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净花明的女子之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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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茶园

    看着空空如也的妆盒,两个老妇人的话犹在耳畔,如此短暂的一个多月,他春风得意,喜得贵子。我苦笑,泪水流了下来,不为他,也不为我,为的是一个苦命的女孩,被父兄卖与商家,她在刘家最孤苦无依的时候,亲哥哥却连娶三房姬妾,全家都在为新姨奶奶怀上孩子而高兴,竟没人为她的付出和牺牲叹一声惋惜,落一滴泪。晶晶的命运如此悲苦,我又将如何结果?为何自古薄命的总是女子?被人唾骂的虞姬、西施,被人歌颂的昭君、蔡文姬,被人敬仰的谢道韫、李清照,纵然生前有多风光或死后有多么被后人传诵,抛开光环,抛开误解,红烛影中,茜纱帘下,何尝不是一把把辛酸泪,苦情水?而我一向自视清高,自命强过她们。命运太无情,沦落至此,将来又会是何等不堪,完结此生?想着想着,更觉心中似压了一块铅石,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提笔写下《天仙子》词一曲:

    文姬远嫁昭君赛,玄玄又续风流债。也亏一阵黑罡风,火轮下,抽身快,单单零零清凉界。原不是鸳鸯一派,休猜做相思一概。自思自解自商量,心可在,魂可在,着衫又捻裙双带。

    写罢,犹嫌不足,取出杨夫人相送的琵琶,拨动弦丝,和着节拍,将它谱成一支曲子,自奏自唱,字字句句出自内心深处,琵琶弹奏出幽怨的曲声,在空寂的夜晚更觉凄凉悲苦,一时间只听琵琶声轻轻悠悠响彻夜空,万物聚集,天上的星星渐渐隐了光芒,月亮也一点点西沉下去,仿佛不愿听我吟唱此曲。越唱越入情,不知不觉忘了身处何方,身为何人,直到次日,初阳升起,百鸟和鸣,方觉哑了嗓子,才止住,坠儿见我不再唱了,端了一碗雪梨汁进来,柔声道:“姑娘,你唱了一夜了,喝点雪梨汁,歇一歇吧,身子才好些,别这么劳累自个儿。”

    我依言接过雪梨汁一饮而尽,道:“你帮我准备一点香纸吧,我想祭奠一下晶晶。”

    坠儿点头道:“好,我马上准备,姑娘歇歇吧。”

    实觉体力不支,便躺下欲睡,可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见,见晶晶笑着走来,又看见冯通的三房四妾嘲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崔晓晓盛气凌人的模样,直憾得我心烦意乱。不愿再睡,起身披了一件外套,走出院门,一夜之间,院外的翠菊、月季开得那么艳了,在初秋时节,风光正好,它们开得似乎很应景,又似乎不应景,看着一簇簇菊花,一时欣喜,一时又伤悲,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梅树,东风不度,傲梅不开,梅花总是那么冷傲、坚刚、不与百花争艳。

    不大一会,坠儿备了香纸来,我寻了一株开败了的杏花,摆上香炉,点上香,烧了一些冥钱,默默祈祷:晶晶吾妹,昔日相交,今朝离别,始知妹乃红杏一脉,易地而处,惟愿吾妹依然如杏花清雅,不疑不惑,清楚明白自处。妹既往西方极乐,实不该为凡尘所恼,勿牵念吾等红尘中人,自相寻福,切记!晶晶甚爱杏花,我当初不知何意,时至今日也不能十分明白,枉费她对我一片真情,我竟辜负了她!

    转眼间,已是金秋九月,人人谓丰收喜悦的季节,我却徒留伤心。漫步在孤山中,观赏着桂花,六丽花、美人蕉、米兰、茉莉的秋风得意,竟一点也提不起兴致来,不知不觉间信步到了茅亭,水涧里的水依然叮叮咚咚奏着经久不变的乐章。

    我攀着古藤,又一次来到孤山,虽已是九月,除了蓄意待发的梅树,都依然翠绿欲滴,山中添了珊瑚豆、夹竹桃、叶子花、果石榴等各色花果,仿佛不是令人悲伤的九月,而是春意阑珊的三月。

    即刻来到梅雪亭,方发觉亭子两侧挂着酒幌子,正中门檐上大书“茶”字,两边行书大笔写道“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来匆匆,去匆匆,饮茶几杯各西东。”

    一看,心情稍好,信步推门而入,却无人。再一看一应陈设不变。复又出来,往西绕了几步,忽闻淡淡幽香从后山传来,一时大为所动,穿过蔷薇架,乍见渠渠绿茶,三五童子欢乐采摘,却是一片茶园,依山而建,临水而植,园中一茅亭内,林节执盏煮茶,浅笑倩兮,仿佛遗世独立的隐士。

    相邻数月,竟不知孤山上有这么一片茶园,忽忆起姚合当年与友人游至一茶农家时所作的《乞新茶》,禁不住开口念道:“嫩绿微黄碧涧春,采时闻道断荤腥。不将钱将买诗乞,借问山翁有几人?”

    林节乍一听人言,大喜,早已起身相迎,道:“贵客降临,快请入座。”一招手,一个童子忙洗杯换水。

    林节引我如茅屋内坐下,笑问道:“姑娘何故到此?”

    我心中明了,道:“深林相逢处世家,唯有仙鹤着前院。寻公子不见,自然是闻香而至。”

    林节笑道:“姑娘好灵的鼻子,只是我这地方隐蔽,常人寻不到,姑娘既能前来,实是天缘。”

    我深以为然,转眼见诸童子采茶甚忙,心想,前次来到梅雪亭,并不见这诸多人,想必当时采茶正忙。心下大为羡慕,笑道:“林公子果然不是世俗中人,赏梅品茶,自是别具风雅。只不知林公子与林和靖先生是何渊源?”

    林节浅笑道:“姑娘问得好,当年林和靖先生厌世避俗,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不曾与世俗中人结亲,自然不曾有后人。我家先祖福气好,有幸充当先生的侍奉童子,先生百年之后,先祖感念先生为人,为守护那一段佳话,于是改姓林,并誓言族中男子三十岁成亲,生两子,一子守护梅雪亭,延续先生香火,一子沿传本家香火。到我这里,刚好地第四代。”

    我听完,心中甚是感念当年童子的护主之心,只不知林节的本姓为何?

    此时茶汤已沸,林节将亲自烘制的茶叶放于杯中,手持茶壶泡茶,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拨茶,虽是败茶,可也清香无比。再以山泉水烹制,自是与别茶不同,姑娘尝尝。”

    古人有云,烹茶之水山泉为最,远人而清的河水次之,井水最末,此处茂林修竹,泉水甘、洌、轻、清,自然是最上等的水。

    举杯品之,与前番绿雪茶相异,使人入赘云端,听泉水叮咚,鸟语款款,一阵清风袭来,只觉衣袂随风飘舞,浑身为之一松,所有的疲劳尽皆消除。

    “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林节爽声念道,“东坡先生赏茗品佳人,今日小生也附庸风雅了,得以与姑娘赏风饮茶,实乃此生一大乐事。”

    我浅笑,轻掷茶杯道:“林公子本就是大雅之人,何必妄自菲薄。玄玄品着,公子所制龙井与别人大不相同。”

    他道:“俗语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小生只是在世人所传的龙井中添了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罢了。”

    我颔首,道:“公子此举,大有画龙点睛之妙,何不传于世?”

    他微微一哂,负手起立,林风叹道:“当年先生避世独处,先祖感念其情,才传下家训,自为先生传人,自当维护先生清雅,怎可让俗尘凡事扰了先生仙境?”

    我愕然,急忙欠身道:“是玄玄唐突了,乞望见谅!”

    他回身笑道:“姑娘一番情意,又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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