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
字体: 16 + -

第101章 风雪夜归人(1)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尽管我知道,倔强的人,不会有出路……

——杨依依

一觉醒来,江浸月只觉得脖子酸得厉害,眼睛也有些微疼。勉强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幸亏只有她自己,已然不见了任良的影子。

菊青端了热水进来,看到江浸月已经起了身,欠身道,“少夫人,您醒了。”

本是打算再靠一会,眼见菊青进来,江浸月也不好赖着床,边说着话边穿了鞋子,“你们公子呢?”

菊青把帕子泡到热水里,浸湿了拧干后递给江浸月,“公子一大早就和老爷去府衙了,说是要清点什么名目。过几日便是除夕夜,老爷打算犒劳了府衙上下,好让府衙里的人大部可以回家去过年,公子便跟了去帮衬些了。”

江浸月点头,菊青眼见江浸月似乎在寻找些什么,又道,“夫人说青荷素来稳重,于是今日被夫人叫了去帮忙,看样子是要置备其他过年的东西。”

江浸月这才不再看,自己放好帕子,菊青已经伸出的手只好收了回去,“少夫人,夫人说了,您今日要是无事可以回江府。只是外面风大,怕是得让菊灵跟了去。”

听菊青说着已经作势出去要唤菊灵,才打开门,菊妍和菊韵便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低身给江浸月请了安。

最先是菊妍开口说了话,“菊青姐姐,菊灵已然被芝兰姑姑吩咐去做了别的事情,怕是不能陪同少夫人前去了。”

显然不知道菊灵去忙了别的事情,菊青皱了皱眉,江浸月却不疑有他,“那菊妍菊韵怎的不在前院帮忙?”

菊韵依旧笑答,“少夫人,夫人让我们过来给您的房间贴了福字和春联,再看看还少了些什么东西。”

菊青环视了一圈,顿觉得只有自己一同前去了,“少夫人,那不如就由我陪您回江府如何?”

还未江浸月等到回答,菊妍开口说道,“菊青姐姐,碧蓝在前院等了你要去拿夫人前些日子在环翠楼定做的首饰。回来之后你们还要去祠堂帮忙清扫,怕是你也不能陪少夫人一起去了。”

江浸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们就别担心有没有人陪我前去了,我自己一个人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去。晚些时候我叫万安驾了马车送我回来就是了,这样你们总是该放心了吧?”

菊妍和菊韵看到江浸月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扑哧地笑了。

菊青无法,只好道,“昨夜下了极大的雪,外头越发地冷了,不如少夫人坐暖轿去吧。这样晚上回来的时候也不需要麻烦万安给送回来了,少夫人觉得如何?”

竟不知昨夜下了雪,江浸月打开窗户一看,果然一片白茫茫的,嘴角弧度微弯,“菊青,不用了。雪天路滑,轿夫抬着轿子反而走不快,我直接走过去就是了。正好我也很久没有看雪景了,可以顺道看看,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我这就去和娘说一声,即刻动身出发了。”

菊青也不再坚持,只好应了江浸月的话。

江浸月收拾妥当一个人只身回了江府去了,任府上下忙碌不已,让人觉得年味十足。

看到满目喜庆的红色,惹得江浸月心情也好了些。

江府上下也是一派手忙脚乱,只是气氛却没有任府的肃穆,反而多了一些活泼和随意。

万康跟在江心月身后给江心月念过年置备的年货,看是否还有缺,好最后关头去添补了才是。

江心月坐在主位上慢慢地喝茶,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貌似并不怎么上心一般。“哎呀,万康,你跟念紧箍咒一般,叽叽呱呱地念了半天怎么还没有念完啊?我都听得头疼了,要不是嫂嫂有了身孕,害喜害得厉害我才不来受你这份罪呢。别念了,别念了,等哥哥回来你去念给哥哥听就是了。”

青莲给万康使了使眼色,万康就会意地合上本子,正经地道,“三小姐,这就是大概的名目了。公子这会子怕是也要交代完了粉晴轩的事宜在回府的路上了,我这就去迎一迎。青莲,你在三小姐跟前伺候着。回头若是有了什么错漏,我再来跟三小姐禀报。”

没进大厅便听到江心月的抱怨,江浸月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假意咳了咳,扬声道,“万康,你怎的又把我们的三小姐惹恼了?这些事情你们看着去办就是了,实在不该扰了我们三小姐的清静才是。不然回头三小姐落了头疼的毛病,可不好了。”

万康见是江浸月回来了,喜滋滋地奔上去,“哎呦,大小姐,你这可是冤枉我了啊。这可是三小姐自己要求说要帮了夫人看的名目,然后接着去巡视一圈府内是不是都装饰好了。是三小姐说自己一天到晚也没事干,不就一些年货名目吗?这难不倒她,可我才念了一半,三小姐就不耐烦了。这可不能怪我啊。”

万康奔到江浸月跟前倒苦水,江心月嘟着嘴跳起来,急忙过去揪住万康的耳朵,“万康,你这是在跟姐姐倒苦水吗?难不成还是我的错啦?”

疼得万康哎哟地大叫起来,惹得心不在焉的青莲也笑了出来。

江浸月无奈地笑着去拉开江心月,好让万康的耳朵逃过一劫,“好了,心月。你再这样揪下去,万康的耳朵就可以给你下酒喝了。”

江心月这才不甘心地松手,把头转到了一边,“姐姐,你回来就好了。这些人都是你在的时候给惯的,没大没小,说话也不给我留半分颜面。”

江浸月只是摇头,伸手道,“万康,你看,你把三小姐气着了,还不快赔罪?把名目给我看看,是不是都置办齐全了。”

万康这才舒了口气,高兴地把本子递给江浸月,“大小姐出马,一个顶两。保准三下五除二,利索地解决干净这些繁琐的事情。”

才一拍完江浸月的马屁,万康就换了一副可怜的表情,小心地到江心月跟前低了身,“三小姐,你别生气了。是万康不好,该思量一番三小姐喜欢听那些名目,才一一地捡了出来念着才是。是万康疏忽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三小姐要打要骂,尽管想想就好。”

江心月本以为万康是说“要打要骂,尽管动手”,刚抬了头却听到这样的说辞,又不满地扬了嘴,“你说什么?”

青莲已经在一边忍俊不禁了,万康却振振有词道,“三小姐听我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嘛。三小姐也不舍得万康挂了彩过大年不是,何况还得留着我这副颜面给你拜年讨红包不是?”

这话惹得江心月咯咯地笑了笑,重重地伸手打了万康的脑袋瓜一下,“看来你不笨嘛。”

一个吃痛,万康一脸哀怨,瘪嘴道,“三小姐,你怎的和公子一样都喜欢打我的头啊?再聪明的人也会被打笨的啊。大小姐,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江浸月也已经快速地看完了名目本,无奈地看着一直在耍贫嘴的江心月和万康,笑着用本子拍了拍万康的额头,“叫你惹我们的三小姐生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犯。”

万康这回只好认了栽,可心里倒是高兴的不行。

江浸月嘴上说着,“我都看了,基本上都差不多了,只是怎的不见给安伯添新的竹叶青?安伯的竹叶青不是快喝完了吗?还有,明朗的文房四宝不是也该换了?就连心月最喜欢吃的梅子糖也不见在名目里面,是都买好了?也少了青月的补品,可都是买齐了?最后还有一点,每年不是都会给你们发一套新衣过年的?怎的也不见名目里边提到?”

万康笑脸僵了僵,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江心月听江浸月这样说,也好奇起来,于是催促了声,万康也只是站在原地不安地看着江浸月。

一边的青莲只好咬了咬牙站了出来,低身答道,“大小姐,是这样的。安管家说喝酒伤身,以后再也不喝竹叶青了。公子的文房四宝虽说每年都要购置新的放着,公子说这样太浪费了,还是喜欢用旧的。至于三小姐的梅子糖,已经买好了,许是名目上忘记写了。夫人的补品更是马虎不得的,怕是这些日子太过忙碌。万康是早些时候就把名目取过来了,所以账房才没来得及写上去。还有这给府里上下的新衣……”

听着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了青莲这样掩饰的神色,江浸月更是不相信。

万康接道,“大小姐,这新衣年年都有。而且大小姐在的时候每个季节交替了,都给我们每人定做一套新的。我们这穿都穿不过来,所以今年就不要再破费了。我们穿着去年的那套上好云锦裁的冬衣,不就可以了。”

听这些人都一唱一和的,江浸月也不再计较下去,隐约地也知道了些什么,“既然是这样,那就没有别的事了。万康,适才我进府的时候,看到万福万安在换灯笼。瞧着那灯笼有些偏了,你去底下看看让他们挂好了。青莲,去厨房看看可有热乎的东西可以吃,我肚子有些饿了。”

江心月上前去挽住江浸月,笑靥如花地道,“姐姐,这都过了午膳时候了,莫不是姐姐要在这里用晚膳吗?”

江浸月假装不高兴地道,“怎的?还不让我在娘家吃顿饭了啊?堂堂的江府三小姐,该不会这般抠门小气吧?”

江心月直起身,一本正经地道,“谁说的,我江心月堂堂江府三小姐,会让自己的姐姐饿着肚子回夫家去啊?青莲,你快些去吩咐厨房做些姐姐常日里爱吃的饭菜来。”

青莲应了声是朝厨房去了,江浸月笑着道,“心月,我要先去看看安伯,你可要同去?”

江心月便拉着江浸月兴冲冲地去了,那些在忙的下人也只是谈笑宴宴地继续忙活手上的活计。

安伯喝过了药已经睡下,江浸月看着安伯饱经风霜的脸,心里一酸,也还是对江心月道,“心月,安伯今日精神不好吗?昨日我明明见他谈笑风生的,这是怎么了?”

江心月经江浸月这么一询问,也叹了气,依旧没有离江浸月太远,靠着江浸月行进,“姐姐,你有所不知。安伯这两日确实是看着该大好了的,可一喝了药就晕乎乎的想要休息。虽白日里强打着精神对我们说话,可却常常有些恍惚的。哥哥担心地一直询问林大夫是怎么一回事,林大夫只说是药效如此。

我见着安伯喝了药一直沉睡,几次都想停了这样折腾人的药。姐姐,怎的安伯病了这样久也不见好起来,我多想好让安伯再和我下棋说笑。姐姐,你说,安伯还会不会好起来?”

听了江心月的话,江浸月心往下一沉,差一些走不下去了。林大夫说过,安伯只能靠这些药再维持些时日,如若停了药,怕是就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今日她听了江心月这样说,该是真的了。“不行,这药不能停。”

江心月也不过只是说了说,没想到江浸月这样大的反应,噤了声,有些疑惑地看着江浸月激动的样子。

整理了千头万绪,江浸月勉强地地朝江心月笑了笑,“心月,听姐姐说。安伯一定会好起来的。会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江浸月抬头看着一成不变的灰暗,阴沉,喃喃道,“春天来了,一切自然都好起来了。”

拉过江浸月的胳膊,江心月笃定地点头,“姐姐,我也相信。安伯一定会好起来的,安伯还要好起来抱孙子呢。”

恢复了常态,江浸月坚定地点头,“对,心月,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嫂嫂吧。”

江心月笑着点头,与江浸月朝青月的院子去。通往青月的院子路上,依旧是那些不畏严寒的松柏盆栽,看着也有了一些不畏严寒的决心似的。

可江浸月和江心月到了,却并未见到青月在房内,房内打扫的丫头说是到中庭去走走了,于是两人折了回去找。

因在房里呆的久了,青月有些气闷,让丫鬟扶了到院子里去走动走动。虽然还是灵活着,但府里上下都极其小心地伺候着。

青月虽说了几次无需这样紧张,却都被江明朗驳了回去。青月也只好乖乖地接受一切安排,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江明朗从粉晴轩回来,心里只想着要快些穿过中庭去看青月。

却在中庭看到了青月一脸柔和的笑在慢慢地散步,江明朗放缓了脚步,“怎的不在房里好生呆着,跑到这里来受冻?也不怕被风吹到了。”

青月本抬头看中庭的梧桐那些交错的枝桠,在严寒中张牙舞爪地。听到江明朗的声音,开心地回头笑了笑,低眉道,“你回来了?今日怎的这样早?屋里太闷了,我就出来走走。”

一边的丫鬟见江明朗并未生气,也识相地悄悄退了下去。中庭又只剩江明朗和青月二人,两两相望地站着。

江明朗走过去,紧了紧青月的披风,却还是不满意,干脆把自己的狐裘也拿了下来,加披在青月身上,直到把青月包的严严实实的才停了手,“都要当娘亲的人了,怎的还是跟小孩子一样让人不放心?”

见了江明朗如此紧张,青月歪头笑了笑,“哪里就这样金贵,这才几个月,你便如此紧张。”

拉过青月的手,护在手心里,青月本以为江明朗就这样和她说着话。

江明朗却轻轻地拉过青月靠近怀里,惹得青月一阵不好意思,“就是因为才两个多月,才更要小心啊。你忘了林大夫说的话了?趁早些养成习惯才好,如若身子渐显了你还是这样不小心,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呆在家里,还要忙活着别的事?你只管安心地养胎,其他的事情一律不需要想了,都交给我就是了。”

青月听了心里一暖,靠在江明朗怀里点头,似乎一点都不冷一般。

过了一会,江明朗出声道,“外面太冷,我们还是回屋吧。你身子也弱,仔细把孩子也冻着了。”

听江明朗说的好玩,青月掩嘴笑了笑,手帕随着好看的笑颜越发地飘扬,“你怎的说话还是这样没个正形,让别人听到了笑话。”

江明朗一脸无所谓,反驳道,“这就你和我,有谁会听到?再说了,听到了又能怎么样?该把他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才是,怎么还有心情笑话?”

青月无奈地摇头,任由江明朗扶着往前走,“你说,这棵梧桐树什么时候才会发芽开了花?我看着这样萧条的景象,竟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江明朗只管着仔细青月脚下,“寒食的时候就该开花了,你要是看着不喜欢,回头我让花房搬了些耐寒的花到中庭摆着就是了,这样你出来走走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荒凉。”

会心地笑了笑,青月点头应道,“好。可你把这花花草草地搬了来,在这样阴沉的天空之下,也会失了色彩。我看啊,还是别费这个心了吧。我只不过是偶尔出来看看,不用这般兴师动众的。”

江明朗听了才抬头看了看天空,果真压得很低很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