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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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十一 猫



    “求求您了,您就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求求您.......求求您......”身材魁梧的主人郑谷正跪在地上使劲地向瘫坐在面前椅子上面黄肌瘦的痴呆女人磕着响头,低声下气地尽量在乞求中把“您”吐清楚。

    我吃惊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可怜主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样惶恐,这样哀声下气,这样努力得说“您”,于是,我惊讶地从喉咙里冒出一句“喵——”他实在是太可怜了,他额头上的肉已经磕翻出来,地上的血渍历历在目,在昏黄的烛光下混乱地绽放着诡异妖冶的绯红花朵,这儿一朵,那儿一朵。

    瘫坐在椅子上的痴呆女人仄歪着头,不仅无动于衷,而且变本加厉仿若嘲笑般“嘻嘻哈哈”哼笑起来,身上红碎花棉袄犹如头上散乱的头发一样蓬松可笑。

    这个傻女人被郑谷唤作“兰儿”,他给逝去前的未婚妻这么喊过。兰儿是八天前被郑谷在自家田埂边上发现的。当时,郑谷出门干农活儿的时候,天蒙蒙亮,一个用棉袄裹得紧紧的女人在他家田埂上微微抽动。

    他担心地扶起女人,女人身上的棉袄早已被夜深时的露水打湿。郑谷问她怎么了,女人睁开朦胧双眼回答着莫不相干的话。郑谷知道眼前痴痴傻傻的女人一定是傻子,多半是哪个人贩子把她诱拐了半路上不小心被她逃掉。

    郑谷充满怜悯之情地把这个女人背回家,喊来邻居肖婶儿替这个女人换好衣裳。这件事很快被传开了,村里的人纷纷前来看这个陌生的傻女人,连隔壁村的大黑狗也来凑热闹。

    大家伙儿塞在小小的屋子里围着这个傻女人,纷纷劝说郑谷把这个女人留下来当老婆。肖婶儿刚把棉袄扔了回来,也加入劝说郑谷的行列中:“我说古儿你也是,奔三十的人了还不打算结婚生子。看看这姑娘,傻是傻了点儿,可那个俊哟。

    不如,你就和这个女娃儿生活在一起吧,也算救了人家的命。两全其美呢!”“是呀,是呀。你总不能跟你的米花儿过一辈子吧?它又不是女人。”李叔接茬儿道。

    郑谷以镇定及兴奋的目光望了我一眼,我“喵——”的一声,踱步到大黑狗那儿去,尾巴扫起地上的灰尘。郑谷点了点头。郑谷他实在是太善良了,像我们猫一样太单纯,不想内幕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些人之所以要把兰儿留在我们家,是因为他们有一颗怜爱之心,不想这傻子一无用处的命白白丢掉,于是他们才苦口婆心劝说郑谷留下她,而不是争先恐后把她留到自家照顾。

    郑谷一看这傻女人,煞是像逝去的苏兰,所以他把她叫兰儿。几天里,郑谷对兰儿的照顾无微不至,老是干农活儿干到一半儿就回来看她。托了兰儿的福,我的伙食也有了大大的提升,不用像以前一样跟野猫抢食了,因为郑谷总是给女人喂完饭后,都会给我盛一坨白米饭,偶尔会有鸡鸭鱼肉,一只猫能混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临走时,他还拍拍我懒散的毛:“嘿,把兰儿照顾好点儿。”

    我奇怪地看着郑谷离去的背影,心想,我又不是猫妖,照顾个屁啊。可是,幸福时光去得快极了。女人兰儿来的第四天,三点钟,他穿着破棉袄,痴坐在椅子上,“哼哼哈哈”嘻笑起来。苏兰是在三点钟笑死的,她老爹说她有富贵病——笑不得,可最后她还是被郑谷的一个笑话整死了。其实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苏兰只是附和着自己男人笑,笑着笑着就真的觉得好笑起来,笑得苏兰俊俏的脸一白,蛮腰一直,死了。

    她死的时候穿着红碎花棉袄,靠坐在兰儿现在坐的那个椅子上。“哼哼哈哈、嘻嘻哈哈”的笑声从兰儿嘴里飘出,诡异地回荡在屋子里。接连几天,令人发毛的恐怖笑声准时从兰儿嘴里飘出,头一天扔的棉袄,再次穿在了兰儿身上,在苏兰死去的位置不断的笑。郑谷请来捉鬼神仙也不起丝毫作用,神仙说:“这鬼,戾气太重,我收拾不了她。”戾气太重?郑谷猛然想起于苏兰的海誓山盟,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

    肯定是苏兰的鬼魂因情羁绊,在自己身边久久不愿离去,这时看见自己对别的女人有意思,她就附了兰儿的身,不断重复自己死前的样子,这里有两个意思:一是警告郑谷不能忘记它;二是挑衅郑谷,如果不对兰儿死心,就让兰儿死。郑谷参悟出其中的道理就是今天,于是他乞求面前女人身体里的女人放过他们。可兰儿身体里的苏兰仍不放手,笑着,并且越笑越像苏兰死前的笑声,假且凄凉。一会儿,兰儿终于不笑了,昏了过去。

    我走到主人面前,不停地用身子蹭郑谷的手,尾巴不断地扫地上被尘土变得龌龊的血,“喵——”主人送了口气,抱我到床上,然后把兰儿抱回到床上,接着脱下兰儿的棉袄径直走出门外,临走前,他擦着额上的鲜血,亲切地对我说:“米花儿,把兰儿照顾好。我去城里找更好的捉鬼神仙,明儿再回来。”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城那儿方向跑去。切,我又不是猫妖,怎么照顾,况且兰儿又不是个傻子。郑谷啊!你太善良了,怎么就不能像个人一样狡诈,非得在心里装一只善良的小猫咪。

    兰儿,不,应该叫她苏花,苏兰的妹妹,他确实不是个傻子。郑谷一消失在黑暗中,她就精神起来,俨然不像个刚被厉鬼俯身的傻子。苏花捋捋她乱糟糟美丽的黑发,抱起我打趣道:“米花儿呀,姐姐要发财了呢,到时候,你就跟着姐姐哈!”

    “喵——”我说。不要。

    苏花摇摇我的小脑袋,高兴地放下我:“真是个好孩子。”

    她听不懂我说什么。

    苏花放下我,立刻从床下摸出藏着的手机,按下几个键后,激动地对电话那头说:“办妥了。快点儿来,只有一天时间。”她关上手机后,瞟了我一眼,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他去找名医呢,找捉鬼的干嘛。奇怪!”

    苏花只知道郑谷家房子底下埋着祖先的宝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儿只有她姐姐苏兰知道,后来告诉了苏花。苏花的目的就是要装疯,博取郑谷的同情心,没想到阴差阳错地与姐姐苏兰死前的点滴不谋而合。

    第二天,苏花和她的朋友果然从地下挖出了大大小小的宝贝。正当她们要离开时,苏花停住了脚步,红晕着脸:“我发觉,自己喜欢上郑谷了。”

    “啊!?狗屁,这么个财在自己脚下都不晓得挖的男人你也要?怪不得这个村的女人一个也不理他呢!太蠢了。”

    “什么跟什么啊!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呀!我们拿自己的宝贝,操心人家的家事干嘛?”

    “是啊,是啊。我们把坑填了各奔东西吧!”

    苏花到底是没走,她心里还算有一只善良的猫。

    那么,我原谅她了。我欢喜地跑到她脚下,蹭她的腿。而苏花喜滋滋地抱起我,亲了我一口,把自己的宝贝收到床下。

    晌午,苏花在午睡。郑谷东倒西歪的影子射进屋子,踉踉跄跄地走到苏花面前。

    我惊怵地叫“喵——喵——”

    郑谷的眼里充满血丝,他依旧微笑地对我:“米花儿,你也看见她身边的鬼东西啦。好猫儿,总算可以通灵看见怪东西了。”然后,他俯身在苏花耳边轻轻地说:“你不是兰儿,你也不是苏兰。你是魔鬼。”说完,他粗壮的手死死掐住苏花纤细的脖子。

    最终,苏花好不容易找的善良永远死在了美梦中。

    苏花死后,郑谷也倒了下去。

    昨天,郑谷一到城里,就被一辆车撞了,没死,勉强可以走动。后来,他的钱又被骗个精光。他就这么忍着痛,硬生生地走了回来。可内伤太严重,命不久矣。

    苏花和郑谷被村民草草埋后,我就入伍到野猫群中。

    这时,人们再也听不到郑谷房间里痴痴的笑声,而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哭声。“呜——呜——”与众多的猫叫声“喵——喵——”混在一起,分不清人哭还是猫叫。村里的人都说是苏花的魂不愿走了。我怀疑是苏花的魂在祭奠自己即将来临的美梦。

    管它的呢。

    他俩死后的第五天,有人从郑谷家找到还没挖完的宝贝。于是,我们家彻底被开发了,颓废的我被撵出家门。

    趁着太阳还没落下,我的尾巴扫起世俗的尘土,背对着房里正抢宝的人们,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