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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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南北鼎立1

“谢公子,瞧瞧吧,大丈夫不该如此?”我笑指着那些门庭若市的大户,与他打趣。他稍过弱冠之龄,比哥哥年幼两岁。暂任学宫博士的副职,处理典籍,整理史诗。

“但愿我不会沦落至此。”他神色不变,依旧泰然,静若处子的侧颜隐隐露出不屑。

我佯作沮丧地摇首,“你就别想了吧,就阁下这副癖性!”我其实真的希望哥哥和此人一样,可以不要为了争名夺利改变。圆滑世故,这本不该是哥哥的秉性。那样我们兄妹也许过得比现在要快乐得多。我心下不禁黯然。

我对他提起哥哥,他轻应一声,不置可否。如果他见过哥哥,今日再见到我,他一定能识出我的身份。

一路上我都听他谈山论水,那些离我遥不可及的世外桃源仿佛被他全部呈现面前,如果可以,我一直都想畅然山水之画中,可是哥哥不愿。

此时此刻,我真的想和这个人一起肆意山水间,游遍这世间奇观,那该有多么快意人生!

山明水秀的佳处拉近我们彼此的距离,那是我的梦想之地,出自他之口。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听他说,看他笑,我仅仅只需要做一个专注而认真的聆听者。

我突然晃了一下神,悠悠想起年幼的我曾经依偎在哥哥的怀里,哭泣着,颤抖着,而哥哥温暖低柔的歌声是抚慰我的唯一良剂。

那时的哥哥也像谢惠连一样的,一样清澄,一样超脱,可他终究变了……

我喜欢这个人畅谈诗意山水的模样,涤净尘世所有的污秽,名与利,荣与华,本不属于他,不会属于。

他牵着马带着我左绕右拐。

老巷两侧的墙壁,用那种形状既不规整的鹅卵石和着土泥砌成,分明毫无美观可言,又隐隐显现洒脱不羁。

经过一年又一年的风吹雨打,凸显在外的石壁,像极了那些饱经沧桑的老人手臂上贲张的筋脉。门楼上的瓦檐或青或红,青红相加,像是涂抹在老巷中一点淡淡的胭脂,平添几分妩媚。

墙壁上爬满我不知名的绿叶,朵朵细嫩淡色小花点缀其中,颇具清淡美感。青苔,从墙根悄悄地蔓延到墙壁的泥缝。

我从不知道,那样富丽堂皇的乌衣巷,其中,也深深埋藏了这样一个所在,它毫不起眼,甚至用寒酸都算抬举了它,可却不经意中露出清越卓绝的浊世魅力。它,是这个人的家。

我站立门外,两扇红漆大门上的漆色凋落了很多,他将马拴于门前,伸手冲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稍稍犹豫,这毕竟是个男子的家宅,还是个仅见一面的男子。

但我还是伸手推开那扇门,“吱呀”的一声似乎穿透了时光的记忆。

我推开了一扇前世之门,从此开始我的今生。

枝叶繁茂的桂花树下有一个8、9岁的小男孩,他蹲在地上,背对着我。大概天气闷热,男孩的身上只着蓝色中衣,单薄瘦弱的背影,惹人见怜。他的两只小手似乎在不停地挖着什么。

听到“吱嘎”的开门声,他居然没有回头,依旧全神贯注地用手挖地。

我愕然回首,对着谢惠连道:“他是……”

一只蝴蝶悄悄在我周身旋舞,停落在我的削肩,他替我轻轻挥开,我面上又是一热。

“我弟弟……”他的声音低低,却有深深创感与黯然,“门中如今只有我兄弟二人,家父前年仙逝,他是我此生最为敬重之人,可惜,他去世的太早了……”他的浓密眼睫低垂,藏起他此刻的无限悲伤。

“可是惠宣……我弟弟……他先天便有不足之症,他的听觉甚弱,几不可闻……”

我没有出声,继续听他徐徐道来,“我一直为他访寻名医,珍药,可效果寥寥。他身体自幼孱弱,我身为兄长,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饱受病痛折磨,却只有一筹莫展……我没有做成一个好哥哥,我答应父亲一定好好照顾他,可是……”他的语气低沉而哀伤,令听者不忍。

我真想对他说,其实你和我哥哥一样,都是这世间最最称职的兄长。

可我尚未吐音,谢惠连猛然抬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快步走向小惠连,将仿佛粘在地上的小男孩拉起,冲他做了几个手势,我没看懂。

他果断地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罩在小惠宣的身上,飘逸外衫罩在一个身体瘦弱的小男孩身上,显得臃肿而滑稽。

这个人……我还在这里,他关爱弟弟也得要注重场合,怎可当着一个女子的面脱去外服。

我赶紧移开视线,假装注视着那棵虬干袅娜的桂树,生怕被他看穿我此时的羞赧。

眼角的余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对兄弟。

谢惠连从怀里掏出一叠素白手绢,细细擦着小男孩满是污泥的小手,神情宠溺而纵容。

那小男孩侧颜对我,我看到他冲谢惠连皱了皱鼻子,扮了一个可爱的鬼脸。我若是他弟弟,恐怕此时此刻心内也只盛得下这“幸福”二字。

我依旧静静立在门口,未动,我不愿在此刻去打搅这份和谐安好。

而那小男孩却似乎感受到背后有我的存在,他偏过脸来,苍白的俊秀在回首的那一刹那间像极记忆中的模糊面容,久远得即将被遗忘。

年幼的刘肱,年幼的惠宣,他们何以相似至此……

相似的只是单薄的身影,以及一种羸弱的病感。截然不同的面容让这两人如何产生联系?小惠宣的身上分明比刘肱多了一份灵致之气,像极他的哥哥。

我的思绪恍惚了片刻。

小惠宣眨巴着眼睛专注地望着我,不知他是不是鲜少见到生人。我回过神时,谢惠连从里屋走出,身上已然着好一件月白长衫,宽松飘逸,依旧朴素而非凡。

立于桂花树下,碧色枝叶衬得他秀雅如诗的面庞愈发出尘,桂中之仙也没有他超然物外的唯美气质。

我走进小惠宣,他晃了晃脑袋,竟冒出一句,“你是哥哥?还是……姐姐?”这位小弟和他哥哥还真是相像得可以,一双轻灵双眸似乎可以轻易看透万物。

我顿觉好气又好笑,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再者,我真是不知晓双手要如何比划才能让这个小家伙看懂。

谢惠连瞧出我的窘态,他轻笑一声,冲小惠宣比划几番,我再次毫无疑问地没看明白。

“原来真是位姐姐啊,女子穿成这样招摇过市,成何体统呢!难怪哥哥你经常说当今世风时下……”那小家伙有模有样的摇摇首,唏嘘了一会儿,一脸的不苟。

我脸上顿时挂不住了,这算怎么回事?我比这小弟多长了好几年,却沦落到要受他批评不成?

我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个叫“惠宣”的小家伙跟他哥哥谢惠连简直一路人,都是一副酸腐的臭德行!果然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我大半年里难得逃出来一趟,出来一趟有多不容易,这家伙没有我的经历就在那絮絮叨叨,不这样子打扮我出的来吗!难不成我愿意穿成这样子!

我没经大脑,立刻恼羞成怒地冲小惠宣喊道:“喂!小家伙!姐姐我愿意穿成这样出来吗!好歹我比你年长多岁,大小也是你长辈!你这样同我讲话,难道就合乎礼数了!”

小惠宣冲我只眨眼,一脸的莫名可状。

我立即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毒舌的小家伙,他应该听不到我刚才对他的一番“教导”……

我佯咳了几喉咙,面上不无尴尬,难堪得可以,我捅了捅谢惠连的手臂,他正一脸兴味地望着我,“那个……把我刚刚说的话和你弟弟,额……传达一下……”

他愣愣了一会儿,随即俯身大笑,小惠宣看到他哥哥这样子似乎也开怀不已,乌黑的瞳仁也在流转着快乐。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谢惠连强忍住笑意冲小惠宣比划着,不禁郁郁非常,我怎么就看不懂?

等谢惠连比划完了,那个小惠宣执拗地拉下我的衣摆。

我蹲身,他稚嫩的俊秀小脸上满是严肃,一脸郑重地对我说:“既然是我哥哥钟情于你,我也就不要求你什么了吧。你要知道,我对未来嫂嫂的要求可一直是很高的哦!”他随即对我调皮一笑,左颊之上有一个浅浅笑涡,庄重之态荡然无遗,这才有了个小孩子的模样。

“其实,你也不赖了!从来没有谁能让哥哥这样开怀过,当然啦……我例外!我很少看到哥哥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的……”

听听这语气,难道被他哥哥看上真该是我温莞莫大的荣幸!我是不是得去庙堂拜佛上高香!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的哥哥刚才对他比划出什么了,我狠狠瞪了一眼在一旁双手笼袖假作无辜的某人。

我冷冷地撇唇而笑,语有不善,嘲讽道:“看来谢公子对不少女子都没有像我这般上心呢!在下真是过意不去了,劳烦公子费心呢!”

谢惠连眉角轻扬,“温小姐,小弟年幼、口无遮拦,你我皆是成人,清者自清……不知……”他顿了顿,眼角都染上了调侃的笑意,“你在酸什么…”

我顿时大恼,面庞急红,想反驳却又无可驳之,咬碎银牙也只能把一腔火气化为怒目。

这人为什么总能把话说得滴水不露,我在他面前为何总是这样笨嘴拙舌?我心下忿忿却自哀。

这就是我和他的差别?仅仅而已?

小惠宣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立刻着急地扯住谢惠连的衣袖,“哥哥,刚刚这个姐姐说什么了?为什么她的表情这么凶?她不想做我的嫂嫂吗?她怎么能够这样子!真真太可恶了!”

那个“为人兄长”的一脸怜爱地注视着小惠宣,却一指未动。这人又在让我背黑锅!

我一脸黑线,心里郁郁,被迫接受着小惠宣的怒目而视。有口难辩说得正是现在的我。

小惠宣骤然扑进我的怀里,我被吓了一大跳,他强行拉下来我的身子,冲我悄悄咬耳朵,“我告诉你哦,我哥哥他……”小家伙在我耳畔絮叨了一大通,全部是某人的优点。

我听在耳里,觉得这个小家伙实在有趣的很,止不住地嫣笑出声。小惠宣见我开怀,却是越说越起劲。

嫂嫂吗?成为这个小男孩的嫂嫂?成为这个谪仙男子的妻?我已界出阁之龄……

心里有个甜蜜而幸福的漏洞,正渐渐扩大,弥漫我整个心扉……

小惠宣的建议,我似乎不愿拒绝……

我瞥眼瞧了一下谢惠连,心下有些不自在,我小惠宣的发顶。

捡起一根掉落在地的桂枝,我在南国湿润的泥土上划写着:告诉姐姐,你在树下挖什么?

小惠宣认认真真地瞅了瞅我写的字,冲我直摇首,“姐姐你写的字真是不好看,我来写给你看吧!”

他夺过我手上的桂枝,一脸认真地在土上划着,我移过脸去瞧:这是我和哥哥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