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字体: 16 + -

第61章昭华身子疲乏,恕不能恭送王爷

黄秉盛领着几个宫人守在桐花阁外,他在捕珠盛会上一眼便认出了桐妃,然而碍着皇后的面上未敢开口。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侍奉了皇上几十年自是了解皇上的性子,先后温德淑良,皇上曾为着赐死先后的事忧哀多时,更莫说这桐妃与先后是有几分相似的,更有着先后不曾有的英气!

往日之事不提倒也罢了,先后温良容了当今皇后和这位桐妃,却不曾想她容得了别人,人家却是容不得她!黄秉盛眸光一扫落向半阖雕窗,但见烛火幽明下人影成双,他抬眸望了望半空残月,低叹皓月不知人情薄,为谁阴缺为谁圆。

“心儿,怎的去捕珠盛会了?鹰隼无情,万一伤到可如何是好?”耶律弘望着桐妃的神情尽显柔和,如同在关问自己的掌上明珠。

桐妃闻言垂眸,俨然如一个媚态倍生的娇妻,柔声道:“臣妾只是太久不曾见到皇上,便想着捕珠盛会上能见着皇上一面便好,瞧见皇上和皇后伉俪情深,臣妾便是一死也了无遗憾了……”

耶律弘听闻桐妃所言深觉桐妃乖巧懂事,殊不知惑心香饵早已在殿内燃起,情至深处确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有一种情深却是不知何终。

桐妃望着榻上沉沉入睡的耶律弘垂眸轻叹,圣恩浩荡却也无情,曾几何时他待先后百般宠爱,还不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她轻抚小腹默然阖眸,今日此举定让萧皇后心中愤愤,她已有了觉悟,然而除了坦然以对别无他法。

可能去求求那个女子?那女子如今孕中不适,再说自己的一言一行全在齐王眼中,求人何用啊!床榻之上的是一国之君,担负起黎民苍生,看似最体味百姓疾苦,却又是天下最不重情重义之人!若非他对先后有疑,先后又怎会含冤不白而死?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窗外琴声依约传来,桐妃凝眉暗殇,这琴曲听起来如何似是先后的悲叹?她悲叹那人对她情意不再,她哀怨那人不顾她的忧伤,她无奈那人的花言巧语,更是怨怼那人待她的无情无义!

这琴声从何而来?此琴感叹先后,只恐明日又成萧皇后和她自己的悲鸣。

“王妃,宫里正传信儿说是四殿下在西夏打了大胜仗,那金主见西夏蒙战并不出手援助,如今西夏已与金断了邦交了,四殿下他们不日便班师回朝!”苏嬷嬷将盛放安胎药的玉盏递至昭华面前,一面与诸人讲说今日在宫中得到的消息,眉间的一颦一喜更是难以掩却。

班师回朝?昭华接过安胎药,她如今在景辰阁静养便是为了皇孙能够安然降生,不过延华宫与江华宫那边近日倒是少了些动静,后院的两个现下仍在禁足,心中不觉有些怅然,无意笑道:“回朝?若是我,倒宁愿远远离去……”

宫中是非太过,无论谁是谁非,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她原先以为耶律成是几个皇子里迫于无奈的,而耶律复是不羁潇洒的,谁知耶律成与耶律才和耶律京并无不同,惟有耶律复是不适宜这深宫的,因着耶律复出淤泥而尤未染。

苏嬷嬷听罢却是转而一脸忧思满腹的模样,流苏笑问道:“嬷嬷怎的这般喜一阵,忧一阵的?可是心中有什么心思?”

“小事,不过是小事罢了,不值一提!”苏嬷嬷面上虽如是说,然而方才眉开眼笑的模样已被如今凝眉紧锁替代,昭华轻望了一眼却念在心中,苏嬷嬷素日里皆是爽直的模样,若是她凝眉便确是有心思。

昭华饮罢安胎药,将空盏递与苏嬷嬷低问道:“苏嬷嬷若是有事但说无妨,你照拂本宫与腹中孩儿可谓是劳苦功高,本宫定会竭力助你,你且说是何事。”

苏嬷嬷闻言思虑片刻,随即轻叹道:“奴才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前些日子与我那兄弟争了几句嘴,如今他便不见了人影,与他一并当差的侍卫也不知晓他去了哪里。无妨,说不准他只是与奴才置气跑出去几天,过些日子便回来了!”

“不见了?嬷嬷不是说过他在宫中当差?若是在宫中当差,岂能随意离开宫中?”昭华手抚小腹只觉孩儿在腹中微动,只是听闻苏嬷嬷言及兄弟不见人影便心觉可疑,若宫中那般容易出得,只怕宫人早就逃得纷纷落落了。

“王妃莫要觉得惊奇,若是这件事惊奇,那云锦这里还有一件奇事,那便是久居深院的桐妃竟然开始与皇后娘娘争宠了,而且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云锦望着昭华惊疑的模样不由得挑眉,莫说是昭华,便连她亦觉得此事疑怪。

流苏闻罢瞠目道:“桐妃娘娘?一个月的身孕?听闻桐妃娘娘是捕珠盛会与皇上重修旧好的,不想短短几日时间便怀上了龙嗣!可是皇后娘娘在几位皇子之后却再未……”

流苏言间望了望苏嬷嬷的面色,几人如今待苏嬷嬷仍有戒备,谁都不知会否一句失言被传入了皇上和皇后耳中,不料苏嬷嬷却坦言道:“上天待皇后娘娘已算不薄,皇后娘娘已有现今几位皇子,而桐妃娘娘还年轻,皇后娘娘自当是乐于桐妃娘娘为皇室增添新血脉的!”

“不错,母后仁心仁德,母仪天下,不仅待几位皇子视如己出,单是瞧母后待我这般周全便可知她待桐妃亦不会错落分毫。”昭华言间望着苏嬷嬷双眸,她故意言及萧皇后待皇子“视如己出”,只看苏嬷嬷会否将她纠正。

谁知苏嬷嬷似是心思错漏,只是无奈道:“这人不可貌相,奴才本以为王妃高不可攀,却不想王妃待人亲善,平易近人,这是上天对奴才福德深厚,可惜奴才的兄弟生的俊俏却是命薄,一朝跟错了主子便失了性命。”

“嬷嬷这是怎的了?令弟现下虽是不见踪影,嬷嬷怎说得像是令弟已经……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一般?”流苏挑眉望着苏嬷嬷欲语还休的模样甚是不解,她那悲上眉梢的神情不该是为着与兄弟争闹有的。

昭华凝眉低声道:“嬷嬷过于抬举昭华了,昭华能算得什么好主子?能跟在皇上和母后身边才真真是福德深厚!嬷嬷安心,待到都几许回来,我便请他去为你寻那兄弟,定然将你那兄弟寻到可好?”

苏嬷嬷听罢连忙向昭华行礼道:“奴才谢过王妃!奴才谢过王妃!只是王妃待奴才这般好,为何要与王爷闹那些孩童意气?”

“桐妃娘娘将将有孕,嬷嬷可知是哪位御医在照拂?”昭华云步至桌案旁执起玉杆狼毫,年中时节总是令人燥热心闷,玉杆狼毫触手温凉,昭华不由得提笔行文。

苏嬷嬷凝眸笑道:“再多不时王妃的肚子便足月了,王妃此刻还有心思关问桐妃娘娘,王妃真真是心善如佛啊!王妃尽管安心,照拂桐妃娘娘身孕的是皇后娘娘亲点的御医咄罗昆,咄罗昆是咱们左相的亲兄弟,医术仅在姜御医之下,尤其是那一手针灸之术可是能妙手回春的!”

“皇后娘娘令左相的兄弟去照拂桐妃娘娘?皇后,左相,桐妃?”昭华低声将这三人依次念出,暗自盘算着其中缘故。

“怪不得都说三王妃兰心蕙质,吐字纳言果是不凡!哈哈哈!”门外传来男子高笑之声,昭华等人凝眉望去,只见耶律九正往内殿而来。

苏嬷嬷心中一惊,慌忙行至耶律九身前叩拜在地,连声道:“奴才见过齐王殿下!王妃如今在孕中,皇上和皇后令王妃在内殿静养,王爷现下若是要进入内殿只怕是不妥,不如请王爷稍后片刻,待奴才去回禀皇后娘娘一声……”

“萧媚娘那边有什么好回禀的?本王想要出入的地方向来无人阻拦!莫说是那个萧媚娘,即便是皇兄也要对本王礼让三分!你一个奴才怎敢来管我的来去?”耶律九双眉轻挑,对苏嬷嬷之言满是不屑。

是时,昭华已然步出内殿,云锦与流苏服侍左右,只听她望着耶律九莞尔道:“内殿气闷,皇叔一片盛情昭华不敢相却,便请皇叔在外殿小坐罢。苏嬷嬷,还不起来去给皇叔斟茶?天闷温燥,皇叔一路过来靖华宫只怕也该口渴了。”

“好!看来本王的侄媳不仅生就了一张绝代娇颜,更加是通惠懂礼!本王便依你之言,与你在外殿小坐片刻!”耶律九望着一身白衣的昭华眸露蔑笑,其中意味令人不愿深究,然而苏嬷嬷却是会意地起身离去。

“闻说西夏一役大胜,昭华还以为皇叔会与父皇一同庆贺,不曾想皇叔竟会来探看昭华,昭华实在是受宠若惊。”昭华接过云锦和流苏递来的玉杆狼毫与兽革,将兽革在桌案上铺就开来,继续提笔行文。

耶律九不屑一顾道:“本王与皇兄有什么好庆贺的?区区西夏本就不值一提!不过确是给复儿一个历练的机会,不似成儿每日在朝中处事,难怪成儿越渐文气,看来也是与侄媳相关啊!”

“皇叔言笑了,成儿十年卧病,便是想同皇叔一般豪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皇叔百忙之中还来探看昭华,成儿实实感激不尽啊!”耶律成的语声陡然响起,耶律九一抹浅笑便僵在唇边,此时苏嬷嬷恰巧端茶而入,分别为耶律九和耶律成敬上。

耶律九抬手重拍了下耶律成肩头,挑眉笑道:“这茶皇叔是不喝了,只是你一身文气倒与那个人越来越像了,可别落得个与那人一样的下场才好!”耶律九冷笑几声便挥袖而去,徒留耶律成在雕凳上空拳实握。

“皇叔所言真真是语带玄机,不知王爷可否告知昭华‘那个人’是何人?”昭华书罢停笔,耶律成将那兽革扯过于掌间摊开,只见字迹隽秀道——“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耶律成似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道:“你这是在悲叹何人?亦或是在哀叹自己?本王从未涉足其他女子之处,因而你并非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应当说是‘红颜心隔万重山’!”

“红颜心隔万重山?究竟是昭华心隔万重山,还是王爷腹思千千万?”昭华将玉杆狼毫递与云锦,向流苏沉声道:“带安公公去取内殿金沸花的香囊,天闷温燥,王爷每日处理朝事应当用得上。”

原来她还是念着自己,可为何面上非要与自己这般疏离?正要开口时,苏嬷嬷朝昭华提醒道:“王妃,姜御医马上过来请脉了,是否要奴才去准备王爷与王妃的晚膳?”

昭华闻言起身,向耶律成低声道:“昭华身子疲乏,恕不能恭送王爷。”

“王爷,王爷!”小冬子疾声呼喊步入殿内,昭华闻声止步,只见小冬子伏在耶律成耳畔嘀咕几句,随即耶律成挥袖起身,阔步向外而去。

昭华淡然向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轻唤住小冬子问道:“小冬子,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竟把王爷急成那般模样?”

小冬子眉宇紧锁,却是高声叹道:“嬷嬷是不知道,方才奴才与延华宫的小兄弟在路上遇见便闲谈了几句,谁知他们竟说延华宫里的主子被刘御医诊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现下正遣人去告知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