诸葛稳讲到三人从腰牌数目推断出三军的动作,得意的笑笑,分剖着内情。

    骆飞羽、孟子都并肩坐在诸葛稳床上。骆飞羽神色凝重,思索着诸葛稳的推测。孟子都面带笑意,望着趴在旁边床上的张耀。

    诸葛稳分析了一通己方的布置,又讲到缴获玄武腰牌时的情形。当时自己听到马蹄声,知道张耀来至,又听孟子都喊了声伯囧,心中定计,待马蹄声近了,假意将腰牌抛出,却向后甩去。全赖张耀拼力施为,抢夺到了腰牌,否则今日便是白虎院垫底了。

    张耀听他夸赞自己,趴在床上不好意思的笑笑。

    这时只听房门轻响了两声,诸葛稳喊了声“进”,房门推开,邱遂之身着便服,走入屋内。

    屋中众人先是一怔,然后脸上露出了厌弃神色。

    诸葛稳厉声喝到:“好你个青虫首脑,竟敢夜闯白虎院!”

    邱遂之见他刁难,不以为意,笑笑道:“云翼,借一步讲话。”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床侧骆飞羽面色如常,站起身走到门外,反身将门带上。

    屋内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众人纷纷推测着邱遂之为何要夜入白虎院来找骆飞羽。

    诸葛稳三步两步走到门前,打开一条细缝。身后,还有几个好事的生徒,随着他来至门前。几人或蹲或站,扒在门缝两侧向屋外看去。

    天朗气清,空中悬着一钩弦月,四下里星光熠熠,照在院中。

    骆飞羽走到邱遂之身前道:“遂之兄,有话便讲吧。”

    邱遂之笑笑道:“云翼,今日对不住了。青龙院中皆是些寒门出身的士卒,没读过多少书。朱雀玄武两院相邀,实在不便推辞。”

    言下之意,白虎院中虽都是寒门子弟,但毕竟读过书。青龙院中都是些军中选拔出来的士卒,说是粗通文墨都有些勉强。好不容易进入神策府,日后回到军中也可做个将校。围攻白虎军本是朱雀玄武两院的提议,己方若是推辞,只怕前途堪忧。

    骆飞羽轻叹了一声道:“遂之兄的苦衷,我知道。只是贵我两院原本有些交情。这一番恶战,多有砥牾,怕是难以交好如初。”

    邱遂之闻言神色有些凝重道:“身不由己啊。其实惊蛰演武本是白虎院胜了。”

    骆飞羽面色一肃道:“战阵之中,何来侥幸。输了便是输了,白虎院输的起。”

    邱遂之苦笑道:“云翼误会了。”接着便将青龙军士扯下了张耀马尾毛的事说与了骆飞羽,而后又说道“我若早知此事,定会上禀将军,还白虎军一个公道。可惜,回至院中,万破虏方才对我说起此事。”万破虏正是那扯下马尾毛的青龙军士。

    骆飞羽挑了挑眉毛道:“哦?不知遂之兄想要如何处置此事?”

    邱遂之笑容一滞,心道自己来本是满怀诚意,此事若不对骆飞羽说起,院中众人断难查知。即便上报林伯驹,会不会更改演武名次,仍未可知。不想骆飞羽毫无谢意,竟直指关节。

    邱遂之沉吟了半晌道:“事已至此,当然是上报将军。”

    骆飞羽闻言笑笑,转身望向远处参字房,只见房门一动,合上了缝隙。

    骆飞羽心知房内无人听清邱遂方才所言,转过身面对邱遂之道:“这却不必。我白虎军向来是背水而战,逆境求存,若是更改名次,反而会折损我军意气。”

    邱遂之轻叹了一声道:“如此便多谢云翼了。”顿了顿又说道“张伯囧一战成名,若是更改名次,只怕气焰更盛,日后不好指派。”

    骆飞羽脸上露出一丝哂笑,打断道:“遂之兄下面是不是要说伯囧在我这庸将手下终究是个隐患,不如将其调到青龙军中?”

    “庸将畏骁兵”是名将姚崇所言,调笑的是当时的神武将军、兵部尚书于坤峰。

    邱遂之笑笑道:“云翼多心了,我青龙军士虽敬重张伯囧悍勇,但并无此意。”顿了顿,续道“况且轻骑行军最重阵型,青龙军不需骁勇,只要令行禁止。”

    骆飞羽闻言笑笑,邱遂之这是自污为庸将,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我军虽胜,但胜之不武。”邱遂之神色凝重道“若不补偿一二,我心中难安。”

    神策府中的旧例,惊蛰演武得胜的院落,负责打理院中生徒的诸般事务。如告假,出府等等。

    骆飞羽闻言轻笑道:“既然如此,遂之兄不妨开具几张出府的凭信。演武完毕,依例当修养三日。我也想出府转转。”

    邱遂之神色轻松道:“此事简单,不知云翼想要多少?”

    “一百张。”

    第二日清晨,张耀与诸葛稳吃过了早饭,一同往府门行去。

    昨夜骆飞羽返回参字房中,说是青龙军欲与己方修好,开具了一百张出府的凭信,稍后便会送到院中。张耀本想去北邙山向元方祖孙致谢,听到骆飞羽所言,寻思着要不要去府外买些礼物带上。诸葛稳雀跃欢呼,似乎早想出府。过了不多时,一名青龙军士将凭信送至,骆飞羽一人发了一张。剩下十九张,骆飞羽揣入怀中,说是众人何时需用,再来己处领取。

    屋内众人散去,张耀与孟子都、诸葛稳二人商议了一阵。神策府每日只许二十人持凭信出府,骆飞羽发了如此多的凭信,明后三日无事,出府的人必然不少。孟子都言说不如将凭信收起,留待后用。屋内的众人在京中大多没有亲族,又是刚入府内,闻他所言,多将凭信收藏起来。诸葛稳说是有急事,明日早起便要出府。听说张耀为人所救,明日想去府外买些礼物,便力邀其与自己同行。

    二人来到府门前,将凭信递与守门的兵卒,兵卒撕下一半,又将凭信递还到他二人手中,二人便急匆匆的出门,往稷下学宫去了。

    诸葛稳本是京城人士,对城内的道路颇为熟悉,二人穿街过巷,不多时已来至稷下学宫门前。

    稷下学宫与别处书院不同,门前无人看守,四近的行人随意穿进穿出。诸葛稳领着张耀也不停留,径直走入门内。

    此时天光尚早,学宫中行人不多,张耀打量着对面行来的学子,有几人虽身着儒服,但看发式容貌明显不是男子。

    太祖自起兵时,军中便多有女子。如卫国公叶青鸾,便是追随太祖起兵的巾帼英雄。是以大明定鼎之后,不禁女子读书习武。至英宗时,庙堂、军中都仍有少数女官。近年国势日隆,少有女性出仕为朝廷效力。各州府书院中的女生也日渐稀少,唯有稷下学宫,仍有不少各地乡试录入的女学子。不过,这些女学子自有专用的寝舍塾屋饭堂,连授课的都是些女先生。

    诸葛稳四下打望,看到一个女子便盯住不放,模样有些猥琐。张耀与他并肩而行,不禁轻咳了两声。

    诸葛稳闻声笑笑,对着他道:“伯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强自冷淡,小心憋出病来。”说罢,也不收敛,仍是东张西望,一副欠揍的仪态。

    张耀闻言脸涨的通红,目不斜视,往前行去。

    走了不多时,行人渐稀,诸葛稳终于收起那副登徒子神态,与张耀同来到一处院落前。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四个字“巧夺天工”。

    诸葛稳行至院前,伸手拍门。院门打开一条缝,却见一人闪出半个身子,睡眼惺忪,看向门外。

    诸葛稳上前对那人耳语了几句,又掏出几个铜钱塞入他手中。

    院门洞开,张耀跟在诸葛稳身后,对着那人施了一礼,走入了门内。

    二人七扭八拐来至一间小屋前,诸葛稳伸手拍门喊道:“巡查风纪!”

    四近的房屋中一阵叮当乱响,唯有身前这间没有动静。诸葛稳扯起嗓子又喊了一声“巡查风纪”。

    屋内先是轻响一声,然后稀里哗啦一通乱响。

    诸葛稳带着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容,对着张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耀立在一旁,有些莫名其妙。

    过了半晌,只听屋内一人朗声说道:“来了来了,昨夜调试机关,歇息晚了,今日。。。”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只见一人发丝散乱,胡乱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布袍,立在门内。

    那人见到张耀与诸葛稳,先是一怔,而后脸上露出痛恨之色,一脚撩向诸葛稳下阴。

    张耀未曾料到他会出手,举手要挡,却有些迟了。

    只见诸葛稳脸色未变,双膝一动,将那人的脚夹在了两条膝盖当中。

    “岐哥,大好晨光,何必这么大火气呢?”诸葛稳笑笑,曲着膝盖,对他施了一礼。

    那人白了诸葛稳一眼,将脚从诸葛稳膝盖间抽出,转身进入屋内。

    诸葛稳拉起张耀,走入屋内,又反身将屋门带上。

    屋内那位“岐哥”拿起盆中的手巾擦了擦脸,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拿起一根细线,将头发扎起。

    诸葛稳领着张耀,走到桌前坐下,从茶盘中拿出茶杯,倒了两杯清水。

    “岐哥,别生气嘛。”诸葛稳笑笑道“我这般叫你,也是怕稍后风纪巡查,你被抓个现行。”

    那人正在系发,闻言转身瞪了诸葛稳一眼道:“哪个风纪敢到我房中巡查?”

    诸葛稳也不接口,转身道:“岐哥,这位是小弟的同窗,神策府中新进的风流才子,张伯囧。”

    张耀闻言皱起眉头,心道这胖子真是满口荒唐之言。

    此时,那“岐哥”打理完毕转过身,面对二人。张耀赶忙收起烦躁,施了一礼。

    那人火气消了大半,走至张耀身前,与其见礼。

    原来这人名叫姚兴周,表字鸣岐,是稷下学宫天工院中的学辅。他与诸葛稳自小相识,年岁又较诸葛稳稍长,是以诸葛稳称他为“岐哥”。

    两人寒暄了几句,一旁诸葛稳笑问道:“岐哥,当月的水龙吟呢?”

    姚兴周寒着脸道:“先把上月的还回来!”

    诸葛稳笑笑从腰后掏出一册书,放到了桌上。

    姚兴周一脸嫌弃的神色,先用袖子将书掸了掸,而后方才用二指捏起,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快点快点,当月的。”一旁诸葛稳催促道。

    姚兴周瞪了他一眼,走到屋侧书案前翻翻找找。书案上甚是杂乱,横七竖八摆着许多书册和木制的物事。过了良久,姚兴周方才从一堆书册中翻出一本,扔到了桌上。

    诸葛稳面露喜色,拿起书翻了几页,似乎是怕姚兴周作假。

    张耀坐在他身侧,只瞥见那书里满是些口字边的拟声词,也不知是韵文还是曲谱。

    诸葛稳验明了真伪,赶忙合上书页,塞至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