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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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她本该与这孩子一同去了的

桐贵妃几人望向抚琴低吟的昭华凝眉,昭华听罢耶律成被围之事非但未曾心急,反倒是将绿绮抱出温婉抚琴,虽浅唱之辞不无“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之意,然则无人能猜透昭华此刻心思,只得望着她一脉白衣飘飘凭窗而立。

昭华双眸望向窗外夏花,暖风徐徐似要暖她冰冷身躯,然而她心灰意冷怎能仰赖夏风作暖?她低声朝云锦道:“去延华宫把四殿下请过来,若是四殿下不在,便守在延华宫,直到将四殿下等回来再将他请过来。”言罢,又语声沉沉向桐贵妃问道:“你曾经习武,对于用兵之道是否知晓几分?”

“虽是知晓几分,却觉恭亲王此次被黠戛斯和回鹘双围蹊跷得很!先不论别的,单是恭亲王素日里的行径便知他为人谨慎,既是为人谨慎,怎会不探清黠戛斯之意便草率定夺?”桐贵妃侧目望向窗外夏花凝眉论断,她向来是将耶律成的心思看在眼里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如此不辨真伪。

昭华又何尝未有想过此事?耶律成心思细密,怎就安了心思会落入敌军圈套?若非耶律成实在大意,便是有人令他大意,而令他大意之人不会是黠戛斯或回鹘任何一方,只会是军中之人,且是素有威德的大将!

昭华挥袖折身落座于桐贵妃近前,脚下玉砖与绣鞋相击脆响着实好听,然今时听在昭华耳中却觉与窗外聒噪蝉鸣毫无两样,并非全无美意,只是此刻的昭华没了赏美之心。

昭华探手轻揽广袖上玉堂春,绣眉轻挑望向流苏和青岚道:“你们两人去小厨房烹些茶来,外头日盛,贵妃娘娘辛劳赶来,总要吃些凉茶方能消暑。方才本宫郁结不言,你们便敢怠慢了吗?”她命人在殿中设了一尊香位供奉,不为他人有心加害自己,只怪自己没能将孩儿留住,且由姜御医所言,此胎果真是个女儿。

桐贵妃看昭华缓缓将祥云肚兜烧在火盆里,心知她是在祭奠孩儿亡魂,昭华此间伤痛欲绝便连耶律容德都不曾过问,若非乳母和云锦悉心照料,耶律容德只怕早就哀怨连天了!桐贵妃微微抬眸望向一旁采绿,随即采绿自袖囊中将一叠佛经取出递与她。

桐贵妃云步至火盆旁,将佛经缓缓投入盆中焚烧,语声细沉道:“我知你心里苦,心里怨,可是孩儿已经去了,你又何苦执着不放?不如多为她念些心经,助她早登极乐,也不枉你们母女一场。如今你既凄怨也罢,若是心中真恨,便寻出凶手为孩儿报仇,你可知是何人害你?”

昭华忽而手中一紧,为孩儿绣制的虎头帽便攥在掌心,将时牢中只有柯玉祁一人,萧皇后和耶律九方才将自己撇清,若此刻前往天牢定非明智之举,桑柔和耶律九的手下亦不可能,没来由惹人猜疑。如此一想,守备天牢的羽林卫最会听从谁人之令?耶律才,萨沫耳!

萨沫耳是何种心思昭华心中清楚,即便萨沫耳因着自己失掉身孕一事怀恨在心,嫁祸柯玉祁加害自己一事断非她能够思量到的,再加上江华宫此时来了个恨毒了自己的,昭华如何不知那人是谁?她根本断定了是江华宫的两人不会有错!

如今清减的身子并不令昭华在意,她在意的只是自己因何清减,更是怎样与耶律成相说,她本该与这孩子一同去了的!全是她的错,怪不得别人,连同那柯玉祁都是为人所用,半点由不得自己!然而如今最重之事,便是确保耶律成安危与否,而颜莫逍与“海东青”死士又在做些什么?

“我这是昏了头,才忘却了你也是个处境不好的人,你大可怪我不曾为你设想,又为何要去萧皇后那里找不痛快?”昭华明晓桐贵妃着实不易,萧皇后与她处处为难已是众人皆知,然则萧皇后面上似是母仪天下,又令耶律弘难以斥责,因而桐贵妃大多时候是有苦自食。

“再难也难不过你了,你每日与他相见,却不能言及与我有关之事,心中知晓还要装糊涂,往往是最难的,再加上你如今……的身子,莫说是要我去见萧皇后,便是她真要压我镇我,我也没有二话。”桐贵妃未能将“惨失一女”道出口,若非因着静淑和都几许,或者她并不会与昭华有此交会,她是为耶律九做事之人,两人本该水火不容,只怕耶律九都不曾想到两人关联。

“昭……三皇嫂!你如何起来了?身子还不曾将养好,若是落下了病根儿,日后可怎生是好?”耶律复急躁不安的语声自殿外传来,桐贵妃与昭华不由得微微侧目,桐贵妃忙敛了言声不让他人知晓其中缘故。

流苏与青岚方端了新茶过来,瞧见耶律复过来便垂眸向耶律复道:“四殿下到了,请四殿下言声轻些,我们王妃将经过了一番喧闹,再经不起折腾了!若是殿下还有些怜悯之心,便该为咱们王妃将那些胆敢谋害之人尽然除去!”

青岚与采绿闻言心惊,她们未曾习惯流苏快言快语,桐贵妃恐她们听取徒生嫌隙,由是朝采绿低声道:“本宫听闻靖华宫里来了个手巧的宫女,想来便是这个清秀的青岚罢?采绿,你去与青岚讨教些编花的技艺,回头多撷夏花编几个花篮安放宫中,倒也比铜炉焚香脱俗。”

采绿应承一声便也随着青岚退出殿外,耶律复这才向桐贵妃抱拳道:“复儿给庶母行礼,庶母诞下公主后还未曾探望,着实是复儿之过,还望庶母见谅!不知静淑现今可好,复儿前几日得了几匹冰丝锦,回头便教人送到桐花台去,冰丝锦清凉通爽,庶母以冰丝锦为静淑裁制几身衣衫,如此炎炎夏日,应当也会令静淑爽快许多!”

“如此,便多谢四殿下了。有劳四殿下挂念静淑,静淑虽是女儿身,还望你们这些兄长多多指点她才是啊!”桐贵妃探手接过流苏递来的清茶,轻嗅细品,随即颔首道:“这些翠玉雪针也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当喝,在我那里都是给皇上留着的,平日我总是舍不得喝。”

昭华淡然望着火盆熊熊火焰,翻飞上下如同吞人血口,她面无神情道:“再名贵稀罕仍不过是茶,何必留着存着?既不能成就神仙眷侣,又不能切断七情六欲,更不能保佑子女安康,留着何用?”

此刻耶律复念及将才流苏所言,连忙转向云锦与流苏问道:“你们将才言说有人来闹过一场,是何人?可是大皇嫂她们?若果真是她们,待我回禀父皇和母后,好生给她们一顿教训!况且桐庶母在此,父皇那里绝不会以为是皇嫂恣意生事!”

“万万不可!”桐贵妃打断耶律复意气之言,随即望向昭华与耶律复抿唇道:“皇上为战事所忧,你我不是不知,只怕如此节骨眼上向皇上言及此事,皇上虽会责惩萨沫耳她们,却不免令皇上以为昭华不顾大局,这王爷在前方身陷敌阵,王妃却在宫中与人纠葛,本宫自认此法不通。”

谁知昭华绣眉轻挑,手中轻攥令佛经皱作一团,厉声道:“可我偏要让皇上知晓!”这一声惊得耶律复与桐贵妃侧目,只见昭华眸光一横冷声道:“我不仅要让皇上知晓此事,还要让皇上知晓我顾全大局而隐忍不发!”

言罢,昭华眉宇紧锁抬手抚心,众人见她面色苍白以为是多日不曾进食所致,云锦由是柔声问道:“王妃多日未曾进食,这碗粥已然凉了,奴婢去小厨房端碗新的来罢。”她将要转身出殿,岂料身后众人忽而惊愕出声,只听流苏厉声喊道:“王妃!王妃!”

云锦匆忙回眸,但见昭华一手抚心,身上白衣却血迹斑斑,唇间溢血不止坠落衣衫。云锦双手一松便令粥碗落地,瞬间摔个粉碎,她瞠目惊声道:“王妃!”

耶律复惊愕之际将昭华抱至榻上,厉声向流苏喊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寻姜御医,快去寻姜御医!”

流苏茫然颔首便要往外跑去,桐贵妃骤然拉住流苏,细品方才昭华所言,由是凝眸望向昭华沉声道:“且慢!记着方才你们王妃说了些什么,你此行出去,可不止是为了把姜御医请过来啊!”

流苏闻罢桐贵妃所言幽幽颔首,将才昭华言及要令皇上知晓此事,而她此刻去请姜御医,便也要让皇上知晓昭华究竟有多么顾全大局!

云锦云步至榻前望着昭华苍白无色的面容,她望向耶律复低声问道:“四殿下,王妃如今心思郁结,不仅是因着没了身孕,也是因着王爷被困生死未卜,皇上与几位殿下在朝中商议多日,可有王爷的消息?”

“皇兄如今被困逐雁山中,黠戛斯和回鹘双面夹围,逐雁山地势陡峭,逶迤婉转,尽管难攻易守,却可能由草断粮绝而困死其中!”耶律复言辞掷地有声,即便是昭华意识混沌仍然听清了耶律复所言。只是,为何那“逐雁山”三字听来有些耳熟?却是,记不真切了……

“王爷,果不出王爷所料,这逐雁山地势极险,山下遍布黠戛斯和回鹘的人,虽说他们攻不上来,可咱们也着实逃不出去!”颜莫逍面容凝重望着围火而坐的耶律成,他们此行是因军中出了细作,人言将在外军心向内,可这个细作却是将军中密报泄给敌军,若非如此也不会令黠戛斯知晓辽军实力,从而勾结回鹘将辽君迫退至山上!

耶律成抬眸向夜空皓月,唇间低念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他已着人处置了那个细作,然则细作却字句不提自己由何而来,实则耶律成心中清楚,这细作能往来黠戛斯和辽君之间,纵然耶律才手握羽林卫大军,却没有只手遮天远及边城的能耐!

御书房是御医院的必经之地,这令流苏行事方便了许多,她此刻去御医院的步子尤其匆忙,不仅头顶骄阳豆汗淋漓,且途径御书房时还“不慎”跌跤,御书房外的黄秉盛见状疾步过来问道:“哟!这不是靖华宫的流苏姑娘吗?怎的这么不小心?恭亲王妃当在景辰阁安养,我见你行色匆匆,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柳条扶风映蝉鸣,仲夏蝶影常殷勤,流苏的思绪比那蝶影蝉鸣还要飞快,面色凝重向黄秉盛行了礼,随即神情为难道:“见过公公,流苏这是要去请御医院的姜御医,公公有所不知,我们王妃现下不太好,等着姜御医去救命呢!”

“救命?将时姜御医不是言及王妃没有性命之忧了吗?因何现在又要去请姜御医过来了?可是病态反复?”黄秉盛面上沟壑依约,见着流苏面露为难心中疑惑,不知是否昭华又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是病态反复,现下便要去回禀耶律弘,耽搁不得!

流苏闻言先是向黄秉盛行了个大礼,随后凝眉向黄秉盛抿唇道:“公公,王妃是耽搁不得,但还请公公不要再为难流苏了,王妃交待过决不能令他人知晓此事,还请公公快让流苏去请御医罢!”

谁知黄秉盛听罢轻甩了下广袖,凝眉道:“胡说!皇上如今疼王妃像疼亲闺女似的,既是亲闺女,我便与你们也没有亲疏之别了,怎还能算得上‘他人’?你且将此事告知于我,我应了你绝不告知他人,如此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