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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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晚来天欲雪(3)

你在桃花树下的笑,比那些人间的美景还要珍贵。你是我此生最美的风景,任谁都不可取代,你不在我身边的事实。是不是,我们相遇太早?以至于错过了那么多的美好。

——安雪晨

任由桃红扶起来,颜如玉眼波随着走马灯流转,竟然比那些美丽的变换还要璀璨。“那年我生辰,良哥哥便答应亲手做一个走马灯送给我。我说笑着让良哥哥一定要用四大名锦之首的蜀锦来做,可哪里有人用锦缎做过走马灯。我不过是随口地一说,良哥哥竟然真的记住了,还做出来了。可惜,我却没有如约地收到这个走马灯。

这个走马灯,晚了整整十年。这蜀锦做的走马灯,上面都是白色的琼花图案,良哥哥在内壁的剪纸居然是小时候的我们。这样交相辉映的绝美,我竟然还可以看到。每每我与良哥哥一同玩耍,我都是落在后面,总是甜笑着叫良哥哥。这时候良哥哥就会停下来,朝我伸出了手,直到牵到了我的手,才接着往前走。

我总是不甘心,良哥哥一直走在我前面。没想到,这样多年后,良哥哥竟然把这些都显现到了灯屏上。这样美好,靠得我这样近。让我看着,这样不真实。”

桃红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敢说话打破颜如玉的回忆,她从没有见过颜如玉这般地哭泣。

那样美的容颜,映着美好的走马灯图案,仿佛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歌谣。

任良再度来到府门前,朝前看了看,还是没有任夫人和江浸月归来的身影。

竟然闪过了一丝失落,任良看了看府门口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转身要离去。

碧蓝本就是依了任夫人的吩咐过来寻任良,此刻看到任良站在府门口,才放了心,“公子,我可找到您了。夫人和少夫人已经回来了,各自回屋去了。夫人让您过去看看少夫人,说是少夫人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转身看了看碧蓝,任良露了一抹了然的笑,“知道了,我这就去。”

碧蓝停在原地,看到任良果然是往了江浸月的院子去,才转身离去。

任良走得有些急,可竟一点也不觉得冷。这几日任良并未到江浸月的院子里去,除了用膳时见到,其余的时候并不知道江浸月在忙些什么。

想着任良已然走到石阶下,看着有些冰冷的台阶,竟然有了些想法。

江浸月每日上上下下地来回走动是不是很麻烦?怪不得江浸月一直都是窝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经常出去前院,是不是该把这些石阶给修整一番,这样走起来才不会那么吃力。

站在石阶下看着出神,任良又抬头望了望黑色的天空。好似又要下雪了,竟然不再往前走了去。

青荷合上门,看到任良站在石阶下,高兴地上前道,“姑爷怎的来了?”

话才说了一句,青荷就后悔她不该这样说,于是又说道,“姑爷是来看小姐的吧?小姐刚回来,并没有歇下。姑爷今晚是要歇在这里吗?”

说着青荷已经要开始忙活了去,任良连忙道,“青荷,是娘叫我过来看看。我一会就回去。”

青荷愣了愣,也不好多说什么,低身说是。

看着任良迈开了步子往上走,青荷忍不住又道,“姑爷,小姐她……”

听青荷并不把话说完,任良着了急,回身问道,“月儿她怎么了?”

想到江浸月倔强的眼神,青荷也不再多说,“姑爷去看看就知道了,现下小姐该是也想见到姑爷的。”

听了青荷这话更加不明白,任良怕江浸月出了什么事一般,飞快地上了石阶。

任良直接走到房前打开了房门,却不见江浸月的身影,房间内只有暖炉里的木炭在燃烧,滚烫滚烫的温度。

任良又走到内室看了看,江浸月也不在那里。看到远处的**竟然放了自己也很熟悉的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送给江浸月的**枕。只是先前并没有发现江浸月有在用着,以为江浸月并不曾用过。

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任良打开门又疾步地走了出去。原来是直奔书房去了,窗户上果真有熟悉又陌生的影子。远远地看着,让人不敢靠近。

稳了稳气息,任良打开书房门走了进去,看到江浸月才舒了口气,慢慢道,“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江浸月听了抬头看着任良,淡淡地笑了笑,“夫君回来了。”

仅仅是这一句话,让任良听了,竟觉得江浸月便是这样一直在等待。她在等着他回来,说上一句“夫君回来了。”

任良听过后,便可以笑着应一句,“我回来了。”

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江浸月拿着毛笔在练字,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神情。

任良徐徐地上前,说了那句话,“我回来了。”

江浸月也不再说话,站在那里,安静地如同一处如画的风景。

任良靠得近了些,江浸月也不躲闪,反而道,“我可否求了夫君一件事吗?”

任良略微地愣住,随即道,“你说。”

一脸无奈地看着宣纸上难看的字,江浸月叹息道,“夫君可否教我练字?”

任良倾身去看江浸月的字,果真有失隽秀和小巧,露出了微笑的表情。

见任良这副反应,江浸月瘪了瘪嘴,摇了摇毛笔,“哎哎哎,夫君可不许笑。这家丑不可外扬,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妻子写了一手烂字吧?”

任良赶忙摇头摆手,“不是,我并没有取笑月儿的意思。只是这些字,着实像东倒西歪的蚂蚁。”

说的江浸月拉下了脸,把毛笔甩到一边,“不写了,连夫君都笑我的字丑,看来是没得救了。”

看到被江浸月甩出的毛笔笔尖有残余的墨水在宣纸上划出了一道浓浓的印记,任良好笑地上前去拿起毛笔,耐心地递给江浸月,“怎的这样没有耐心?练字临摹是最需要耐心的,你得慢慢来才可以克服。来,我教你。”

看着任良温润的笑,江浸月也没了气,接过任良递过来的毛笔,却觉得怎么握都不正确,越发地着急起来。

任良不得不走得更近了些,纠正江浸月握笔的姿势,“月儿,笔应该这样握。”

江浸月随着任良的纠正,把笔握的规整。任良站在一边看了看宣纸,“等等,我们再另外拿一张。”

说着任良已经把一张全白的宣纸抽了出来,铺到那张被江浸月弄脏的宣纸上,“好了,月儿可以开始再写了。”

江浸月刚要下笔,却又停住了。

任良听到江浸月细细地叹了气,不由笑道,“怎的?害怕又写得极为难看吗?”

江浸月不满道,“你看吧,终于是说出来了吧?夫君就是觉得我的字很难看吧?”江浸月想起自己的字迄今为止还是只有王子青收到过。

那些字,果然与那些过往一般,不堪入目。

瞧见江浸月神色黯淡了下去,任良急忙道,“不是,我是说你再试一试便不会这样了。”

江浸月看任良急忙解释的神情,偷了笑。

任良却认真地接着道,“书法有九势,落笔、转笔、藏峰、藏头、护尾、疾势、掠笔、涩势、横鳞竖勒。你只需一笔一划地慢慢写,把握住每个字的主体结构和着墨处,写出来的字便会极其不一样了。”

指手划脚地捣鼓了一会,任良发现江浸月还是没有下笔。听到窗外有脚步声,任良也没来得及多想上前握住江浸月的手,“我来教你写。”

手忽然又被任良包住,江浸月愣了愣,随后笑道,“好啊,名师出高徒。夫君可是得好好地教我这个学生争气些才是,不然我都不知道可不可以写的一手好字。”

任良见江浸月并没有抵触,稍微放了心。

随手翻开一本诗集,江浸月跟着看过去,按住他翻开的书页,“我们就写这一首。”

任良停下来看了看,竟然是曹操的《短歌行》。

江浸月只道,“这首诗很长的,写着写着就会有进步了。”

听江浸月说的好玩,任良也不再往后翻,握着江浸月的手开始下笔,“月儿,你看,第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该这样下笔。墨水要浓淡刚好合适,下笔要轻,要急慢有度,这样写出来的字才张弛有度。对,就是这样。”

任良不过是握着江浸月的手慢慢地写,江浸月竟然迫不及待地接着往下写了。“是这样吗?我倒觉得这些字,不该如此条条框框的按着本该的笔画走。”

虽握着江浸月的手,任良却还是阻止不住江浸月的笔往另外的一个方向走去。

因着任良离得江浸月还是有些远,为了让江浸月写的舒服,任良只好又靠近了一些。

他站到江浸月身后,顺手用左手环住江浸月,为了看清楚宣纸下巴微微地抵在江浸月的肩上。

任良的鼻息轻轻地喷到江浸月的脖间,酥酥的有些痒,有些暖。江浸月兀自忍了忍,好似也不觉得有什么,继续低头接着写。

任良本是害怕江浸月会躲开,这样窗外的人该是会误会了去。如此一来,自己与江浸月这些天不和的传言该是被证实了吧。

只觉得江浸月的手还是透着微微的凉,透过自己的手掌,往心里传去这样冰冷的温度。于是任良下意识地握紧了些,与江浸月手的走势一起游移于宣纸之上。

知道此时两人的动作有多亲近,可江浸月还是笑着道,“夫君你看,这些字是不是比刚才写得好了一些。”

任良笑着接过话,“是比适才的好了些。”

得了任良的赞许,江浸月笑了笑,“好了,接下来写到这句了。夫君你看,这句里有我的名字呢。”

任良这才把眼神从窗户上移到诗集上去,“是了,到‘明明如月,何时可掇?’这一句了。”

江浸月跟着轻声念了起来,“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斜眼看到江浸月的侧脸,任良心里有了些莫名其妙的计较。“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是啊,那明晃晃的月亮,什么时候才可以摘取?月儿,你的华美年华,果真要被我困住了去吗?

两人保持着互相依靠的动作把整首诗写完,江浸月伸了伸手,看着两人共同完成的字,好看地笑了笑,“夫君,你说,这要是让别人看到了,该说我的字有进步,还是你的字退步了呢?”

边说江浸月边回过头,任良已经直起了身,而她这一回头,刚好碰上了任良的脸颊。

江浸月的唇如此轻轻地亲到了任良的脸颊,只不过是轻轻的一碰,竟让任良红了脸。

没想到会碰到任良的脸颊,也惊得江浸月一时没了思量,忘记了离开。江浸月忽然的亲到了他的脸颊,任良竟无端的窘迫无比。

江浸月反应过来,连连后退,忘记了身后是书桌,一把撞上了。

任良眼疾手快地拉回江浸月,江浸月一下跌进他的怀抱里,竟然比刚才练字的动作还要亲密上许多。

靠到任良的胸膛,听到心跳的声音,江浸月更是慌乱,赶紧双手推开任良。

她手上沾了墨水,在任良的衣服上映出了隐约的十指痕迹。透着淡淡的墨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任良局促地看着江浸月的慌乱,只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再看江浸月更是羞红了脸,不敢抬头看任良的眼。

幸好这时书房外的身影退了去,任良才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江浸月,刚要对江浸月说话。

江浸月却抢了先,“菊青走了吗?”

任良愣了愣,看到江浸月的笑,如同被人识破了一般心虚,“原来你知道。”

绕过书桌,江浸月到远处的水盆里慢慢地细心洗手,“如若不是她,你怎么会这样教我写字?”

张张嘴,任良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江浸月在水珠间晃动的手,却怎么也看不清。

洗好了手,看到任良还在原处,江浸月直起身笑了笑,“夫君的手也被我弄脏了,还不快来洗一洗。”

任良听了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果然也脏了。他提脚走过去,刚碰到了水,江浸月兀自拿了净手的山茶往任良的手上抹了抹。

任良不自然地躲了躲,“我自己来就好了。”

江浸月却拉着任良的手不松开,细细地擦了擦山茶水,专注地替任良洗手。

江浸月不厌其烦地用手一遍一遍地洗,终于又恢复了原先的整洁。“总算又是你原本的样子了,你本来就该是这个不沾染任何尘埃的样子。”

看着江浸月拿了帕子给自己擦手,任良终于问道,“月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浸月看了看任良关切的眼神,又低头去细心地擦干净任良手上的水,“你的生活,本就该是没有一丝污迹的。或许该说,我不该把你的生活全部搅乱了。”

放开任良的手,江浸月认真地看进任良的眼里,“抱歉,是我毁了你们本该完满的生活。”

任良被江浸月说的话惊了神,手里一空,不再是江浸月握着的手,空落落的,竟然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江浸月转身走出书房,任良伸手想去抓,却还是没有伸出手去。他眼睁睁地看着江浸月消失在书房门口,回到房里去。

左右想了想,任良还是想不出出了什么事情,不放心地走回房内。

书房里只剩明亮的烛火,和书桌上两人一同写好的《短歌行》。

好似,注定了他们之间,本就是一首看似很长,实际很短的行走里吟唱的歌谣。

任良步入房内,把门关上之后,又不敢太快地过去吵到江浸月。他只是立在那里,走近也不是,远离也不是。

叹了口气,任良心里堵了团团的棉花一般。月儿,我与你的距离,到底该怎么来划分,才是对你最小限度的伤害?

知道是任良进了房里,江浸月也还是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并没有开口说话。

见江浸月慢慢地极其有耐心地梳着,任良脱口而出,“原来苏子说的‘小轩窗,正梳妆’也不过是这样的雅然景致。”

江浸月听了任良这话,停下了梳头的动作,任良才发觉一开口说话便又说错了。

苏轼的《江城子》本是一首悼亡词,不过写了苏轼对已逝去的妻子深切的思念和深刻的追念罢了。如今他这样一说,倒真的是不合时宜了。

任良尴尬地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江浸月却接过话,“想来你若是苏子,我也做不来王弗吧。”

看向铜镜里有些疲惫的女子,江浸月叹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你们两人离别经年,既不知生死,又无从联络,该是很挂心吧?你对她的思念,是不是也化成了娘所说的无涯的荒野?真好,最终,你找到了她。最终,你们在一起了。”

任良不明白今日为何江浸月如此反常,就连那日他迎娶玉儿妹妹进门都是带着灿烂的得体的笑。让他一度地以为江浸月是真的,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和玉儿妹妹百年好合了。

如今江浸月说出的这些话,听了竟让任良心疼。眼前的女子,怎的还是那个笨笨的只会一味等待的江浸月?江浸月,要到何时,你才可以做任府真正的少夫人?

虽只是这样一想,任良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们两个人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地成了亲,如今冒出这些念头,该如何是好?

江浸月说着居然摇头苦笑起来,摸了摸龙纹梳上的纹路,淡淡道,“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果真是十足的妒妇了啊,怪不得连你也讨厌我了。这些日子里,你不会管我做些什么,不会限制我去做些什么,让我又回到了那些自由自在的时光。原来我还记得怎么任性,原来任性的感觉,这样好。想来只有你,才可以如同他们一般忍受我的任性吧?”

任良这才明白过来,江浸月说着居然自己也难过了,黯然道,“安伯如若真的也要离开了,是不是便再也不会有人包容我的任性了?”

才一说完,江浸月握紧了拳头咬着突出的骨节隐忍地哭了出来,“为什么,我每次都眼睁睁地看着爱我的人离我而去,却无能为力?是不是连老天爷都觉得我太讨厌了,才让爱我的人都不要我了?”

任良终于忍不住地奔上去,拉过江浸月靠近怀里。

江浸月终于也是靠在了任良厚实的胸膛哭泣,“月儿别哭,就算你要对所有的人掩藏你的不安,也无需对我隐瞒。我是你的夫君,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天吗?尽管我知道我不是,尽管我知道,你不需要我这片天。可我想让你知道,还有我疼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你身边。”

松开了咬着的手,江浸月也不再隐忍,带了哭腔道,“如若可以,老天爷为什么不把我带走,让安伯留下来?他这一生,都是为了我娘,为了我们。我多么害怕,明日一醒来,安伯便真的不在了。”

任良轻轻地拍着江浸月的肩膀,安慰道,“月儿,别怕,别怕,一切有我。”

江浸月语气满载了让任良心疼的辛酸,“我总是想着,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去面对。我总是不会害怕,不会屈服,总是看着周围的人一副看我们江府笑话的嘴脸,一步步地高扬着头颅往前走。我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了这样多年。到今日我才发现,无论我怎么走,也不会离我爱的人太远。而爱我的人也都一直在我身后,一直不曾离开。

却原来,到头来我不过是走不出自己给自己画的圈。安伯也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像极了那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里面。他慢慢地变老,而我们,却慢慢地忘记了他曾经本该拥有的幸福。你说,我该如何做,才可以,让安伯安心地离开?”

看到江浸月哭的伤心,任良心里也好似被刀割了一般,疼痛,“月儿,你不需要做别的。你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找到你们三人的幸福,才不枉费安伯对你们的爱护。”

江浸月靠着任良,不再说话。任良便一直那样站着不敢动,生怕又让江浸月伤心。

尽管站得久了,任良也还是维持着抱着江浸月的动作,一直站着。

直到脚都站得有些木了,任良只好低头看了看,才发现江浸月睡着了。

弯了腰,任良轻轻地抱起江浸月,只见江浸月熟睡的样子,比常日里见着的还要弱不禁风。

把江浸月放到**,任良又替她盖好了被子。江浸月靠到**枕,本来是不舒服地动了动,吓得任良不敢再有动作。

江浸月不过是摸了摸**枕,最后又沉沉地睡去了。

低首看到江浸月还沾着泪水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一般,任良细细地叹息。转身去拿了条热帕子,回来给江浸月轻轻地擦拭哭过的脸。

远远地看着,画面温暖,炉火正旺,一室暖意。

好似,冬日真的快要过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