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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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心悦君兮1

他冷笑数声,利落起来,扫了扫衣角,淡淡地抛出一句:“刚才昏迷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喊着他的名字么?这么快就忘了?”话语里不无挖苦冷嘲。

我攥紧了拳头,心里头羞愤的怒火一窜窜地往上冒。我虚软地用脚踢开锦被,双手并用挣扎着坐起来,冲他大喊:“我要回家!听到没有?派人送我回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回家……”我凭什么要在这里安安分分地听他对我的嘲讽。我的声音越说越低,我的双腿根本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我瘫坐在锦被上,看着前方如坚石般岿然的身影,我酸涩的眼眶像是突然被灌入了甘泉,一波一波。

我双手抱膝,将自己湿滑一片的脸庞埋在膝盖上,我的身体蜷缩在床边。眼泪犹如决堤之流,此时我怎么都憋不住了。我的脸窝在臂弯里,竭力忍住那一声一声屈辱的抽噎。就算是哭,我也不让这个人看见。谢惠连的戏弄无情,都比不上这个人的冷嘲热讽更教我屈辱。

我抱紧了肩膀,将脸庞埋得更深。我只感觉自己的衣襟已是湿答答的一片了。

哭的晕晕之际,我仿佛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他走到床边,蹲身。修长如玉的手捧起我深埋在膝盖里的脸庞,强硬又不失温柔。无奈的眼神中有着一丝执拗的不甘。

我的眼睫都湿的连在了一块儿,我略带疑惑和愤恨地看着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他略带粗糙的指腹一点一点地抹净了我脸上的泪水,细致得仿佛我是他眼中的一件珍瓷。可我知道,我不是。

“别哭了,”他低低的声线里有着一丝沙哑,“你哥哥马上来接你了,所以,别哭了。”

“我不想温殊认为,是我欺负了他妹妹……”

我黯然垂首,双手紧紧绞着被角,哑着嗓子问他:“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总会给我哥哥拖后腿,我是不是总在做错事,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哥哥来替我受罪……”

“是!”他坚定不移的声音。

即便知道是这个回答无疑,可我的心还是沉入谷底。

“那么,就快些成长,不要总是依着他。当此乱世,依赖别人,你永远无法生存!”

我低着头倔强不语,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只是奇怪,谢惠连如果存心欺骗你,怎会如此轻易地让你得知真相?以他的智力,总不该如此……此事应该给你点教训了,不要再天真可笑地去相信一个男人的所谓‘真心’,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就连亲情,都无法避免。”

听出他话语里一闪而过的伤感,我抬起头看他,他却垂下浓密的眼睫,没再向我泄露一丝情绪。眼前这个锦衣玉带的王族青年,又是有着怎样的经历呢?我不得而知。

“爱上了,也以为自己被爱。”他眼角眯起,流露出一丝嘲弄,“真是天下女人的通病!”冷冷地抛下这一句,他转身离开。

我心里五味杂陈,尚在失神。只听见刘浚冷冷淡淡的声音隔着珠帘传来,有几分诧异。

“海盐,你怎么来了。”

我尚自歪倚在床榻上愣忡,乍听此语,浑身又是一震。

海盐?她怎么会来!

“皇兄,我如何就不能来了?你是我哥哥,妹妹前来探访,焉有不妥之处?而且,我听闻哥哥的王府上,有贵客呢……”她纤手掀开珠帘,唇角一抹浅笑,仪态万方地向我走过来。

我看着她,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涩涩地出声:“公主殿下……”

刘浚透过珠帘向我们望来,我与他的视线相遇,他的眼神意味不明。我暗自用眼神恳求他。

他向外挪步,淡淡地开口,“海盐,你既与她熟识,就陪她说会儿话吧,我还有公务处理,先去书房了。”

我瞧着他离开的方向,竟久久不能回神。

海盐用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唏嘘道:“怎么,我二皇兄的芝兰玉树之姿也使阿莞你倾倒了不成,倒教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这般心神不属了,唉唉唉!”

我无力一笑,扯下她乱晃的手,“公主你说笑了,哪有这回事?王爷乃人中龙凤,我不敢高攀。”

她微挑眉角,不置可否地瞧着我。须臾,她轻轻一笑,居然亲自替我盖上被子。

我疑惑地望着她,她却狠狠地瞪上我一眼,冲我凶道:“这才几天的光景,你就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真是……”真是什么,她没有说。

我心中一暖,海盐身份尊贵,与我只有几面之缘,却能待我如此。谢惠连,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伤我。

将心比心,你对我果真是无心。

我眼圈微红,沙哑着嗓子问道:“海盐,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的?”

她掠了掠我额前散落的碎发,笑的一脸奸诈,神秘兮兮道:“我自然是有办法知道!”

我哑然,无语对苍天。

她咳嗽几声,压低声调对我说,“我是公主,想要知道一些事情再简单不过了。而且,我并非一般的公主啊。这个嘛,你以后就知道了。”

她捏捏我的脸蛋,冲我得意一笑,然后又故作生气道:“还有呀,以后要叫我姐姐,还直呼我的名讳,没大没小的!看在你病了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

我本来郁气满腹,被她给这么一逗,也消散了大半。我看着她丰润柔美的脸庞,恍惚间变成了母亲的脸,一样温柔而宠溺的神情。我鼻子一酸,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肯放松。

“阿莞,我知道,你有不开心的事,无妨和姐姐说说。你年幼丧母,你哥哥虽宠你,究竟你也不便放开心胸对他敞开。”

“我……”

“阿莞,我知道你的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我知道很多。”

我霍然瞪大双眼,“公主……你以前认识我么!”

她嘻嘻一笑,道:“这个呀,我听一个人说过你。我想,他现在如果还在帝都,看到你变成这副模样,他也会不好过的。”

我没有做声,我想我猜出了海盐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她的手覆上我的,低低柔柔的声音传来我耳边,“阿莞,谢惠连于你而言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他对你的心意如何,他的姐姐,你的哥哥,这些怎么算?你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注定他对你的感情不能做到绝对的纯净,何况,你真的肯定他对你有情谊可言?”

我呆呆望着她,哑口无言。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每个人都在反对,甚至谢惠连都在戏弄我,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自以为是地守护着我曾经以为无坚不摧的爱情。现在,轻轻松松的就没了。

心里一阵阵的绞痛,曾经的美好都是用花言巧语伪装出来的。我抽出被她握在掌心的手,裹着锦被背过身子,开口:“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傻了。”

我等了好一会儿,身后悄无声息。

突然后面灌入冷风,锦被掀开一角,柔软的身体从背后与我相贴。

“阿莞,你想不想进宫?”她姣软的唇贴在我的颈后,呼出的温热气息令我一颤。

“不想!”我想都没想,立即给出答案。

“是啊,谁想进宫呢?那个囚笼,囚了我那么多年,你当然不愿意进去……”她喃喃自语,语气中多了一份凄楚的惘然。

“阿莞,你真的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我不解,询道:“什么?”

“你们温氏一向为南国大族,如今温氏正系中只有你和你哥哥,也许你不自知,但是你们的一举一止在南国是引人注目的。”她顿了一顿,“你哥哥早过冠礼,你也过了及笄,你自幼养在深闺,多年来也鲜有人见过你。位高者自然有蜚短流长环绕。有关于…你们兄妹的风言风语从来就不曾在我们贵族中间断过!”

我抓住被角的手在发抖,气得唇瓣都在颤。

我只差没有低吼出声:“什么意思!”

她缓缓坐起,面对着我,神情严肃冷淡。

“阿莞,这话不是我说的!你要明白……你和你哥哥,当初谢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当时年幼,自然避过了这件事的锋芒。这个暂且不提。可是如今你哥哥已经二十有三,他居高位,仍未娶亲,好事者自然对其捕风捉影,太子与你哥哥温殊年龄相仿,如今已是子女绕膝,反观你哥哥呢?他风华正茂,却长久孑然一身,南国子弟多是风雅之徒,你哥哥身边从未见有女子亲近,只,除了你!你自幼被他藏得严实,从未现于人前,别有用心者自然想入非非!你教别人如何能不生疑?”

我只听得一惊一抖,为何这些事情,我从来都不曾想过。

她轻轻地抹去我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柔声道:“阿莞,你已经不小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出阁了。你哥哥固然疼你,可是你总是待字闺中,传出去着实不像话的呀,你哥哥当年为了什么拒婚,你知道吗?”

要我和哥哥分开么!我们兄妹要分开了么!怎么能够!怎么可以!

我脑中轰鸣,只硬声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和我哥哥分开的!我才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他也不会离开我!我不想听了,”我拽过被子掩着脑袋,闷声道:“请公主你出去,我哥哥就要来接我回去了。”

“阿莞,我以为你会懂事。”海盐也冷着嗓子说,“凭你的姿容和家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对你哥哥而言易如反掌,可他为何一直拖延呢……”

“哥哥只是想为我找一户最满意的人家罢了。”我烦躁地出声打断她。

“哦?是这样么?”她的调子漫不经心的,却透出一股令我窒息的犀利,“温莞,无论如何,你哥哥因为你一直未娶是事实。你们兄妹若是再这样下去,谁也护不了你们,即便东宫,也抵不了父皇的大权。若是父皇知道他的东宫宠臣竟有之嫌,你以为你哥哥还能坐稳尚书仆射这个大位么!若是你哥哥从此仕途没落,那你们温氏,便彻底完了!”

我的心闷闷的疼,像是被针一下下绞过,千疮百孔,无血可流。

“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些!”如果我不知道这些利害,我是不是就还能和哥哥一直这样安详地过下去。

“算是为了我的太子哥哥吧,他那么倚重你哥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也算是为了我,自己……”

“你们以为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嫁人吗?”我的声音一时之间竟冻得能结冰。离开哥哥,我就是一扁孤舟,无处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