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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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番外

一个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一个是逐雁山上的采茶女。门不当,户不对,怎还奢求与他再会?即便有缘再见,我该以什么身份与他相近?救命恩人?故人?

心中顿时有些空落落的。

反复默念他的名字,容德,容德,容德,仿佛这样我便能看到他站在我眼前。

我忍不住探手向前去抚摸他浓黑的眉宇,英气有神让人料定他出身不凡,他鼻梁俊挺比这逐雁山还要绵远延长,薄唇无情却更有情,如今他已是这般俊秀非常,他日后怎会记得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采茶女?

指尖有清风徐徐,我知晓眼前空无皆是自己虚幻。这是怎的了?研制出新茶也不曾让我如此心神不定,我怎会因一个陌生男子心神不定?

手中的五味子被指甲掐碎,耳畔传来爹爹责备的声音:“蕙清?怎的如此心神不宁?你既是悉心采了这五味子回来,若不好好将茶制出来,怎对得起自己的辛苦和这五味子的沁香之气?”

我慌忙回神将五味子的汁液挤在一个小盘子里,这五味子还可做染料,染出的衣物淡雅清新,是我最爱的色泽,没有之一。

“爹爹,清儿知道了!爹爹为什么不告诉蕙清这银铃从何而来?那日遇到一个与我有着相同银铃的人,莫不是与咱们有什么渊源?”我无意间问出此事,即便知晓爹爹不会给我什么回应,却仍是有些不死心。

爹爹手执宝剑英勇神武,我因需要上山采茶,随爹爹多少学了些防身之术,一则是周护自己不被猛兽侵犯,二者是防患那些登徒子上山猎艳!

果不其然,爹爹舞动宝剑丝毫未有迟疑,他漫不经心道:“说过了,那银铃是你娘亲留下的,你娘亲红颜命薄,但你的聪慧机灵却是遗志了你母亲,爹爹心中欣慰,你也要向你娘亲一般变得文武双全才是!”

文武双全。

不错,五年之后的我确是文武双全,只是遇上的这人真不知是否天意,他并非往昔鲁莽安宁,而是变得冷酷漠然。若我知晓他并非富贵公子,而是王公贵族,我决计不会将这一段情缘记得如此深切。

若知晓此后会被强抢入宫,我怎会对那一段银铃的缘分思念至今?

我不知道这是一段缘,只以为这是一段孽,这是孽缘。爹爹说过,女子一生有两处不得进入,一是青楼,二是皇宫。

可爹爹不知自他离世之后,我豆蔻之年在青楼制茶为生,及笄之年被孽缘所绑,入宫为后。

离忆雪闻罢挥开幽涯的手道:“忆雪不能放着琉璃不顾,至少现在离忆雪们并不能保证其他走进医馆并未患症的百姓不会被传染,离忆雪唯有这样做才能安心!”

由于担心其他百姓被传染,未患热毒之症的百姓们若要看疾,离忆雪和幽涯都会将他们请去别处的医馆,若不然就是在医馆之外搭棚为他们医治。眼瞧着便要入秋,日头却偏偏骄火着不愿安凉,是而离忆雪与幽涯常是在毒日头下为百姓问医,离忆雪头顶的面纱更是如同一层火帘般闷热火躁,直叫人胸闷郁结。

期间,幽涯担忧离忆雪的心疾便不时要离忆雪回王府去小憩一下,可是百姓性命重过于天,她怎能因一己而舍却黎民?离忆雪一路翻阅古籍,和幽涯尝试了百十种药材,大多药物皆是一开始有效,而几天后便不禁失了作用。

身患热毒的百姓除却胸闷气短浑身发热,更甚者体虚无力瘫累在榻,之所以要将疫源之地的百姓和医馆中的百姓封禁,是因为传染全在言说之间,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便会成为下一个身患热度的人。

索性圣宫之中防疫得当,故而并未有人被传染得症,而因着离忆雪自己每日只在寒王府中小呆片刻,大部分时间全在医馆和疫源之地为百姓看治,所以确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冷思寒等人的身影,最多不过是将研制出防疫的新药交付琉璃转给他们以防不测。

离忆雪一边思索着,手中摆弄着黄葛、沙角、仁贝等用来治疗防疫的药材,通常这些药材的搭配全是煎熬服用,然而效用并不很大。

此时有一个患症的女童跑到离忆雪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角,离忆雪回眸轻声问道:“璟儿,有什么事情?”这个女童年不足十,名为崔璟儿,自小不得父母养育,一直是在善堂中收养着的,却不想出门玩耍时感染了热毒之症,是而只能和其他的百姓一同呆在医馆中。

璟儿算是个活泼热闹的小姑娘,虽然染症却还算轻微,常常在医馆中奔来跑去和其他的患症百姓说笑,便连有些病症严重的也能被她逗笑一二。

待离忆雪言罢,璟儿眨了眨那双神韵十足的水眸,脆声道:“离姐姐,离忆雪平日里吃那些蒸煮的菜式不免有些腻了,能不能给璟儿换换菜式,哪怕是炖煎也好啊!”

琉璃曾经为离忆雪和幽涯送过几次饭食,离忆雪与幽涯因着要先行研制药材,是而会将那些热菜给璟儿他们吃,谁知璟儿竟吃腻了琉璃擅长的蒸食,真不知道琉璃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呢!没准儿是努着嘴叫道:“若是嫌弃,琉璃不去便是了!”

离忆雪自是这样欣喜地想着,却顿然灵光一现,唇间不断重复道:“换个菜式,换个菜式,把煮的换成炖的,把煎的换成煮的?”

幽涯见离忆雪呆愣在药材旁念念有词,于是漫步过来,瞧着她的神色问道:“忆雪在说些什么?怎的显着有些魔怔了,莫不是太过劳累了吧?”言罢,幽涯将一只手搭在离忆雪的额上,想瞧瞧离忆雪是否得了什么热症。

离忆雪却将幽涯的手一把抓住,颜色惊喜道:“幽涯,以往离忆雪们都是将黄葛这几味药材给他们煎服,却不想实则散却了很大的药用。黄葛既为风干的药材,而沙角和仁贝却是新鲜的植木,倘若离忆雪们先将沙角和仁贝熬煮出汁,再以黄葛加入其中一并熬煮,最终出药必是比原先的药效增强几倍的!”

“沙角是控毒逸散的良药,仁贝能够降温消热疏通血脉,而黄葛既为干物则是用于凝聚药效,如你所言确实能将这几种药材的效用发挥极致,离忆雪们一早便该想到的!你是如何想出这个法子的?”幽涯阖眸沉思片刻,顿觉这种换法用药的念头的确可行。

离忆雪躬身拉着璟儿的手望向幽涯,喜不自胜道:“多亏了璟儿,这小丫头鬼精灵想要换换日常的菜式,是而才叫离忆雪想起了把用药的方子一并改去试试!”

幽涯闻言看着璟儿机灵的眸子,摇头笑道:“如此说来,全是璟儿的功劳了?璟儿若是想吃好吃的,待你病好了,离忆雪带你去四月楼大吃一顿当做犒劳可好?”言说间,幽涯不由得抬手夸了下璟儿翘挺的鼻梁,神色中全是欣喜。

璟儿听罢顿时笑开了花,拉着幽涯的手掌问道:“幽涯哥哥说的可是真的?璟儿要吃红烧肉、糖醋鲫鱼和佛跳墙!”

离忆雪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手扶着璟儿兴奋跃动的小身子,一手探出去摸摸璟儿的肚子说道:“看来并不是多大的一个肚子,竟能容下这么多?想去吃好吃的自是可以,但你一定要乖乖吃药,这样病症才会痊愈。”

待离忆雪言尽,璟儿手舞足蹈地便往一边跑了去,开心地叫喊道:“太棒了,璟儿好好吃药,病好了就有好吃的了!”

“璟儿高兴,离忆雪们却不能高兴得太早,这一顿好饭她能否吃得,还要看离忆雪们新试的药方是否奏效了。”幽涯由着璟儿在医馆中玩耍,自己则站到了离忆雪身旁与离忆雪一起摆弄起桌上的药材,他从在各种药材中一一挑选,总要先拣了最好的试药。

离忆雪闻言取来了一尊玛瑙研钵,玛瑙研钵较其他材质的研钵耐磨,又因为玛瑙温润,在药用上当真是能温服药性。离忆雪选了上好的沙角和仁贝按照药量一并放入了研钵中,细细地研磨了起来。

看着幽涯取来一个陶碗等待离忆雪研钵中的药汁,离忆雪低声问道:“幽涯可还因着前几日的事情怪责离忆雪?”

幽涯似是被离忆雪的问语惊了一下,转而笑道:“离忆雪如何能怪责于你?你是安离宫的宫主,做事情必有你自己的思忖。你担忧琉璃染症,一时着急也是有的,离忆雪只不免担忧你的心疾而怪责自己。离忆雪身为护宫神使行医甚久,现在竟不能早早研制出治疫的良药,想来真是惭愧难当啊!”

“这话如何说得?若非是你,如何成全忆雪成为现今的安离宫宫主?离忆雪与冷思寒亦不会有今日。忆雪的心疾并不足为重,上天安排自有定数,不是你离忆雪强求得来的。”离忆雪将研钵中的药汁倾入幽涯捧着的陶碗中,心下却酸软了起来。

想当时将来圣朝的时候,幽涯一路由现世将离忆雪引来,离忆雪只以为是遇到了玄人不可参量。待到与幽涯的真身相见,才知晓虽一身仙风道骨,却也仍是与凡人无两样,面上不在乎凡事,心中却思量不改,于离忆雪着实是极大的恩德。

离忆雪心中不敢对幽涯诉说极过哀败的言辞,现下患了心疾,离忆雪自当竭尽心力也要襄助冷思寒,不至成事决不罢休。惟至成事之后,倘有一朝天不留离忆雪,离忆雪于圣朝得遇冷思寒这般的良人,又有幽涯、无心这般的知己,此生亦无何憾了。

幽涯仍在医馆试药,熬药是个漫久的过程,幽涯担心医馆气闷难耐便让离忆雪先回王府。途经四月楼,离忆雪望着门庭如市的四月楼心中五味杂陈,许久不如舞樱轩,不知昔日茶香如今是否还在?

思及至此,离忆雪云步进入四月楼,柜中忙碌着的幽时一眼便认出了离忆雪,离忆雪抬指点唇示意他休要为意,随后不动声色地往舞樱轩走去,幽时则命安琰跟随离忆雪后。

舞樱轩到底四月楼中最为安静的地方,及至此处已不见任何人影,安琰这才走上前来为离忆雪将茶室的门打开。门扉轻启,离忆雪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房中一切照旧,只是这房中品茶的人已经走了一遭又一遭。

安琰将离忆雪引入舞樱轩,待离忆雪落座方才启声道:“宫主,今日寒王与左相在楼中巧遇,将将才离开。”

冷思寒终于等到了时机,他收到左相过来饮茶的音讯定然是幽时他们告知的,离忆雪轻阖了阖眸道:“你们一向办事得力,真是多亏你们了。如今四月楼的营生全仰仗你们,你们也真真辛苦,尤其是你和安玖,不仅要帮衬着幽时打理四月楼,还要为离忆雪去办其他的事情。”

安琰闻言叩身跪地,垂眸低声道:“属下为宫主效力本就万死不辞,万万受不起宫主的赞赏!”

离忆雪见状轻笑着将安琰扶起,轻叹道:“离忆雪最不喜你们规矩诸多,你们跟随离忆雪的时间也不算短,怎的还不知道离忆雪的脾性?离忆雪继位安离宫宫主,能与你们一起助寒王成事本就是大家相识的缘分,别没来由地添上这些规矩,莫说离忆雪不喜欢,也是平白让离忆雪们主仆间生分了。”

听闻离忆雪的言辞,安琰这才安下心站起,他抿唇道:“宫主之命属下不敢不从,只是宫主现今和幽涯一并在医馆中为百姓医治,且要当心玉体才是。离忆雪等虽在四月楼忙碌,却要劳宫主时刻记挂着,还托琉璃给离忆雪们带了防疫之药,属下如何能不感激宫主的顾念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