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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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南国旧梦1

“小丫头,你还知道呀!”哥哥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最后你自己哭了半天,我都被你哭的晕晕乎乎的快要睡着了。结果你使劲地晃着我的胳膊,边哭边喊:‘哥哥,不许睡!不许睡!你不许睡着!’我实在是被你哭怕了,只好硬撑着睡意,哄着你:‘好好好,哥哥不睡,不睡,哥哥陪着小阿莞,阿莞别怕。’你抱着我的脖子,小脸蛋都哭得湿润润的,窝在我的怀里抽搭着鼻子说:‘她们说哥哥要娶嫂子了,哥哥不要我了,你有了嫂嫂,你就不会疼我了,你就会疼嫂嫂还有嫂嫂以后生的宝宝了,你就顾不得阿莞了,你再也不疼我了!阿莞就变成没人要的了对不对?哥哥以后就只对嫂嫂这样好了对不对?为什么我要有嫂嫂?阿莞不要嫂嫂,我不要她!我也不许哥哥你要她!我不许你要她!我不许!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你越说越委屈。最后又嚎啕大哭了起来,小脑袋蹭在哥哥的怀里,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的模样。”

“哥哥替你擦泪时,你那小脸蛋都哭得湿滑一片,一双眼睛都肿成大核桃了,小鼻子也哭得通红的,像颗小樱桃。让哥哥心都疼了。当时我就在想,是啊,为什么我非要给阿莞找个嫂嫂不可呢,我们兄妹和父母在一起不就够了,为什么非要多个陌生的女子夹在我们的中间?我不想教小阿莞伤心,不想让你哭,哥哥只要小阿莞永远笑得开心。我只要小阿莞陪着哥哥就够了,哥哥不想要也不需要别的女子。”哥哥一口气说完,与我对视之间,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使劲地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努力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所以哥哥,你为了我……为了我年幼时的无理取闹,拒婚!”我抓住自己的衣角,努力让自己镇定。可是一切开始逐渐浮出水面。我这才察觉到危机的真正来临,我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爱情,那背后究竟在隐藏着什么不为我所知的秘密和目的。

“哥哥从没后悔过。第二天,我没有去学宫,我也没有事先跟父母亲商议,我一个人去了乌衣巷。我说,我拒绝这门亲事,我要她还给我那支碧摇,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信物,是我们温氏的所有,在一切未成定局之前,我有权要回碧摇。只有母亲的女儿,哥哥的阿莞才有权利继承,好在,它终于也回到我们身边了。”哥哥沉静地看着我,抚摸我云鬓间碧摇如穗的流苏,眼神似水。

哥哥对我的呵护,已经近乎不合理的疼爱。我知道哥哥所做的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自私的我,我自私地想要霸占他的所有,想要掠夺他全部的爱。可那是年幼无知的我。

那样傲气漂亮的少女,我几乎可以想到她听见你那番直慑人心的话语时,心里多么羞愤无助。毋庸置疑地,她喜欢哥哥。而哥哥却因为我幼年的不通世故的哭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那样一个令人难以抗拒的女孩儿。

我的眼前漫开一层水雾,哥哥清秀利落的面部轮廓在我眼前慢慢模糊。我拽住他衣袖的手指都在哆嗦,集中我同样正在哆嗦的理智喃喃道:“为什么,哥哥?不该的,你不该这样……我那时候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可以因为我的无理取闹就……就……我只是你的妹妹而已,我只是一个妹妹!”我克制不住地甩开了他的手,激动地站起身来,盯着他深潭似的幽幽双目,我的视线朦胧。

他的视线低垂,垂落在那只被我甩开的手上,那双白皙优美的手,透着病态的苍白。

“只是妹妹么?只是……妹妹?”他注视着自己的手背,低低地喃道,深沉如水的声调里有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困惑。

“不!”他仰起头,锋利明锐的视线与我对视,那太过明亮的目光骇得我浑身一颤,我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他优美苍白的手伸向我,冰凉地握紧了我的手心。我的心猛然一震。他缓缓将我拉近。

他坐在那儿,不动声色,我被迫缓缓近,看着那张与我几多相似的面孔。一种异样的陌生和恐惧开始排山倒海地向我袭来。

他秀丽落寞的面庞隔着单薄柔滑的衣料贴在我的腹上,像我小时候依赖他那样。他呼出的气息温热,带着些微的紊乱。我浑身都僵硬如石,四肢就像被绑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我的小阿莞,我的小妹妹……妹妹,就是妹妹!”

我的心里满满地充斥着一种罪恶感,我哑着喉咙喊了一声:“哥……”

他就这样坐着,脸庞与我被丝锦包裹的肌肤相贴。我也没有动,他双手圈紧了我的腰,似乎我是可以御走他心中冰寒的唯一法宝。

“惠靖的父亲身体不好,当场就被我给气到昏厥。我还记得惠靖那天的眼神,那样怨恨的眼神居然出现在她那样的少女眼里,她握着手里的碧摇对我扬了扬,对我粲然一笑,‘你想要讨回它呀,可是怎么办呢?我也喜欢它,它已经是我的了,我凭什么要把它给你呢?你又想要把它给谁?除了我,还有谁配戴它?你说啊,你说出来我就把它给你呢!我想要你说给我听,你说呀,你说呀!’她原本巧笑嫣然的,突然就冲我声嘶力竭地大喊。我着实被她给骇了一跳。可我盯着她手里握着的碧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走到我跟前,仆人侍女们早就忙做一团,此时更不敢拦她。她凄厉地冲我一笑,娓娓道来:‘你说啊,说不出来了吗?那么,你就不要来夺它!我要戴着它!死也要戴着它!’我看着她失态的模样,知道多说无益,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碧摇我可以改日再来讨拿。我准备移步离开,她却一把拽住我,贴着我耳语,她说:‘温殊,你,没,有,心!’”

“那天我从乌衣巷出来,我不敢回家,我害怕父亲的雷霆震怒,我害怕母亲无声谴责的眼神。我知道我已经伤害了一个女孩,她将带着所受的伤过完此生。我在外徘徊了许久,想了很多很多,结果还是回家了。母亲没有怒斥我,是在意料之中,可让我更觉难受。她没有看我,只是默默地偏过头去,说了一句:‘你让那个女孩子以后怎么办?’父亲晚间回来戾气满脸,什么也没问,直接拿着木棍结结实实给了我一顿打。我咬着牙一声不吭,我觉得我没有错,我没有觉得自己对不起任何人。即便是父亲,我也不愿意向他低头。父亲对我吼道;‘你还不认错是不是,你还认为自己做得对得很吗!温殊,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因为你不忠不义不孝!你不理媒妁之言,视婚约如草芥,对婚事侧生二心,出尔反尔,是为不忠!你罔顾纲常,私自毁婚,你置谢氏的颜面于何地?是为不义!你未经父母允许,无视父母之命,私闯乌衣巷口出狂言,冲撞长辈,是为不孝!就凭这几点,温殊,我警告你小子,以后你敢再有脸踏足乌衣巷内一步,我一定会打断你的腿!’我挣扎着低低:‘孩儿没有错……母亲的步摇,还在那儿……要……拿回来,等阿莞……’我话还没说完,父亲一个巴掌扇来,我只觉眼前一片白光,耳边轰隆作响,隐约间却听到了小阿莞的哭声,我知道你又哭了,我要强迫自己睁开眼,我要哄着我的小阿莞咯咯笑出声来……”

“哥哥,别说了,不要说了!你何苦,你这究竟是何苦!”我猛然蹲身,用双手捂住耳朵,我乞求地看着他。他却轻柔地掰开了我的手,拥我入怀。这纤瘦的身体究竟曾经因为我受了多少罪?

他的手温柔地抚过我的长发,低喃道:“哥哥不苦的,一点也不……我看见小小的你奋力地蹬着两个小腿,挣脱了管家伯伯,大哭着向我跑过来,那个时候,哥哥就觉得一点也不痛了。你抱着我的伤冲父亲边哭边喊,‘父亲,父亲,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我看着你执拗地昂着头对父亲说,你的小身体都在害怕地发抖。让哥哥的心都暖起来了。父亲瞪了我们一眼终于没再忍心动手,怀着蓬勃的怒气走了。你眼角的泪渍还没干,睫毛都哭得黏糊糊的,看到哥哥的嘴角流血了,泪珠又扑朔扑朔地往下直掉了,哥哥当时就在想,阿莞就像水做的小精灵一样呢,眼泪总是掉不完的……”

我的脸庞埋在他的肩窝,流着泪闷闷地出声道:“都伤成那样了,还有心情想这些。”

他低笑出声,回道:“是啊,那时你看哥哥笑了也撇着嘴说,‘哥哥都流血了,很痛的呀,还在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却凑上小脑袋过来,小心笨拙地用衣角把那血渍给一点一点抹了,鼓着小腮帮子对着哥哥的嘴角呼气,闪着湿答答的大眼睛问我:‘哥哥不痛,哥哥不痛,我给你呼呼,我这样呼呼,你是不是就不痛了?’”

他的声音暗哑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下去了。

“小傻瓜……”哥哥突然臂膀收力,用劲搂住我的身体,在我的发间喃喃自语,“只要有你,只要有你,哥哥就不会觉得疼。”

我盯着床幔发呆,夜半无人时,心里头也在百转千回。头脑里面只在盘旋着哥哥离开时所说的那句话,“谢惠连他不会真正爱上你,他曾说过,他最恨的就是姓温的人!”

对惠靖的真正的死因我依旧一无所知。哥哥只说了谢温二氏冲突的由来,可至于谢氏的没落,惠靖的死,他却言辞闪烁,避而不谈。哥哥退婚不久,也正是檀爷爷入京生变之时,而后惠靖病故、谢氏没落。我暗自猜度,这其中盘根错节的,冥冥中必有联系。可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我却又说不上来。

半城烟沙,一世情殇。我心里默默叹息,却不愿相信哥哥所说的。即便那些耳畔的绵绵情语是作假的,可是那相遇,又怎么能作假呢?谢惠连,你的姐姐因我哥哥而死,年幼的我虽不知情,却也间接成了你姐姐死亡的帮凶。你能否坦诚告知,你与我相恋,果真没有半点想要报复的念头?

可是我不想向哥哥那样完全否定。我不敢,我不敢那样完全否定地猜测。

东方的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黑夜仿佛被一双手轻轻撕裂出了一张口子,露出苍白的肌理。我看着天际,没有看到光明的希冀,仿佛心里也同时被撕裂开了一个口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空洞。

我侧着身子,伸出手向枕下摸索,碧摇柔润莹凉的触感让我的心稍稍被充实。我举起它放在眼睛上方,小心爱怜地摸着它流苏上一粒粒珍珠粒大小的点金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