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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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入台宫2

彭城王对父亲霁颜一笑,风华顿生,“犬子狂妄,生来他就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怎么都改不了,还望温卿见谅。他对温殊绝无恶意,少年们打斗也属正常,我们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了。既然此事已无甚所谓,我另有一事。”他脸色倏变,眸色已沉,“本王有一事须在此地明说,但不知可否?”

父亲神色转为凝重,略略迟疑道:“王爷有何事尽可直言,只要不韪忠义,微臣定当竭力而为。”

彭城王面容渐朗,笑答:“温卿何出此言?此事并无多难办……温卿素与檀老将军交好,人尽皆知。檀将军年事已高,理应颐养天年之龄,却于边地饱尝风沙之苦……本王以为,不知温卿可否转告将军,将他手中的兵权转交于我,你我皆知,皇兄已对檀将军暗起杀机,若我可得将军手中兵权,定当妥当安置将军,让他与夫人一同安享晚年。温卿的官职自然也能更上一层。檀将军素来恶我,而你与将军父子情深,必能劝服他。再不济,我知晓温宣你与檀将军手下的几员心腹关系匪浅……不知你意下如何?”

父亲静默片刻,猛然发出一阵讽笑,语带讥诮,“原来王爷绕了半天圈子,引我来学宫,又让临川王引走义父,存的便是这门心思。不过让彭城王煞费苦心了,我并不打算帮助王爷夺得兵权,篡权谋上!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温氏再无德无能也绝不做卖主求荣的勾当!既然犬子之事风波已息,在下便先行告辞了,但望殿下自求多福!”

父亲的一席话说完,彭城王的脸色突变,表情阴鹜无比。很难想象如此出尘的人物也会有这般可怕的表情。

父亲抱起我,冲哥哥严肃地使了一下脸色,然后转身便走,哥哥也跟随其后。

彭城王在背后讽刺道:“温宣你真是不知轻重!也不看看眼下是副什么情形,陛下已然病重,如今朝务全权由我掌治。皇兄早对檀道济起疑,你以为你的好义父能活着出这建康城吗!你以为你和你义父还能嚣张几时!你还真是不识抬举,也不想想,我是看在……谁的面子才愿意为你留条后路!”

父亲急碌的步伐猛然一滞,我看着他聚满愤怒的脸在竭力隐忍着,额上青筋豁然凸起,十分可惧,而后铿锵有力地道:“微臣不知彭城王究竟要看谁的面子,不过……在下以为,你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用看!”父亲说完抬步便走。

可还没等我们踏出门外,他的声音再次深沉响起,这次没了讽嘲,有些犹疑和…感伤?“她的身体……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父亲昂首阔步地踏出门外,兀自冷笑一声,抛出一句话来,“王爷未免太多事了吧!”

疾步出了学宫,我再次看向那两扇红漆大门,再没了初进时的兴奋与激动。心情一片灰丧。哥哥却又是老样子,除了脸上多块不大不小的青青瘀伤,一片风平浪静。

父亲刚刚将我抱上了马车,只听有人在喊:“请等一下,等一下!”我回过头,看见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刘肱向马车这边跑来。我们都望向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喘吁吁地跑过来,胸腔上下剧烈起伏,苍白的脸色因此微微绯红,染上胭脂色,“这个……这个是你的吗?”他说着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到我面前,白皙纤薄的掌心上赫然躺着的是檀爷爷给我的那枚碧凤玉坠。

我赶紧摸摸自己的脖子,真的没有!我劈手就把那枚玉坠拿了回来,黑着一张脸闷闷地说:“谢谢你啊。”声音不可不谓勉强了。对他我可是连半分好感也没有。檀爷爷居然连根玉坠上得丝绳都系不好,这样子也能领兵千万!我在心里碎碎念道。

只有哥哥微笑着对他说道:“刘肱,谢谢你了,麻烦你回去跟你哥哥说一下,我和他是做不了朋友的。”刘肱轻轻摇了摇头,“哥哥他是不会听我说的话的,何况他真的很欣赏你,温哥哥,哥哥他其实……”“公子!天色已晚,你若无事,我们便要启程回府了。”父亲很不耐烦地打断他。对于不喜欢的人或事,父亲他一向没有什么耐性。

刘肱听闻父亲此语,垂下头,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细若蚊蝇,“大人即刻启程吧,我无事。”他默默转身,走向学宫大门,瘦弱的身躯,单薄的背影。哥哥和父亲也上了马车。

憨厚车夫掉转了车头,坐到了车前驾马。马车开始平稳地运行在朱雀大街上。我鬼使神差地打开车帘,望向学宫。那个刘肱居然还站在学宫门前,注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我和他四目相对,感觉真是怪异。他微微一愣后,随即冲我微微一笑。我顿时呆住,立即摔下车帘。我猜他一定是不常笑的。

可我不得不承认,他刚才在唇边绽放的那抹笑容,确实,很美。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后,父亲终于没忍住在车上雷霆大怒,对哥哥。“温殊,你小子能耐真是不小了!我授你武艺是让你打架去的,是让你跟刘义康那群不成体统的儿子称兄道弟去的,你是不是真的想把我给气死!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紧要关口,你居然挑了这么个好时候来惹是生非!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我……咳咳……”言语一时太过激烈,父亲开始重重咳嗽起来。

父亲及时上前为父亲抚背,温顺答道:“是,父亲。我保证以后不会和他们有所往来。不论刘允日后如何激我我都不会再与他有何纠葛,父亲您别再为此生气了。”

父亲的脸色开始转为平和,怒气似乎也掩去了一半,可一提到彭城王怒火又上来了,“刘义康和他的儿子们没一个是好东西!长子狂妄,次子阴沉,一佞之辈!居然用这种手段讹我来学宫,还诱我叛主!哼,他以为我会同他是一副德行!”父亲怒气冲冲地说完,胸口因未消的怒意剧烈起伏。随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转为忧郁,担心地自言自语道:“不知义父会不会有危险,那个临川王不知要怎么对付他,怎么我早没想到这一层呢!”

哥哥宽慰父亲:“我一向尊重季伯老师,老师素来言行端正,严于律己,绝不会用这种小人行径的,这点父亲大可放宽心。”“是吗?但愿如此吧。”父亲喃喃着。

我趁着父亲沉思之际,悄悄拉过来哥哥,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刘允呢?他比那个刘肱不是好多了,你居然喜欢和个闷葫芦在一起,哥哥,你真怪!”我迷惑不已。

哥哥拍了拍我的脑袋,我在他背后还了一记。他笑着小声说道:“小丫头,你也以貌取人是不是?刘肱外貌风度虽不如其兄刘允,可是比他哥哥却有智多了。哥哥我啊,素来不愿与那些胸无丘壑之人打交道,刘允就是其中一位,何况他又是彭城王之子。彭城王如今得势,他尚能安享荣华,手拥权力,可在我看来,彭城王失势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他居然连逆谋之事都敢轻易外漏,虽然……他不过暂理朝政,却也做帝王梦。龙椅可不是他坐的,他离那位子还差之千丈呢!他一没睿智谋士,二没兵权猛将,就算夺权,这位子同样是坐不稳的。他手下虽聚集了一帮人物,但都是乌合之众。那帮人成天惹是生非,一心想捧着自己的主子坐上龙位,自己也好跟着升官发财,想必陛下对此也有所知晓。彭城王缺乏谋士与兵权,而古来夺权者有谁不是二者俱备?可话虽如此,檀祖父的处境的确犹如悬崖之马,陛下此时召见他,明摆着要对祖父不利。父亲现在肯定为此担心不已,只怕明天……”

“好了好了,哥哥你罗里吧嗦说了一大通,我的问题是这个吗?你自己在那说了半天,我连一句都没听懂。”我鼓起腮帮,压低声音。“不是阿莞要哥哥说的嘛,怎么又嫌我啰嗦了。”哥哥学着我的模样,声调郁闷,一脸委屈。

我悄悄捶了他一下,尽力不让父亲窥到我的小动作,我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惹毛父亲。我向哥哥撇了撇嘴,“我哪知道哥哥你说出这么一大通无聊废话来,我一点都听不懂嘛。”

我话音刚落,马车已经停到了府门前。车夫的温厚声音再次响起。父亲若有所思地下了车,直接向府门走去。

我还没下来呢,难不成我得跳下去?我回过头瞄向哥哥,对他笑道:“哥哥抱我下来吧。”

走进母亲的房间,淡淡的草木熏香扑面而来,夹杂着阵阵熟悉的药香,我越来越喜欢这只属于母亲的独特香气了。

微风悄悄拂来,那绿瑙珠帘轻晃,清脆悦耳的音乐由此而生,仿佛一串串细碎水晶被掷入清冽的涓涓小溪。

涟漪轻起,优美难忘。

父亲坐在母亲床边的马扎上,一副愁眉难展、忧心不已的模样。母亲淡眉微蹙,檀唇染忧,依旧是这么漂亮。

母亲见了哥哥,急忙将他拉到身边来,小心翼翼地轻柔碰触他脸上的淤青。那温柔似水的目光,柔美如诗的动作,让我此时也想被人给挠挠。

母亲温柔开口,声线就像盛在水晶碗里的颗颗莹润珍珠,音色如同祖母绿的玛瑙轻轻摩擦时的天籁之声,“殊儿,是不是很疼?我都听你父亲说了,既然别人有心与你相交,怎可将人拒之千里呢?如何还要与人动手,难道就因为他是彭城王之子?无论如何你以后也要与人和睦相处才是。”父亲在一旁小声咕囔,“刘义康的儿子本来就品行不正,温殊才不该与他交往……”

母亲立即正色道:“你不过也见那孩子一面而已,怎么可以这么评断他呢,他父亲与他又怎么能牵扯到一起去?”哥哥连忙为父亲解释道:“不,母亲,父亲说的并没有错,姑且不论那刘允是否为彭城王之子,我对他也并无好感。他为人太过狂妄莽撞,我本就不愿与他交往。”

“是吗?好吧,那以后行事之前可要多加考虑一番,别同今日这般莽撞了。”母亲臻首微垂,轻声答道,似乎正略有所思。我睨眼瞅着父亲在母亲那副乖顺模样,就跟我差不多呢,顿觉好笑。可一想到有趣的檀爷爷,再也笑不出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心里不觉也跟着父母一起忧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