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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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坠入深渊

    夜空浩渺,星光幽淡,清冷的光辉交映在昭华峰后山的万仞绝壁之上,几株白杨星罗矗立,一派宁静祥和。夜风偶尔吹过,竟带着几分凉意。

    荒草杂生的断情崖上,一丈来高的望君石下,坐着一个清丽少女,她一身鹅黄,月光下,衣袂飘飘,宛如仙子,正是身为仙子门大师姐的沐瑶。清风徐徐,吹得她鬓角碎发摇曳轻舞,也吹来了漫山弥散的桂花香气。

    她俏丽的脸庞望向遥遥星汉,夜空浩大,让人倍生凄凉孤独之感。她眉间轻蹙,眼波中似哀怨、似惆怅、似寂寞、似凄苦……

    他知不知道,我在想他呢?

    少女轻声呢喃,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天边的星星。

    不知从哪天起,他的身影就在自己眼前扎地生根,是从十二岁那年,他帮自己采蜜,被蛰得狼狈不堪那次?还是十四岁那年,他陪自己受罚,吹了整晚的山风那次?

    说不清楚了,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知不觉间,早已把全部的感情寄托在那人、那个名字上面,这次自己瞒着师父,偷偷随他跑去长安,几次想向他表白,可每次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她虽然性格直率,但毕竟女孩面薄,羞于开口。

    “真是个榆木疙瘩!”

    少女低声嗔道。

    突然,她眉头一松,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精细纹理的青绿竹筒来。她轻轻拔掉桶盖,哗啦啦倒出几卷白色丝线,拿起一卷,放在眼前,痴痴观赏起来。

    那是他在回来路上送给自己的北海玄蚕的丝线,坚韧无比,她又想起那天自己赤身裸体与他同处一室,忽的脸颊灼灼发热。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蚕丝,脑中又浮现出孟夫人对自己讲过的三世情丝的故事,这坚韧的丝线是不是就像我对他的情丝一样呢?

    忽然,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沐瑶回过神来,扭头看去,见是一个身穿淡绿、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原来是小师妹胡可儿。

    仙子门清一色都是女弟子,沐瑶是大师姐,胡可儿是小师妹,但两人实际上年龄相仿,胡可儿只比沐瑶小一岁。平日里二人关系最为要好。这次沐瑶偷偷下山,被掌门责罚在断情崖上思过,胡可儿放不下心,所以夜里偷偷跑来相陪。

    见到小师妹,沐瑶心情有所好转。

    星光熠熠,一轮孤月也渐渐升至半空,其大如斗,其圆如盖,月影幽疏,照的断情崖上一片雪亮。

    两人轻声细语聊着闺中密事,不时咯咯发笑。

    忽然,胡可儿面色一紧,把头贴在望君石上仔细倾听。沐瑶知道,她天生耳聪目明,非常人所能及,常常能察人所不能察。

    胡可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向东一指,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沐瑶神色一凝,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目光越过望君石,只见山间荒草丛生的小路上,隐隐约约见到一大一小两个模糊身影正快步走来。大的身影似乎正拽着那个小身影,以至于他走路时常踉跄。

    那是罗刹峰的方向!沐瑶心中疑惑,仙子门秦掌门与幽冥宗有约,幽冥宗门人不准登上昭华峰,十几年来,除了霍可道偶尔破例,其他人从不敢逾规,更别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后山偷上昭华峰了!

    这两人行为鬼祟,必然有鬼!

    想到这,沐瑶拉着胡可儿,二人急忙藏身在五尺来宽的望君石后,屏息凝神,不发出一丝响动。

    夜风袭袭,草丛哗啦啦作响,脚步声越来越近,气氛紧张至极,巨石后面的二人鼻尖上渐渐渗出冷汗,沐瑶心中忐忑,极尽全力稳住呼吸,耳中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扭头看了看胡可儿,那张瓷娃娃一样的小脸上也满是惊慌。

    脚步声戛然而止,两个女孩心中估计,外面两人距离她们大概只有两三丈远!

    “好了,小少爷,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聊聊吧。”

    声音轻柔冰冷,却是一个男子在说话。

    等了半晌,没人搭腔,那个声音又说道:“跑了大半日,你也累了吧!只要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等下就放你回去,如何?”

    山岭寂静,仍是未听见有人搭话,只有风吹草丛哗啦啦的响声。

    “哼,小子,你倒是顽固得紧!听着,我只有一个问题,对你而言十分容易。你说了,就能活,你不说,我就把你从那丢下去!”

    沐瑶心中雪亮,他说的“那里”指的定是自己身后的万丈悬崖。看来这人绝非善类,竟要以人性命相威胁逼供。

    那声音停了一下,一字一顿道:“崔公子,你把皇帝密诏给藏在哪了?”

    沐瑶心头一颤,顷刻间脑中电闪劈过,“崔公子”这三字好生熟悉,她仗着胆子,将一只眼睛探到望君石外,惨白的月光中,只见不远处的草地上,面向她站着个瘦弱的身影,正是崔行之!

    崔行之脸色难看,愤怒、憎恨、还有一点沮丧、怨毒,汇聚在那张犹显稚嫩的脸上。他头发凌乱,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怒视着眼前之人。在他面前,站着个身着黑白相间道服的长发男子。

    沐瑶浑身一颤,犹如被罡风吹过,身上瑟瑟发紧。她不认识邢远辰,但她深知,此人必定非比寻常。她素来知道,幽冥宗七座山峰中,昭华峰是最后一座、最难进入的山峰!那是因为要进入昭华峰,必先经过罗刹峰。而罗刹峰有外围五峰守护,五座山峰分别由五大鬼王镇守,罗刹峰上又有当世第一高手的霍天霖坐镇,高手如云,若想进入罗刹峰又能全身而退,简直难于登天!

    此人夜入幽冥宗能不被发现,还掳走崔行之,足可见此人深不可测!

    远处忽地传来几声野兽嚎叫,悲婉凄凉。

    邢远辰见崔行之不说话,面色微愠,他冷笑道:“看来不给你一点苦头吃,你是不会开口了!”说罢,他突然右手电指,一道无形真气瞬间迸发,直刺崔行之肩窝!

    崔行之只觉得突然一股凉意从肩头侵入,接着似有冰冷气流从肩窝蹿向胸口,突然之间,胸前像是被巨石压住,呼吸骤变困难,他脸上冷汗涔涔而出,双手抓住衣襟,双腿一软,跪坐在草地上。不消片刻,他已脸颈涨的通红,眼珠暴突,面容扭曲,涎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他扑通摔在地上,双手拼命撕扯衣领,喉咙中发出“荷荷”声响,眼看就要憋死当场!

    沐瑶瞧在眼中,心底焦急,但她知道自己贸然出手,必定无济于事,脑中千回百转,苦思良策。

    邢远辰冷眼瞧着地上纤瘦的少年,看他似乎真要断了气,这才弯腰将他提起,右手在他胸口拍了几拍。

    崔行之瞬间觉得有如从深海之中忽然露出海面,畅快无比,只顾大口大口呼吸空气。

    “崔公子,这滋味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想说了?”

    崔行之喘着粗气,脸色渐渐好转。但他性情倔强,看也不看眼前人一眼。

    “好,有骨气!”邢远辰阴阳怪气的赞了一句,“既然你不怕死,那看看这招你受不受得住!”

    他脚尖一挑,崔行之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腾身飞起,邢远辰气凝双手,两手隔空疾点,霎时间,十六道真气电蛇般钻入崔行之奇经八脉!

    崔行之脑中轰然作响,身体扑通落地,紧接着,仿佛千万条毒蛇瞬间一齐钻进身体,毒蛇在体内拼命游走,肆意咬噬自己身体,浑身疼痛欲裂。他双眼猛睁,痛苦万状,难过的感觉比刚才窒息更甚千万倍!在地上来回翻滚,双手在身上不停抓挠,呲呲声响中,衣服被撕扯成条条碎布。他痛苦不堪,但仍拼命咬紧牙关,嘴唇渗出殷殷鲜血。鲜血汩汩长流,片刻后,他终于把持不住,嗷嗷嚎叫起来。

    叫声凄厉,直如野兽。

    邢远辰一惊,右手隔空一点,打在崔行之哑穴上,崔行之立时张大嘴巴,不能叫出一丝声音。

    半盏茶的功夫,崔行之已经无力挣扎,他颓然躺在草地上,头发凌乱,浑身衣服都被扯碎,身上满是杂草,脸上汗水、血水、泪水搅混在一起,甚是可怖。

    邢远辰幽幽道:“你中了我慈悲寒指的功夫,每四个时辰发作一次,发作时如同被万条毒蛇噬咬,身体欲裂,痛不欲生。我不杀你,但你经受的这个滋味比死更难受万倍。小公子,你好好想想,说出密诏的下落,就不用这般痛苦了!”

    崔行之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知觉。

    突然,望君石后面一道人影闪电般蹿出,正是沐瑶。她思来想去,苦无退敌良策,最后一咬牙,决定她缠住折磨崔行之那人,胡可儿趁机回宗门求援。

    沐瑶左脚在望君石上一点,身子蓦然跃起,在空中身子一翻,已然跃到邢远辰头顶!她一声娇喝,右手一挥,白芒电闪而出,袖中剑直取邢远辰头颈!

    邢远辰乃是当世高手,身法极快,听到身后风声,赶忙侧身一躲。沐瑶一剑斩空,身子急速下坠,正好落在邢远辰身旁,刚一落地,身体便以右脚尖为轴,借势陀螺般急转,双手袖中剑同时弹出,在身周划出一个直径五尺余长的剑圈。她裙带飞舞,美人如斯。

    邢远辰起初吃了一惊,但看清对方身法后,心中方才镇定,见到剑圈向自己斩来,向后轻轻一跃,轻轻松松躲开剑圈范围。

    沐瑶转了一圈,左手正对着邢远辰方向,突然咔哒一响,左手袖中剑闪电射出,一道光华直奔邢远辰飞来!原来,她的袖中剑不仅收发自如,还能当做暗器弹飞出去。

    这是沐瑶的绝招,一斩、一圈,再放出袖中剑,往往出其不意,无往而不利。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对面那个男人只是漫不经心的竖起右手食指,那柄来势汹汹的短剑,突然就成了驯服的家宠,在那人手指上“滴溜溜”打起转来!

    沐瑶一击不中,突然右手一甩,三颗珠子向邢远辰激射而出!三个珠子宛如三道流星,直奔邢远辰的面门,邢远辰毫不在意,他的接星引月的功夫专门化解各种外力,因势利导,借力打力,沐瑶的暗器虽然发的突然,但对他这个一流大高手来说,还不放在眼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三颗珠子在据他一尺左右的时候,突然齐齐爆开,顿时一阵烟雾如烟花弥漫开来!

    这一下着实让邢远辰吃了一惊,他飞快向后跃出一丈来远,躲开烟雾的范围,然而即便这样,还是吸进几丝烟气。烟气入鼻,头脑顿觉一阵眩晕。他定了定神,却看见对面那个少女架起崔行之,已经向来时方向跑出十丈来远!

    原来沐瑶回山之后,跟师父讲述回长安一路上所遇之事,仙子门掌门秦筱筠听得爱徒路上遇险,深感后怕,责怪徒弟一番后,将随身的三颗电光迷魂珠赐给了沐瑶。没想到,沐瑶拿到手的第一天便派上了用场。

    沐瑶救下崔行之后,见仙子门方向已被那武艺奇高的长发男子堵死,略一思忖,随即向罗刹峰方向跑去。她心知电光迷魂珠的威力,寻常人闻上一丝,恐怕就要睡上一天,这人武艺再高,怎么也会恍惚一阵。自己趁着这个时机,仗着地势熟悉,带着崔行之先躲起来,等到胡可儿搬来救兵,就能化险为夷了!

    崔行之经历刚才那一番人间极致的痛苦,头昏脑沉,直欲昏厥。突然一阵幽香钻进鼻孔,崔行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恍惚间,看见一张俏丽侧脸。

    “我是在梦中吧?”他暗暗想到,若是不然,怎能又见到这位神仙似的沐姐姐,此刻,自己的头搭在她肩膀上,闻着她幽幽的体香,竟说不出的安心。

    可是自己的身体,怎地在不受控制地前进?

    一瞬间,他猛然睁开双眼,眼波如镜,倒影着那个美丽女子努力的脸庞。

    是她!她来救我了!

    崔行之突然又有了力气,仿佛一下子身上的疼痛都不见了,只是体力稍差,他咬紧牙关,努力迈开双腿,跟着沐瑶跑起来。

    沐瑶见他醒转,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询问,忽然眼角瞥见身后一道苍鹰一般的身影急速扑来!

    原来邢远辰只是一怔,瞬间便醒过神来。他轻功卓绝,提起一纵,身体向前射出两三丈远,脚尖一搭旁边一棵树的树枝,略一借力,身体又激射出去几丈远。逍遥宗的轻功善借万物之力,天下无双,他在半空中左一摆西一晃,片刻便追上沐瑶二人。

    沐瑶惊惧交集,急忙回手一剑,邢远辰右手一弹,一道无形真气正打在沐瑶剑背上,沐瑶只觉得一股大力打来,短剑“咔擦”一声,竟应声折断!两人一个趔趄,脚下踉踉跄跄。站稳时,已经到了峭壁边上。

    峭壁下是漆黑如墨的万丈山崖,崖底是湍急的离水。沐瑶扶着崔行之步步倒退,两人眼中都是一般的惊恐,绝望,凄凉,在强大如斯的对手面前,二人就如待宰羔羊。对面那长发飘飘的妖异男子嘴角仍挂着冷笑,面上却是杀气腾腾,如死神一般步步逼近。两个少年瑟瑟发抖,慢慢退到了千仞绝壁旁。

    两人面前是会让他们生不如死的绝强高手,身后是漆黑无底的万丈深渊!进退维谷,危在旦夕!

    星光昏暗,月色惨白,山风凄冷吹过,吹散了原本的桂花香气,远处山林间传来几声寒鸦的悲啼。

    崔行之忽地脚下一滑,瘦小的身体立时失去平衡,向后一仰。沐瑶扶着他的手被向后一带,也跟着失去平衡,她不由自主向后一迈,一脚蹬空,二人随之摔下山涧!

    顷刻间,两人已被深渊下的黑夜生生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