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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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一)

事情还是闹大了。

平时街上偶现一两名锦衣卫都足以引起百姓的纷纷议论,昨天近二十位锦衣卫佩刀骑马浩浩荡荡打马经过,还以为又有哪个大户人家要倒霉了,结果一行人进了锦衣卫老大的府邸,还是用来对付自家下人。

一大早,参奏任西楼的折子如雪花纷纷扑向明德帝的书案,朝上言官吃了火药般战斗力十足的批斗他,车轮战一个接一个闹得明德帝直到散朝许久,都还觉得自己耳边有嗡嗡嗡的吵声。任西楼低眉垂目站在一旁,彷佛被议论的不是自己,置身事外般由着他们骂。

御史言官这些人打不得骂不得,打骂了反而是成全他们,再来个刚正不屈血染朝殿以博得清名流芳,明德帝忍不住暗骂了句老迂腐,正了正神色说道:“任西楼,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懒洋洋的抬起头,任西楼面无表情,“臣无话可说。”

明德帝一噎,这混账都不知道辩解下吗,不然他怎么给他收拾烂摊子。目光一一扫过殿下百官,殿上竟无一人与他交好为之求情,虽说这是自己希望满意的,但这时明德帝还是为任西楼感到忧伤,这边是孤臣的路。

“陛下,臣有言。”忽一名着从二品朝服的品貌儒雅的中年男子站出来,明德帝瞧见人,眸色深深的望了任西楼一眼。

只听得那人道,“任都指挥使掌管锦衣卫,本是为陛下耳目监听巡察民间,但他调动锦衣卫处理家事,官权从私,此乃一罪;滥用私刑,处置下人,他们虽为奴仆,生死由主,但任大人无故行罚,有伤天理,也违反了我朝律法,此乃二罪;第三罪,虎威将军乔珏无诏回京,任西楼与之相勾结,二人私下行动调动少量兵力,臣怀疑俩人意图不轨,陛下明察。”

明德帝眯了眼,勾唇笑道:“任侍郎大义灭亲,朕甚感欣慰。”

那人谦逊的微笑,退回自己的站位,眼观鼻鼻观心,隐于众人之后,在或老或肥或丑的朝官中,他威严与儒雅相结合,已折了皱纹的脸上依旧俊美,眼角微翘溢出一丝风流,是任家人都有的丹凤眼。他赫然是从二品礼部侍郎,任家大老爷任文成,任西楼的大伯。

“不过,乔将军是朕叫回来的,他们私下相见是朕派了事,调动兵力,也是经了朕的允可。”明德帝说道。

一个是镇守边疆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一个是掌控锦衣卫抄家灭族无数的煞神,出现一个就够大家伙吃一壶了,如果两个人一起出动……昏昏欲睡的朝臣均脑海一凛,**的鼻子嗅到危险的味道。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不再死揪着任西楼,明德帝心里满意了,挥挥手,退朝。朝后依旧议论纷纷,但近来风平浪静,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若真要提,那么便只有太后千秋节将至,到时各位王爷都要离开封地进京贺寿。

朝臣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相伴,任西楼都是独自一人走一边,慢悠悠的走着,待看见前方的任文成,不禁挑了挑眉峰,“任大人身边从来都围着一群人,今儿这是,特意在等下官吗?”任西楼是正三品,任文成是从二品,他还矮了他大伯一截。

任文成蹙眉,道:“此时已散朝,你非要如此疏离吗?”任西楼恭敬地提醒“此地仍处皇宫”,任文成摇了摇头,看着固执做出一副客套陌生做派的任西楼,叹气道

:“刚才我是在帮你呐。”

“多谢任大人。”任西楼顿了顿,拱手谢道。

软硬不吃,任文成又气又恼,这个侄儿有本事,得到陛下的恩宠,他开心,可这性子未免也太噎人了,“罢了罢了,我从来都与你说不通,父亲让我嘱咐你一句,近日小心。”

任老太爷的原话是让他警告任西楼别太惹事,连累了任家,经任文成的口过滤了一道,变得温情,“知道你不会听,但大伯还是要提醒你,做事别太强硬招摇了,凡事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任西楼弹弹袖子,莞尔一笑,漠然离去。

经过任西楼的一通恐吓加鞭打,小任府的下人老实了许多,将事情交给成妈妈查。

成妈妈卯足了劲,领了任西楼的命令,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寻找线索。

事情的经过就那么简单,成妈妈从郑嬷嬷手里接过千水鱼后,就没离开过她的视线,尔后亲手交给了李赵家的,之后便是李赵家的亲手又交给了她,这之间可以保证不会有差错。

厨房人来人往,每一个人惊吓后逼着互相指认,但都没做过。

任西楼沉吟半晌,道:“那丫鬟呢?”

成妈妈回道:“半条命都快去了,还是没松口,应该不是她。”想起那丫鬟的惨状,成妈妈心里打了个突。

那个碗最后在位于正院角落的一棵大树下找到,汤自然没了,碗沿残余的汤渍老大夫看过,检查不出什么,打扫房间的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三等丫鬟,是道涵换下了三奶奶的衣服后,让她收拾的,她便拿着最先换下来的几件血衣去洗了,顺便又将屋子收拾干净。

至于为何要扔了碗,她说她不知道那碗汤有问题,端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她胆子小怕被追究,想着反正大家都忙没人瞧见,就悄悄把碗放去厨房,可是刚出了正屋的门,就被人截住了,叫去帮忙,心里一慌,便随便扔在角落跑了。

道涵回忆了下,三奶奶那时候血一直流,成妈妈让换了一次,结果根本不成,屋子里门窗都关得紧紧的,血腥味浓郁,三奶奶嚷着头晕胸口闷,味道闻得她难受,大家又急又怕忙得团团转,珍珠已经换了好几盆水,手软软酸酸的,泼洒了下水出来,房间乱成一团,她好像是随口说过一句找个人打扫一下,说完便抛之脑后忘了个干干净净。

事情证明是真的,任西楼疑心病重,还是把那丫鬟关起来严刑拷打,顺便命人查了查她,默默无闻的小丫鬟,不过十岁,年纪小性子软,是从任家那边过来的家生子,父母在任家也只是普通下人,没有丝毫嫌疑的地方。

“大人,奴婢,实在查不出来了。”成妈妈沮丧的说道。

任西楼动了动手腕,“你去照顾好三奶奶便是。”查,还是得继续查的,只是换个人罢了。那个人本事再大,藏得再深,他也能把他揪出来。

见任西楼又是一副要外出的准备,成妈妈犹豫片刻,又道:“大人,你不去看看三奶奶吗?”

说实话,任西楼真不想看见殷素素。背后的真凶还没找出来,如果她又发脾气要吵要闹,他已经够烦心了,固然可怜她,但他也懒得去和她吵架;如果一直哭哭啼啼的,见着也闹心,一大堆的事,他真没多余的精力安慰她。

任西楼有些纠结,动摇,成妈妈眼色极好的立马说道:“三奶奶特意叫奴婢请大人过去的,奴婢告诉三奶奶从昨儿起大人就一直忙着,水都没喝几口,三奶奶心疼大人,吩咐厨房做了许多大人爱吃的饭菜等大人过去呢!”

不会吧?这明显不是殷素素的风格啊!任西楼不可置信,脚跟一转,向正院的方向走去,成妈妈在后面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任西楼刚进院门,一直站在屋子门口张望的璎珞就迎了上来,写意道涵二人作为大丫鬟被打得最为厉害,现在还下不了床,和遇璎珞俩人平时比较少言老实,便由成妈妈做主暂顶了道涵写意。昨天被打得着实厉害,璎珞行动不太灵活,对任西楼产生了心理阴影,笑容勉强得像在哭。

殷素素还躺在**,小产过后也要坐满一个月的小月子,不能碰水不能见风,规矩苛刻,成妈妈说要在小月子里好好调养身子,如果在这个时候落下病根,可就不好治了。

她的唇色浅红,神色柔和的笑了笑,对任西楼说道:“我不能下床行礼,大人见谅。”

任西楼道:“无事,你好好养身子。”

她的确与以前不太一样了,这种感觉说不清楚,任西楼一边沉默的饮着茶,一边打量着殷素素。若真要说,打个比喻,以前的殷素素就好比夏日的阳光,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浑身也都散发了灼热的光芒,明艳非常。

而如今的殷素素,安静,沉稳,默默的盛开绽放,犹如清淡的水里投射的明月。

不知为何,任西楼竟觉得有些遗憾。

“失去了孩子,我痛不欲生,恨不能一觉从此不醒。”殷素素挂着淡淡的笑容,眼底盈满悲伤,说道,“我还记得,大人最喜欢抚摸我的肚子,想感受孩子的存在,可惜他会动,会和人打招呼的时候,大人没能看见。”

任西楼放下茶杯。

殷素素逸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昨晚,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直想着,我多么的痛,大人又多么的痛。如果我不任性,不发脾气和大人吵架冷战,或许大人还能和孩子见见面,打打招呼,而不是只能记得,一个微微凸起的,没有反应的肚子。”

任西楼动容,“你,”张了张嘴,不知从何安慰而起,殷素素抬手止住任西楼,眨了眨眼,将眼里的水光抹去,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有多遗憾吗,大人没能和孩子说上一句话,孩子没能听听父亲的声音和父亲招招手,都怪我……可是……”

“可是,那天我无理取闹,拗着性子和大人吵,只是因为我吃醋了。”任西楼莫名一愣,殷素素破涕为笑,“这个时候,我不想叫你大人了,便容我越矩一回吧。从怀上孩子到成亲,再到现在,可以说是阴差阳错,也可以当做机缘巧合。即使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即使你只是为了孩子容忍我,可是任西楼你知道吗,你是除了我娘,成妈妈还有写意之后,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句句发自肺腑,可是,如果中间没有娘、成妈妈还有写意这么几个人,或许会更感人些吧。任西楼十分粗神经的想道,但在门外等着主子召唤以便随时进去侍候的成妈妈听见这番话,却感动的哭了。

最后画龙点睛之笔,她说道:“就如同你喜欢乔将军一般,我也是这么的喜欢你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