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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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桂花飘香,琥珀失色

范若拍了拍他的肩头,露出温暖的笑容:“傻孩子,范家就我们两个孙子,老太太能不疼嘛!别多想了!她就是疼你,才会要给你冲喜呢!”母亲死时,范载才四岁,看到那具艳尸,范载完全被吓傻了,也就此落下了病根。范若心疼这个和自己最亲的弟弟,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念想。

范若从范载那里回到自己房间,乍一看,以为走错了门,屋内装修一新,原来的老红木都换成了西式的白色雕花镶金家具,连窗户也一并换了,还挂上了金色的窗帘,让范若一阵眼晕。

“怎么回事?”他脱下军帽往桌上一搁。

邢淑宜的丫鬟锦瑟过来,道:“少爷,你们新婚,老爷特意新装修了一下屋子。”

“你是那里一起过来的?”范若看了看锦瑟。

“是,少爷,我叫锦瑟。”

“原本这里也很好,何必大费周章,搞成这样?”范若坐了下来,看到桌上的茶杯也是西式的瓷器。

邢淑宜走过来,微微一笑,眼中含着得意,道:“我姐说这些都是上海最时兴的东西。”

范若淡淡道:“这里又不是上海!”

“这些家具都是我家出的钱!”邢淑宜撅起嘴:“又没让你们家出什么钱!”

“谁在乎你们家几个臭钱!”范若最看不得骄纵的女子。

邢淑宜没料到他出言不逊,顿时涨红了脸,说道:“你们家成天想巴结我们邢家,没有我们家出钱,你们的厂子也不能扩建。你爹都到我家感谢我爹好几次了!”

锦瑟眼看气氛不对,忙道:“少爷,少奶奶,该就寝了。”

范若看了一眼邢淑宜,后者还是一脸不甘和不满,她的姿容本是挺漂亮的,但是总有一份倨傲和嫌弃的神情,让范若看了不顺眼。他本不想与她闹翻,不管如何,她是他的妻子,或许以后能培养出感情。但是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便仗着邢家的背景给他脸色看,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想到这里,他心里的不悦就更加深。

他看向暖**的绫罗锦缎被褥,心里还是泛起一丝不忍。这个千金小姐孤身嫁入范家,等了他一个月,才见到自己第一面。这一刻如果邢淑宜能放下姿态,做一个温顺谦卑的妻子,他或许也不会就此对她生厌。

范若冰冷着脸,等了片刻,邢淑宜毫无退一步的打算,他便抄起军帽,甩门而去。邢淑宜以为这只是一时的负气,却没想到他留给她的是永远的背影。

范若军校一毕业,范父便通过关系让他在城区梁司令的旅部做参谋长,范若深知自己年轻,不过是借着关系才在政府军部任职,给他的也是闲职,故而并不成心用功;他不爱回家,便以军部离家太远,而在城区内置了一间公寓自己住,偶尔回范宅一趟。

白天在军部混事做,晚间便与一众军官去夜巴黎,他就是在那里认识湘琳的。夜巴黎是城区内有名的舞场,去的也都是些政府机构的官员、军官。

范若和四五个军官坐在舞池边,看着中央舞池里一派衣香鬓影,婀娜多姿的风景。一个圆脸军官笑道:“你们看坐在那边的湘琳,不愧是这里的头牌!听说约她跳舞的人都已经排到年底的场子了。”

另一个笑道:“那晚梁司令的徐副官想去请她跳舞,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那徐副官把平日里伺候梁司令的本事都使出来了,最后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圆脸军官吸了口咽,笑道:“今儿要是你们谁请到她跳一支舞,这个月的酒钱我包了!”

众人一阵嬉笑,却没有人起身,圆脸军官推了一把身边的范若:“怎么样?你去试试?范参谋在旅部是出了名的胆大!在这儿块你可敢不敢?”

范若吐出烟圈,微微一笑:“刘军长真的包酒钱?”

“那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刘军长圆圆的脸上露出一对笑涡。

范若在烟缸里掐掉了烟头,起身朝湘琳的座位上走去,身后的军官们不禁又笑又鼓掌。范若绕过舞池,看见湘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冷冰冰地打发着一个个邀舞者。她穿着猩猩红的连衣舞裙,**香肩,裙长及脚踝,裙裾打着褶皱向外蓬松出来,像朵偌大的玫瑰。

她点起一根烟,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芊芊手指轻轻夹着;抬着高傲的下巴,优雅地吐着云雾,她的脸庞绕在青烟里,让人更加难以靠近。

“女人不该抽烟。”范若带着一丝笑意,看着她白皙而修长的颈项。

湘琳瞥了他一眼,转过头,不再看他,范若似乎听见了那头刘军长他们的哄笑,范若伸出手,把湘琳手中的烟抽走,掐入烟缸,湘琳正要发作,他便一把拉起她,进了舞池。

湘琳楞了楞,想推开他,他却牢牢地把她揽紧,似笑非笑地说道:“与其抽烟,不如跳舞,才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湘琳看着他盛满秋水的双瞳、薄薄的嘴唇边悠悠的笑容,心中莫名一动,被他搂紧的腰间一颤,范若扶着她的腰,笑意更深,带着她在舞池里转圈。红色的美裙随着转动而开出一朵朵让人晕眩的玫瑰。

范若微微靠近她,忽地闻到一股熟悉而久违的味道,眼神顿时变得深邃。这里的胭脂味香水味他已经习惯了然,但是他第一次闻到这香味,这不是香水的味道,因为这味道竟是那么清新自然。

“桂花香?”范若眼中映着湘琳小巧而精致的脸蛋。

湘琳眼波流转,露出笑容,妩媚风情,眼底却带着没来由的清澈:“我喜欢桂花,常摘了自己制香熏,还喝桂花茶。我以为这股味道早就被水粉味遮掩了呢!你竟闻得出,你是第一个闻得出的人!”

范若听着她声如夜莺,轻轻一笑,湘琳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范若深深地盯着她,停下了舞步,眼神一亮,随后慢慢靠近她的脸,说:“我喜欢!”

午夜时分,湘琳蹬着白色的高跟鞋在寂静的马路上小跑,范若拉住她,笑道:“当心受凉了。”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湘琳一阵轻笑,说道:“我就喜欢这个时候的街道,那么安静,像个孩子似的!”

“你也像个孩子!”范若看着她,褪去了灯光下的明媚,夜色里的她更加干净清澄。

“是吗?”她停下来,盯着他,说:“没人说我像孩子!你和其他人真的很不同。”

“兴许,我能看见真正的你。”范若笑道:“别人大概看你觉着高傲冷艳,我觉得你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不过有一点我和旁人一样认同。”

“什么?”湘琳顾盼神飞。

“你很任性!”范若被她妩媚的笑容所吸引。湘琳扬起眉毛,撅了撅湿润红艳的小嘴,道:“说得没错!我除了任性,还能有什么呢?”

湘琳用脚甩开了白色的高跟鞋,眼睛眯起来,说:“可惜了这鞋子,被我给跑坏了,不能穿着跳舞了,这可是法国货呢!”她赤着脚,在马路上边转圈子边向前,带着放肆的笑声。

范若欣赏着这朵带刺的玫瑰花,他捡起她的皮鞋,不自觉地跟着她。她便这样一路笑一路跑,走得累了,她便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范若在她面前蹲下,然后拿起她雪白的小脚,用自己的手帕擦净,把她的鞋子轻轻地给她穿上。自始至终,湘琳一动未动,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霓裳得知范若回家来了,便匆匆往范父的书房去,她晓得,在那里,她一定能遇上他。才走至院外的抄手游廊,就看见范若铁青着脸从范父的院子里出来。霓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叫他:“大哥。”

范若停下脚步,神色微微缓和,问她:“二弟怎么样了?”

霓裳心里有些不悦,数月未见,他见到她时首先想到的还是范载。她点点头,说:“他挺好的。”

“我等会儿去看他!”范若说完,便要擦身而过,霓裳故意用手拂了拂耳边的碎发,露出手腕上那一串洁白的梨花串,范若却似未看见,风一般地从她身边走过。

霓裳心里一冷,站在原地半晌。范若很少回家,所以她见到范若的面屈指可数。可是从第一次见到他时,霓裳就喜欢上他了。

记得那时她已经和范载成亲了,一天午后,门突然被推开,日光打着一个高高的身影,从外面大步走进来,脚步声却很轻,他带着春风一般的笑容,含着秋水一般的眼神,问她:“二弟怎么样了?”

霓裳紧张地从床前站了起来,红着脸不敢看他,她知道他是范载的哥哥,范若看了一眼熟睡了的范载,对她说:“辛苦你了。”霓裳慌忙摇摇头,范若轻轻一笑,说:“我们范家会好好待你的!”他的声音那么温柔,让她直脸红心跳。

霓裳索然地回到屋内,范载正半躺在**,见了她,笑道:“去哪里了?”

“见你睡了,便出去走走。”霓裳绽开笑容,她不讨厌范载,范载对她极好,而且有一双和范若如出一辙的眼睛,如果范载不是躺在**的病人,兴许她是会喜欢上他的吧!

“我刚才听丫头说大哥回来了,你遇上他了吗?”范载问。

“没,没有,我怎么会遇上他呢!”霓裳忙道,手中拨弄着腕上的梨花串,她想起那一年春天,她兴致一来,串了花串,被范若瞧见,他赞许地看着她说:“霓裳妹妹戴着梨花串挺新鲜挺好看的。”

范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只听他说:“大哥好像和爹吵架了。”

“为什么?”霓裳总想多知道些关于范若的事。

“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舞女,要娶她回家,爹和老太太怎么可能同意啊!大嫂肯定伤心坏了!”范载叹了口气。

霓裳心中好像陡然生出一根刺来,他心里竟有了人了!还是个舞女!不过这根刺看来不必她担心太久的,一个舞女进不了范家的门。霓裳没想到这根刺着实让她,以及范家人伤了数月。

范若第二天便离开了家,一直都没有再回来,霓裳从老太太屋里的丫鬟莞茹那里得知,范若为了那个舞女,和家里决裂了,而老爷也并不买账,告诉范若只要他一天和那个舞女在一起,就一天不是范家的子孙,断了他一切的经济来源,范若只能靠在军部的一点薪金过日子,霓裳听范载说起过那点点的薪金,可能还不够他自己日常开销的。

霓裳和全家人一起度过了战战兢兢的四个月,忽然有一天,范若灰头土脸地回来了,除了内敛隐忍的老爷,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地迎接了他。第二日她又从莞茹那里知道那个舞女离开了范若,跟别人跑了,她心里一阵窃喜,却不忍看到范若伤心的模样。

过了几天,霓裳发现范若已经从伤痛中走了出来,带着如常的笑意,只是她渐渐发现这个时候的范若少了些过去的那份温柔沉着,长了些似有若无的多情*。

霓裳心里的刺虽然拔出来了,却长出一片荆棘,再去拔不完。范若以军务为由,南京上海苏州到处跑,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而听闻他身边的女人却是一天比一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