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纵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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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长情已残缺

    “你可以怨我,但不能说我父亲不好。”李花平地一个后仰,一把匕首从他发梢间掠过,切下了一缕青丝。

    “他不是那样的人,天知道地知道我知道...你也知道。”李好轻轻转过身来,他伸出两根手指,凭空一夹,那把匕首的刀刃便牢牢实实地卡在指缝之间。

    “对!我知道!李树大侠半辈子侠名,这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从不主动杀人,最多废去恶人的武功,任其自生自灭而已!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不恨了?就是因为他,因为李剑侠,我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他又犯了什么罪?!”红狐一招手,那黑衣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刷拉一声便将他脸上的黑布给撕开,浓浓的恶臭猛地传来,熏得李花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

    腐烂的面容无需再用恶心的字眼形容,但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在一坨油腻、发臭的肥鹅肝上浇上了黄色的咖喱酱,也许只有天竺那边的人士才会有动嘴的胃口。

    脸带悲切之色,红狐将黑布重新缠好,一双凄凄美眸转向了李花。

    “我怎知他犯了什么恶,仇恨于我无关,我不是始作俑者,甚至没有出生,无因无果,你却要找我报仇。”李花收起了他一贯的笑容,略有严肃。

    “要怪就怪李树大侠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子吧!”红狐怒吼道。

    “他做了什么事,才会被我那老爹废了武功,你为何不与我说清楚?”李花站在那儿,他大抵是个讲理的少侠。

    “我管他做了什么事情!就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那也是我红狐一生一世的好丈夫,我爱他爱到骨髓里,爱到脑子里,我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颗眼泪在我嫁给他的那一天就只能为他而流,而你的父亲...却废了他一身武功,任他死在无人问津的雪地里,待我冒着风雪期期艾艾地找到他的时候。”

    “狼群和乌鸦在啃他的脸,吃他的肉。”

    “你懂这种刻骨铭心地仇恨么?你懂么?你懂个什么懂!!你根本就不懂!!你是名满天下的侠客的儿子,你的人生里终将是鲜花、掌声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马屁与奉承,你是有一个多么美好的明天啊!但是...我有吗?我什么都没有,我早就把魂给了这个家伙,但最终他却离我而去,把我扔在孤独的房间里,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红狐将眼睛闭上,她用双手轻轻提着裙子,突然在房间里缓缓转圈,跳起了从未有人见过的舞蹈。

    “桃花细雨楼,是我复仇的唯一手段,我不会武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名满天下的李剑侠对付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莫说是用剑,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神,兴许我就一命呜呼了。”她旋转着,嘴里还喃喃地说着。

    黑衣人与李好都站在那儿,看着她。

    也许只有李好在看她。

    “但是男人都会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女人,所以我在离李剑庄最近的扬州城开了这家桃花细雨楼,用我那从妖怪那儿得来的秘法将这座青楼慢慢地发展起来,没用多少时间,它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寻花问柳之地。”

    “我一直在等着李剑侠,等着他踏入此间,然后我再趁着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将他装入皮囊中,永生永世遭受我的折磨,这样方才能解我心头永不消散的恨意。”

    红狐突然嗤笑了一声,似乎是笑话自己的愚蠢。

    “但是我等了三十年,等来了无数的男人,他们之中,有皇亲国戚、有权贵乡绅,更有许许多多英雄豪客,但却始终没有等到那李剑侠,他就像是一个瞎子一个聋子,又更像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他只在乎他心中的侠义和他的剑。”

    “我甚至等来了他的儿子,也没有等到他。”

    “令尊如此,当他的妻子必然很幸福。”

    “只是...我却不是李剑侠的妻子,我是他的,他却死了。”

    红狐跳着跳着,似乎是脚扭了一下,她踉跄着撞到了那黑衣人的怀里,靠着他干瘪的胸口,流着数不完的眼泪。

    “我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有幸福二字可言,我只想复仇...只想杀了你们!”

    “我要杀了你们啊!!”

    靠在黑衣人的胸口上,她哭得如此凶猛,又如此情真意切。

    李花脸上带着复杂,他伸出手来,想要劝一劝她,但是他也清楚,这个为情而活着的女人,已经不是他几句话能扭转回来的人了。因为情死了,人也就死了,只剩下无穷无尽地仇恨汹涌在脑海里,折磨着她、缠绕着她。

    “...”黑衣人没有什么表情,因为他本就不需要表情,他甚至没有动作,只是一直站在那里,任凭怀中的女人痛哭流涕。

    “红...”

    微不可闻的声音突然传入耳畔,一只腐烂的手搭上了她的背。

    “平生?平生?!是你吗,平生!”

    就像是溺水中的人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红狐抬起了头,她抓住了黑衣人的肩膀,拼命地摇晃了起来,她脸上透出来的兴奋,就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玩具和糖果那般。

    人死如灯灭,又怎么会复活。

    希望过后只是无穷无尽的绝望,或者欺骗自己还有希望。

    红狐垂下头来,她知道她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而她也清楚,仅凭如今的她,不仅奈何不了她仇人的一根汗毛,就连仇人的儿子也拿不下。

    “我从一位客人那里拿到了《活死经》,并用他的尸体进行实验,显然我成功了,他‘任平生’现在能走能跑能跳,但他却永远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说话不能再与我说任何一句情话,尸体永远是尸体,就算《活死经》也没法召回人的灵魂。”

    “你走吧,现在的我虽然奈何不了你,但我绝不会放弃复仇的...如果有机会,我必定会将你们装进皮囊里,让你们永远受我操纵、受我折磨...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地随他去。”红狐冷眼扫了一下一直在那边站着的李花,她靠在黑衣人的胸口上,对着他冷冰冰地说道。

    “你活不了多久了。”李花却突然开口说道。

    “你什么意思?”红狐皱起了眉头,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思。

    “《活死经》是南蛮邪术,它虽然能将死人复活,但却不会有灵魂,而且这被复活的人的身体却无时无地都在传出一种瘴气,这种瘴气是慢性的,很慢很慢。”

    “慢到你命入膏肓都不知道,对着月光摸一摸你的后颈吧。”李花说完便沉默了下来,他闭着眼睛,似乎不想看到这一场悲剧。

    “怎么会?!”

    瞪大了眼睛,红狐冲到了窗边,一轮清辉明朗洒下,照亮了她的脸。

    她将身体转过来,把遮着后颈的红裙微微褪下去了一点。

    一股刺痛感突然从后颈上传来,黑色的蜘蛛图案在后颈上渐渐浮现,宛如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怎,怎么会这样?!”红狐拿着小铜镜,对着月光看着自己后颈上出现的黑蜘蛛图案,面若死灰。

    “这瘴气侵入人体后,平时倒也不会显现,但在约摸十几年后就会渐渐发作,看到那只黑色蜘蛛了么,这瘴毒说是毒,倒不如说是一种诅咒,它会慢慢吞噬你的寿命,你吸入的瘴气越多,发作起来也就会越厉害。我也是听我的老爹说过,这《活死经》听上去虽然厉害,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恶毒的功法。”李花走进了两步,他看着红狐呆滞的面容,如果按照时间来算的话,她修炼《活死经》也大概有十多年了。

    “但也不是不能救。”李花看着她从呆滞转变为悲切的神情,又说道。

    “只要将你复活的这具尸体完完全全地抹除,你就会彻彻底底地忘掉这个人,《活死经》也自当理所当然地被忘记,那些被吞噬的寿命也就立刻会还给你,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现在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李花凝视着那像是纹身一般的黑蜘蛛,它的八条腿已经俱全,就只有最后一条腿还短了一点,那是红狐剩下的寿命。

    “不,我不要忘记!如果那样子,情愿让我死了算了!”红狐抱着脑袋吼了起来。

    “...”李花看着她疯魔一般的模样,沉默了一会。

    “爱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情么?”迎着月光,他突然说道。

    “爱一个人,本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这痛苦,全是你们给的!”红狐咆哮着回答道。

    “铛!”

    突然,有人击剑长鸣。

    剑光如水,划过红狐的眼前,时间像是被冻结。

    红狐的嘴巴与眼睛同时瞪的老大;黑衣人头身分离;李花的脸被埋在月光的阴影里,长剑却横在胸前,红色的剑穗摇曳。

    “折花剑,不仅能折花,也能折断月光、仇恨与思念。”

    长剑入鞘,李花背对着红狐,他说道。

    话音刚落,几十道光华闪烁,将黑衣人的身体切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片,一缕清风从破掉的屋顶上吹来,零零碎碎地带着红狐的记忆随着风儿散入万里月光。

    “《活死经》并不算是特别厉害的邪术,它只是让人抱着根本不存在的希望让人活在幻觉里,最后拖着你堕入深渊,但天下又有多少舍不得、不舍得,就这么中了它的招?”

    “如果我父亲带给你的是痛苦,是不幸,是炼狱,那么我想让你重新找到幸福。”

    “可能对你来说,这不公平,我知道,这确实不公平,但我作为一名侠客...不可能就这样看着你抱着一具尸体死去,你本来就没有错,错的可能是你的丈夫,也可能是我的父亲。”

    他轻轻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满月。

    “过去残缺,如今为什么还不还了圆?”

    李花轻轻一指点在了红狐的穴道上,将她给定住。

    “拜别。”

    杨柳弯弯月有缺,风尘客总恨离别。

    古今应多长情事,折花为笔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