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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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流光碎影3

他认真平静地注视我,我的脸颊顿时一烫,火一般迅速地燃烧了起来。我在害羞吗……为了这个人……

我局促不安地揪紧了缰绳,奇怪?我为什么要脸红,因为他的出尘容貌,或是他令人折服的气质,还是……

我暗骂自己不争气,可这个人为何老这么盯着我看?我心下不安,轻轻低咒一声,我倏地转过头,不再瞧那人。

我拽住缰绳准备即刻离开,可有个声音在我背后缓缓响起,仿佛从遥远的前世传到我的耳畔,可以那样轻灵,那样飘逸,我的灵魂我的心随它而起。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骂我呢……”

我的身体剧晃一下,面上烫感更炙,这人意有所指的是我不成?

我再没办法回过头了,五指死死绕紧缰绳,我大步迈前,而后却又不得不再次顿住。

这匹马,这匹棕色的、丑陋的、可恨的、可恶的马,它又不肯走了!

我气闷至极,嘴唇都止不住地微颤起来。这匹马害我丢脸了!还是在这人的面前丢脸!

那人却笑了,声音好像如酥春雨轻轻抛洒在秦淮水面,轻轻地,飘飘地,惹我心动,惹我心乱……

我面上急遽飞地起了红霞,那人在嗤笑,他在嘲弄我!

我心里恨恨,却无可奈何,不甘地回视那人,他已缓缓步下阶梯来。

“不知阁下在笑什么!一匹牲畜而已,就算制服了一匹马也算不上什么成就!”我羞愤地咬着唇,声音也愈发大了起来。

“哦?真是如此吗?可连一匹马都驭服不了,小公子,你日后又怎能驾驭人心,还谈何成就作为?”他俊俏的眉梢也随之染上了浓浓笑意,眸里满满的胸有成竹的自信。他走近我,与我想离也不过半丈。

我的面色愈发难看,却又无从辩驳,哑口无言。而向来不愿低头服输的性格又令我不甘非常,我香腮微鼓,狠狠瞪着某个牙尖嘴利之人的脸庞。

微热空气中隐隐已有对峙之势。

“你行,那你来!你来帮我制服这匹大笨马吧!”我怒气冲冲地说完,将缰绳一股脑地扔向了他。

双手抱臂,我站立一旁,脸色冷冷地鼓着嘴,幸灾乐祸地瞅着他。

这人以为自己多有本事呢!我倒要看看他的能耐,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我以后没作为!我一个女孩子才不要有什么作为来,有哥哥就够了。

我不怀好意地想着,眼睛余光瞟着他,那人倒也不尴尬,眉角微微一挑,他笑得不可置否。

令我惊讶地是,他蓦地放开缰绳,这人在作甚?

我慌乱拉住缰绳,这笨马跑走了我回家要怎么跟阿修交代?

可他劈手打开我的臂,力道不轻,我顿时心内叫痛,愕然而恼怒地望着此人清好出尘的面庞。

我斥道,“你做何打我!”哥哥也没舍得打过我啊,这个人……

我的牙根顿时痒痒的。

“试问一下,如果你是这匹马,有人狠命地用*的缰绳勒住你的脖子,少年人……你难道愿意跟着那样的主人走吗?”他的声音清越愉心,又透着轻轻的不满,似乎穿透了前世今生,钟山深林中的涓涓溪流也奏不出这样好听的声乐。

不过,我想,我……应该不愿意……

可他已在拐着弯地责斥我是莽夫了,我难道还要垂着手一脸恭谦地聆听教诲?

我才不要,即便,他说的……似乎没错。

我死撑着,嘴巴紧闭不承认。那人颔首瞧我一眼,对我郝颜一笑,我心中一震,却也悻悻地松开了手。

他摸摸大棕马的头,又替它理顺了凌乱的鬃毛,他的手指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薄薄的茧覆于其上,如冬日玉梅般的色泽。

哥哥的手终是无法这般清致了,沾染上太多的尘灰。

我睨眼瞧去,那大棕马似乎很是享受着,轻轻从鼻子里哼了几下,表示舒服惬意。我心下不服,我家阿冉和我也很亲的,就是这匹马不行。可这个人为什么就能够呢?

我正忿忿疑惑,他檀唇边的弧度微扬,迷人而撩心,微笑着凑近大棕马的耳朵,又动作轻轻它的鬃毛,这人,跟马悄悄说着话!马能听得懂!

这可真是奇景了,我错愕不已!

我也喜欢和阿冉说说话,但只局限于向它发发牢骚,诉诉委屈,这人可是在和马聊天谈心,仿佛那不是马,而是知己一位。我的脑袋,有点乱。

大棕马乖顺服从地蹭了蹭他的衣袖,姿态就如初生婴儿,将满腔信赖托付了此人。他冲马低言絮语后,那大棕马突然向我踏进两步,甩了甩棕黑马尾。我一时怔忡。

我无措地交叠着手,一脸茫然地望向那男子。他两肩微耸,眸里潇洒不羁地流淌着涓涓碧波,荡漾了谁的心扉?

大棕马朝我迈来,听话地弯曲前蹄,匍匐身,大马头乖顺地蹭着我绿色的衣角,我不可置信地摸摸它的耳朵。

“你跟它说了什么,它怎么变得这般听话了,还有……你是谁?”这个人还是有些歪门邪道的,这匹马可是除了阿修以外生人勿近的。

我抬首望向他的眸,语气中多了一种不自觉的敬意和渴望。我想知道他的名字,很想很想。

“不过凡尘中人,与你一样,小姐……”我浑身一颤,顿时石化,脑袋里嗡嗡的,装满了飞舞的蜜蜂。

他的“小姐”二字咬得特别重,我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能够。

“谁说我是……”我梗直脖子,打算来个死不承认。可话语尚未说完就被打断。

“哦,你原来不是吗?我何时这点眼力都没有了?”他挑唇一笑,清丽压芙蕖。故作疑惑的音调里透着绝对的肯定和不怀好意的调侃。

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我的身形,我面上滚热,红霞遍布。这人真真是白白辜负了一身的好皮囊,如此行径与等徒浪子何异!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阁下连姓名都不肯透露,却又来管我是男是女呢!”我蓦然回转身子,脚下却险些被一个凸凹的小石子给绊倒,丝履单薄,我的右脚登时钝疼,我竭力稳住身形,痛呼了一声。

尽管声音低低,却又惹来身后的声声低笑。

为何我总在此人的面前出丑?

强忍着足下之痛,我瘸着右足顺势坐上马背。那人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我瞧也不瞧他一眼,脸都被丢尽了。

我忿然扬起了马鞭,空气中旋舞起一道夺目银光。而后那道银光被人握于手心,牢牢地攥住。

我愕然而愤怒地望向他,这人觉得我的面子还没丢光?

他手里紧紧攥着银马鞭,逸如远黛的眉轻轻扬起,他冲我粲然一笑,万物失色,阳光也失去了温度,“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姓名?”

我顿时羞恼不堪,那人以为我倾慕他的很呢!

我随之把马鞭一挥,他的玉手被抽出一道红痕,我心下一惊,语气依旧不善,“阁下真是喜欢故弄玄虚之人,开始不愿透露,现在又要告知吗?以为我不谙世事,你在存心戏弄!”我声音忿忿,狠狠用眼角余光剜着他。

我双腿夹紧马腹,大喝一声,那棕马儿这回终于争气,直起了前蹄。心内骄傲着,我突兀地感到腰际一紧,不可置信地回首。

难怪这马儿这回这么争气,那人也厚颜无耻地上了马!还……轻轻圈着我的腰!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轻柔而芬芳,撩拨着我尚不成熟的心智,我的心抑止不住地颤动。

“陈郡阳夏,谢氏惠连。”

初夏的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有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披于周身,稍稍地刺痛了我的眼。

他的眼睛因这光芒半眯,眯成这样好看的弧度,就像是上弦月悬于中天时的优美形状。乌黑清亮的瞳仁热切地倒映出我的面容。我为此失了神。

他说,他姓谢,他叫惠连,惠连……原来他的名字里有个“莲”吗?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默读着,是天缘吗?

我从未忘记过今日,从不。无论日后我成为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我都无法真正忘记。

谢惠连,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深深镌刻入我的灵魂。从这一刻起。

我讷讷地开口,茫然不自知,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我叫温莞……”

他微微低首,似乎略有所思,嘴角噙出一抹微笑,令人心笙摇曳,不能自持。

为什么从见到此人始,我的心就一直这样剧烈地发颤,即便我选择拒绝,却依旧无用。

即便我佯怒,我其实一点不讨厌他,我无法讨厌他……

原来,我的讨厌,只是为了掩饰我的喜欢……

我只是讨厌自己一直在他面前出丑……而他能如此轻易地看穿……

我真的很讨厌这样子的自己,愚蠢、却自傲!我真的不愿意,不愿意以这样的自己来面对他,我不愿意……

“原来你真是女子,原先我仅是揣测而已,南国男子多美貌,不曾想……”他有容一笑,眸里隐有揶揄之意,“你可真辱没了这名字,人不如其名啊,温莞,温婉吗……很好听的名字……”他的眼眸里点点光芒倾*,我的灵魂随之闪耀。

那样的眼神,他的眼神,我忘不掉……

可我不服气地对上他的视线,“谢惠连!你也配不上谢氏姓!你的前辈皆是治国之雄才,文韬非凡,那你呢……”我无意识地赌气一说,却蓦然发现到他眼眸里的一抹暗殇,一闪而过。

我紧紧抿着唇,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但他很快恢复原先的潇洒之风度,冲我释然,“我的先人个个英豪,我自是比不上,可我的姓氏,是我的荣耀!”

我讪讪扭过头,揪弄着自己逶迤腰带上的碧纹。“你住的地方是乌衣巷?我一直慕名……”

“想去吗?不过我的家宅并不豪华,恐怕温小姐要失望的。”他跳下马来,我愣愣,也欲下马。

他向我伸出右手,白皙优美的手指在淡金阳光的沐浴下显出别样的光彩,摄入人心。

我面上再次一热,却还是将手交付到他的掌心,清凉的触感包围着我,净化我的心扉。我喜欢他的超然灵致,还我内心一片清平。

我们并肩而行,暖金阳光从头顶罩下,拉长了我们的身影。

花香渐袭,清风潇潇,顽皮黄鹂鸣于柳梢头,婉转之声袅袅,为这午日过后的闷热送去一份清凉。

乌衣巷内,有多少风流……

如意料之中,一排排富丽楼阁相邻而立,朱门深锁,却锁不住燕语阵阵。雕梁画栋,流阁飞丹,透过红瓦绿墙依稀可睹。王氏、谢氏,刘宋王朝的立鼎大族,永恒的屹立不倒。

乌衣巷虽命名为巷,但青石道路宽阔,两旁杨柳轻拂,大族门前车水马龙,访客挤挤。

谢惠连,他久居此处,如何能依旧保留这份超然谪仙之气。

我回过头,他正为我牵马,神态悠然,似乎一切不入他目。此情此景,可以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