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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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西陵嫘

    符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从部落的角度来看已经是个合格的成年人了,只有他知道自己其实还在长个子,因为常年在外面暴晒劳动皮肤显得有些黑。



    他的身边一直来来往往的都是那些活不长的奴隶,那些人的脸都被劳累与风霜折磨得麻木不仁,比起身体,心还要死的更快。



    从没有人对他笑,相对的任何人都可以打他,他就是这微型社会里的金字塔底。



    部落的生活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人在自然面前很脆弱,每周都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打猎,粮食产量不高,不打猎食物就不够,但山上的野兽那么多,保不齐哪天就阴沟里翻船,就算上山摘个果子都有可能遇见狼,然后死无葬身之地。至于捕鱼?姬水里这些年淹死的人比被狼吃的还要多。



    即使是那些监工和部民这些平民阶级的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打他的人其实也笑不出来,所以他们一看到符笑,就会打他。



    大概这就是嫉妒吧。



    但是符他还是会笑,就算身边有奴隶病死了,或者哪天又挨了没有意义的鞭子,但只要今天晚上还有饭吃,即使吃不饱,他的心情也会好起来,也就能笑得出来。



    他感觉还会胡思乱想,能笑出声的自己才算是活着,如果哪天连这种没意义的怪念头都没了,他觉得自己也就离死不远了。



    可现在他明明还可以胡思乱想,却也不可能逃掉明天早上的那一刀。



    以前他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奴隶,现在看来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刀的事。



    抓他的人一定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少典,可他却连过来看一眼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好歹自己也是他儿子派来的人,他却对自己的目的毫无兴趣,再想想姬轩辕家里还躺着个陌生的卫兵。



    姬轩辕的妻子应该也已经死了吧。



    符觉得自己真是个蠢材,自投罗网。



    但是他根本就没有不听从姬轩辕的选项,自从离开有蟜之后,他就是姬轩辕的奴隶了,不再属于原来的氏族,但是同样没有自由。



    他的身上有奴隶的烙印,无论跑到哪里去,都没有氏族会接纳逃奴,而就凭单独的一个符,是绝对没有一个人在野外生活下去的能力的,他又不是姬轩辕。



    如果他不去,有熊氏就不会庇护他,而如果他去了,有蟜氏会杀死他,为了活下去,他除了赌一把姬轩辕的妻子还活着别无他法。



    现在那女人死了,他也要死了,真干净。



    哈,哈哈哈。



    符低下头无声的大笑,眼睛紧紧的闭着,想堵住不断流下的泪水,笑的浑身发抖,伤口越抖越疼。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开心?”



    这里居然还有人?符费力抬起头,看到身前站着一个女子。



    她攥着一把陶刀,手脚麻利的割断了捆着他的那条皮绳,将他已经没知觉了的手腕解放了出来。



    “你是谁?”符揉着自己的手,震惊的看着她。



    也不怪他震惊,不管是谁面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明明身材娇小,却一前一后背了两个孩子的少女也要觉得震惊。



    看上去最多也就和他一样大的少女身后背着一个和千岁差不多大的男孩,胸前用皮布搭吊着另一个最多也就刚断奶的婴儿,一前一后两个孩子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全遮挡个严实。



    胸前吊着的孩子一无所觉的睡着,背后的四五岁的男孩倒是醒着,但他乖乖的,一动也不动,和千岁那咋呼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



    胸前背后都吊着这么大的人,不说是这么个娇小的少女,就算是符这个男人看去也觉得十分吃力。



    但少女似无所觉,她看符还在发呆,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想什么呢?快点,再不走他们就要发现了!”



    符虽然很想问她到底是谁,但就像少女说的那样,现在快走才是最重要的。



    他当即撑起勉强的身子,一瘸一拐的向猪圈外走去。



    “嘿,嘿,嘿!你去哪?”少女蹦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破成条条的衣服:“这个样子你能走到哪去?上马啊!”



    符摇了摇头“我不会骑马。”



    “你不会我会啊!上来!”少女根本不管符怎么想,割断拴马绳,扯着缰绳一步上马,随机轻抚马头安抚它。



    符就趁着这个功夫爬到了马身上。



    “贴我紧一点!”少女娴熟的调转马头“抓住我!一会儿会很颠!”



    这马并没有鞍,这会儿还没有鞍,马背上滑的要命,少女不过是操纵着马小跑了几步,符就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他又不敢随便碰少女,只能死死抓着马毛。



    虽然他的手没什么力气,但是人在恐惧的时候总会爆出格外大的手劲,毛皮又很敏感。



    马儿吃痛,尥了个蹶子,险些把两个人甩下去。



    而这时他们已经能看到跑得最快的那几个哨兵了,他们手上还举着火把,正呲牙列嘴的冲两个人追过来。



    少女就像一只报晓的雄鸡,一唱天下白,明明是深夜,但整个氏族似乎都被她的脱逃唤醒了。



    眼看着追兵接近,少女着急的要命。



    “你能不能抓住我!”她有点生气的回过头来:“要是掉下去了我们谁也跑不了!”



    说着她一把拉过符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也不管他抓没抓住就用力抖了抖缰绳。



    胯下的马儿仰头一声长嘶,不再停留,放开四蹄奔跑起来。



    坐在马上的人对于只能徒步的追兵来说太难抓捕,只有那些挡在两人去路上的人还想能试着拦上一下,但在少女纵马撒蹄点在那些人的胸口,伤得他们再也爬不起来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看着马儿抬起的蹄子胆怯退开的聪明人了。



    形势略有缓解,符紧紧拽着少女的衣裙,任由奔马带着跑。



    “后面有人骑马追上来了。”符听到了背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嗯,我知道。”少女低声回应,拽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



    两人没走上几步,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彪形大汉就挡在了马蹄之前,下扎马步,似乎想要徒手拦住奔马。



    少女用腿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会意转向,绕过了这铁头大汉。



    然而铁头大汉回身一捞却拽住了马尾,那股大力薅得马儿一顿,随后抡起那陶瓮大的拳头冲着少女的头就挥了下去。



    拳头过处一股劲风掠过,要是打在少女身上她肯定是死定了,符松开了手,回身迎向这一拳。



    他以身体护住少女,抬起那双本来就快要报废的手臂迎向这要命的一拳,臂骨随即发出无比清脆的喀嚓声,其形状当时就扭曲了起来。



    他也没有试图用腿去夹住奔马来防止自己的跌落,而是顺着这股劲道,狠狠地砸回了有蟜的土路上。



    他已经尽力去把自己对奔马的影响减到最小了,他跌落的这档口,马匹因为受惊又失控的窜出老远。



    符的头靠在地上,模糊的视线中映出少女一面惊惶的回头一边猛拉缰绳,但是她根本无力控制惊马停下,只能就这样冲着距离不到三十米的城门冲了过去。



    对,就是这样。



    跑吧!



    刚才你救了我一次,看样子是失败了,但我还给你的这条命,你可千万要保住了。



    那个大汉已经拎着拳头逼到面前,符闭上眼睛,自知绝无幸理。



    然而料想中的死却迟迟没有到来。



    似乎有人在大喊着什么,但是符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



    符睁开眼睛,看见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前,留给他一个毫无惧意的娇俏背影,身上背着的两个孩子已经不知所踪。



    “你怎么???下来了?孩子???呢?”



    “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哒哒是我的马,现在孩子们和她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安全。”



    就这飞身下奔马的本事就是符一辈子也学不来的,少女的美与英气没有因为落地翻滚沾染的那些尘土而下降分毫。



    “直接???骑着马走不就好了?”



    “不要说话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是???姬轩辕的妻子吗?”



    “对,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叫西陵嫘。”少女回头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追兵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少女似的,自从少女出现之后就不再有动手的打算,一个个都站在原地,直到那另一个骑着马的人到达。



    白毛的马儿摇头晃脑的踱到少女和起也起不来的符面前。



    这个人骑起马来完全没有少女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而是一直一小步一小步的慢慢行走,再配上那种摇头晃脑的感觉,就像在一只开了屏的孔雀在使劲咋呼着,想让别人额品鉴他的羽毛。



    但是再看看这人的长相,这只孔雀肯定是个秃毛赖皮雀。



    “嫘儿,你跑什么呀,在我这过得不好吗?”



    这人刚一露面没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少女脸上便全是嫌恶的神色,现在他一开口,少女的脸色看起来更像是被什么恶心的东西呢熏得快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