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死不过一捧黄土
清明，山间本就多雨，也就比其他地方显得更加凄凉，这也更映衬了点清明的意思，但没有人会在这一天埋怨这一场春雨，因为清明本就是一个伤心的节日，有这天气正是恰好。
清明细雨落云天，坟头檀香断人魂，说的不正是此中真意？
如陆凡所言，其爷爷老孙头每年到这个时候就会一改只在家里喝酒的习惯，反而是将酒葫芦背出去。
但背出去他也不喝，而是怎么背出去就怎么背回来，然后在埋到地里，第二年又背出去，这来来回回十六年，一葫芦子酒竟然是一丁点儿也不见少。
陆凡以前还问过爷爷，不过老孙头并没有太多提及原因，只是说这人一生遇见的事多了，也就有一两个自己放不下的人，他这把岁数那放不下的人早已经死了，他是个山里人，也就和山里人一样，信山神，自己更是走了一遭江湖，就更信牛鬼蛇神那一套了。
今日，这老孙头如每年一样，斜背了个酒葫芦就进山了，不过还是有些不同，今日老孙头背的酒葫芦并没有比以前更重，但是却要比以往走的蹒跚。
陆凡本来想跟着爷爷，但是被老孙头一顿臭骂，也就失去了兴趣。
老孙头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出了家，陆凡当然还是有些不放心，跑出大门去看，看着爷爷那远去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入了深秋的老人走在了春天这个季节，甚是有些萧瑟，他很想跟出去，可最终还是没有跨出门槛。
没有转身的老孙头似是感受到了陆凡的一举一动，微微一笑，将斜跨在肩上的酒葫芦系的更紧，嘴上不由得哼到：“一场江湖，两番情仇，快哉，乐哉......”
无论是在哪座山的人，祭祖扫墓一般都是午后，从没有饭前便出发这么一说，而且他们异常讲究，从来都有一个固定的坟头，然后在那坟头上摆着些鸡鸭鱼肉，三拜九叩的彰显自己的虔诚，以求祖上庇佑，庇佑自己今年能够多福多贵的！
不过，远在松山镇的老孙头却不讲究，他自诩还算是半个江湖人，也就应该有江湖人一半的豪迈。
所以，这一天孙老头一直都是走到哪停到哪，没有一个特意的位置，路上也是唱着小曲。
当然，这些小曲当然也是以悲伤为主，并没有绝了清明的意境。
可这几年身体确实不如以前，走上几步都感到有些疲惫，所以歇脚驻足的地方也就一年比一年近了。
不过，今日的老孙头却是一口气走到了松山半山顶之后，方才找了一个石头坐了下来。
他解开背在身旁的酒，将放了十六年的酒酒塞子揭开，放到石头上，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不见明日的天空，有些追忆的说道：“老李头，这天比你走得那天还黑，我竟然比那天还看不见咯！”
老孙头将话说完，然后低头嗅了嗅那壶被自己藏了一十六年的花雕，似乎是实在忍不住那酒香，便喝了一口，然后从袖口取出一柄已经铁锈斑斑的匕首，有些下定决心的说道：“李老头，你可知道？我这匕首这辈子沾的血可真不少，就算如此，可我也算得上心安理得，但是为何，末了末了，还是你让我在后悔了一次！”
他边说边放将自己手上的匕首放到石头上，然后又喝了一大口酒，之而捡起一大块石头，奋力的砸着那有些年代的匕首。
随着石头一次一次的落下，那铁锈也就一块一块的剥落，让人惊异的是，这铁锈内部包裹着的那柄匕首相当的光亮，完全不像外面那样子寒酸，并且在那匕首的中部还刻着一条猎豹。
乍一看，就是大师手笔，画的那叫个栩栩如生。
有作画也就有落款，在那猎豹下面那四个篆体小字却是煞景，也不知是那个不知廉耻的人，刻得这“一十三郎”听上去文雅却是真正的俗不可耐的名字，污了这柄好匕首。
老孙头没有看那个猎豹，而是盯着那四个歪七扭八的字瞅了个不停，嘴角竟然是浮现了罕见的笑容。
老孙头手上的石头也是停了一会，之后便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也暗淡下去，嘴上就接着刚才说的说道：“你说你如果是个将军，我杀了你也算是给那些个孤魂野鬼找了个投胎的理由，你说你再不济，也能混个小兵卒子吧，手上肯定也会摊上一两条人命，我也算是人家报仇了，可是为何你偏偏就和她一样是一个老老实实的老百姓呢？”
说完，老孙头双眼紧闭，悍然出手，那匕首总算是裂了一条缝。
老孙头看着那一点儿裂缝，并不满意，只是不停地继续砸着：“以前不敢去想，入了那阴曹地府是个啥子样子，就怕被我杀了的人在下面等我，不过现在倒是想开了，反倒是想去会会那些人，更想去会会你，至少让你问一问，你实在不解气，也能抽上我两鞭子.....”
老孙头手上没停，嘴上就顿了一顿然后吐了口痰，有些后悔的说道：“至少我觉得痛快！”
哐镗一声，那匕首终归是应声而断。
就在那匕首断裂的一瞬间，那柄匕首上的猎豹竟是活了一般，突叫一声，似乎远，实则近，震得埋藏在一旁盯了有一会儿老孙头的豺狼，也是一哆嗦，再也顾不上眼前这顿美食，急忙往远处逃去。
反观那老孙头却是丝毫不在意，就是眼睛有些微肿罢了，他使劲的盯了盯那个猎豹，就像是想要将那个东西死死的记到自己脑子里，嘴上却是毫不在意自顾自的嘟囔着：“你还是那般狂傲！”
一阵春风拂来，没有一个人接话，就没有人知道老孙头说的那个你到底是人是鬼了。
老孙头移开目光，苦笑了一声，拿起断成两半的匕首就往深山之中丢去，没有一丁点的不舍。
之后更是将石头上的花雕拿起，狂饮了起来，还时不时往地上倒上一些：“人家说，人死不过一捧黄土，你看你死了，却还牵着我这个老头子干甚？”
说着说着，老孙头喝到嘴里的就不知是什么东西了。
......
老孙头的北侧，更北，再北的地方，也有一座山。
黄流儿就住在山里面，他住的这座山比那深山林还要荒芜，也就更是没有太多人烟。
黄流儿有个爷爷，不太言语的爷爷。
黄流儿以前非常崇拜自己的爷爷，可这几年却不同了，黄流儿总感觉他的爷爷近几年太过重情，少了原有的几分冷淡，他认为这对于自己以后行走江湖将会是一个致命的引导。
黄流儿的爷爷也知道自己孙子的变化，他更清楚自己已经老了，已经有点拢不住这个孙子了。
所以两个人，这两年可以算得上是心照不宣，从不多说一句。
黄流儿的爷爷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很讲究，这几年更甚，说来也奇怪，以前的爷孙俩并不过清明这个节气，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到清明，爷爷总是会把黄流儿早早的叫起，也不顾黄流儿的怒气，只是叫他毕恭毕敬的吃顿早饭，然后拉着就进山了，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是怕吵到自己这几年从外面收回来的孤魂野鬼！
黄流儿心里明了山里面那些没有墓碑的坟头鬼，活着的时候都是些什么人，所以一直对于这些鬼没有半点儿虔诚，反倒是有些不屑，他不屑这些个入了江湖的人，还能躺到这得主。
不过黄流儿每到这日也不顶撞爷爷，不为其他，完全就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这些窝在这里只能当鬼的人。
此时，那山头老孙头醉了，这山头的黄流儿却很清醒，比以往的时候要清晰千倍，甚至于要比自己在那把三寸蛇形的小刀上刻上名字的时候还要清醒百倍。
只是因为一直都寡言少语的爷爷在这个他自认为异常虔诚的时刻居然开口说话了，当然还是说些自己听不太懂，也不太欢喜的言语：“绝情，绝恨，生了残魂！痴心，痴念，断了此生，老十三你又是何苦呢？”
黄流儿的爷爷在说完之后，便收回了看向南方的目光，松开了黄流儿的手，眼神中全是悲伤。
黄流儿当然清楚这种表情代表着什么，他的爷爷出山一次，就会带着这样的表情，回来后这坟头就多了一个孤魂野鬼，这几年，年年如此，不然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孤坟了。
所以听爷爷又开始追忆年华，黄流儿直接拿出自己那柄昨日才斩了一条巨蟒的曲折小刀，抚摸起来，完全不搭理自己的爷爷。
可他不搭理归他不搭理，他爷爷还是扭头看了他这个孙子，嘴上并没有责骂而是有些欣慰的说道：“你和他很像！”
黄流儿听到这话就不开心了，像谁，他黄流儿从来就像自己，没有别人，再说了他爷爷刚刚还说南方那人痴心，痴情才断了此生的，这种人他黄流儿如何能像？
这些黄流儿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他爷爷也肯定不知。
既然不知，那就会各做各的，各想其事，他爷爷嘴上又开始了，不过这次不同，他爷爷有些责备的口气，也不知道是在责备黄流儿的不屑还是什么，自是在说了一遍：“你和他很像！”
(本章完)
清明细雨落云天，坟头檀香断人魂，说的不正是此中真意？
如陆凡所言，其爷爷老孙头每年到这个时候就会一改只在家里喝酒的习惯，反而是将酒葫芦背出去。
但背出去他也不喝，而是怎么背出去就怎么背回来，然后在埋到地里，第二年又背出去，这来来回回十六年，一葫芦子酒竟然是一丁点儿也不见少。
陆凡以前还问过爷爷，不过老孙头并没有太多提及原因，只是说这人一生遇见的事多了，也就有一两个自己放不下的人，他这把岁数那放不下的人早已经死了，他是个山里人，也就和山里人一样，信山神，自己更是走了一遭江湖，就更信牛鬼蛇神那一套了。
今日，这老孙头如每年一样，斜背了个酒葫芦就进山了，不过还是有些不同，今日老孙头背的酒葫芦并没有比以前更重，但是却要比以往走的蹒跚。
陆凡本来想跟着爷爷，但是被老孙头一顿臭骂，也就失去了兴趣。
老孙头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出了家，陆凡当然还是有些不放心，跑出大门去看，看着爷爷那远去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入了深秋的老人走在了春天这个季节，甚是有些萧瑟，他很想跟出去，可最终还是没有跨出门槛。
没有转身的老孙头似是感受到了陆凡的一举一动，微微一笑，将斜跨在肩上的酒葫芦系的更紧，嘴上不由得哼到：“一场江湖，两番情仇，快哉，乐哉......”
无论是在哪座山的人，祭祖扫墓一般都是午后，从没有饭前便出发这么一说，而且他们异常讲究，从来都有一个固定的坟头，然后在那坟头上摆着些鸡鸭鱼肉，三拜九叩的彰显自己的虔诚，以求祖上庇佑，庇佑自己今年能够多福多贵的！
不过，远在松山镇的老孙头却不讲究，他自诩还算是半个江湖人，也就应该有江湖人一半的豪迈。
所以，这一天孙老头一直都是走到哪停到哪，没有一个特意的位置，路上也是唱着小曲。
当然，这些小曲当然也是以悲伤为主，并没有绝了清明的意境。
可这几年身体确实不如以前，走上几步都感到有些疲惫，所以歇脚驻足的地方也就一年比一年近了。
不过，今日的老孙头却是一口气走到了松山半山顶之后，方才找了一个石头坐了下来。
他解开背在身旁的酒，将放了十六年的酒酒塞子揭开，放到石头上，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不见明日的天空，有些追忆的说道：“老李头，这天比你走得那天还黑，我竟然比那天还看不见咯！”
老孙头将话说完，然后低头嗅了嗅那壶被自己藏了一十六年的花雕，似乎是实在忍不住那酒香，便喝了一口，然后从袖口取出一柄已经铁锈斑斑的匕首，有些下定决心的说道：“李老头，你可知道？我这匕首这辈子沾的血可真不少，就算如此，可我也算得上心安理得，但是为何，末了末了，还是你让我在后悔了一次！”
他边说边放将自己手上的匕首放到石头上，然后又喝了一大口酒，之而捡起一大块石头，奋力的砸着那有些年代的匕首。
随着石头一次一次的落下，那铁锈也就一块一块的剥落，让人惊异的是，这铁锈内部包裹着的那柄匕首相当的光亮，完全不像外面那样子寒酸，并且在那匕首的中部还刻着一条猎豹。
乍一看，就是大师手笔，画的那叫个栩栩如生。
有作画也就有落款，在那猎豹下面那四个篆体小字却是煞景，也不知是那个不知廉耻的人，刻得这“一十三郎”听上去文雅却是真正的俗不可耐的名字，污了这柄好匕首。
老孙头没有看那个猎豹，而是盯着那四个歪七扭八的字瞅了个不停，嘴角竟然是浮现了罕见的笑容。
老孙头手上的石头也是停了一会，之后便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也暗淡下去，嘴上就接着刚才说的说道：“你说你如果是个将军，我杀了你也算是给那些个孤魂野鬼找了个投胎的理由，你说你再不济，也能混个小兵卒子吧，手上肯定也会摊上一两条人命，我也算是人家报仇了，可是为何你偏偏就和她一样是一个老老实实的老百姓呢？”
说完，老孙头双眼紧闭，悍然出手，那匕首总算是裂了一条缝。
老孙头看着那一点儿裂缝，并不满意，只是不停地继续砸着：“以前不敢去想，入了那阴曹地府是个啥子样子，就怕被我杀了的人在下面等我，不过现在倒是想开了，反倒是想去会会那些人，更想去会会你，至少让你问一问，你实在不解气，也能抽上我两鞭子.....”
老孙头手上没停，嘴上就顿了一顿然后吐了口痰，有些后悔的说道：“至少我觉得痛快！”
哐镗一声，那匕首终归是应声而断。
就在那匕首断裂的一瞬间，那柄匕首上的猎豹竟是活了一般，突叫一声，似乎远，实则近，震得埋藏在一旁盯了有一会儿老孙头的豺狼，也是一哆嗦，再也顾不上眼前这顿美食，急忙往远处逃去。
反观那老孙头却是丝毫不在意，就是眼睛有些微肿罢了，他使劲的盯了盯那个猎豹，就像是想要将那个东西死死的记到自己脑子里，嘴上却是毫不在意自顾自的嘟囔着：“你还是那般狂傲！”
一阵春风拂来，没有一个人接话，就没有人知道老孙头说的那个你到底是人是鬼了。
老孙头移开目光，苦笑了一声，拿起断成两半的匕首就往深山之中丢去，没有一丁点的不舍。
之后更是将石头上的花雕拿起，狂饮了起来，还时不时往地上倒上一些：“人家说，人死不过一捧黄土，你看你死了，却还牵着我这个老头子干甚？”
说着说着，老孙头喝到嘴里的就不知是什么东西了。
......
老孙头的北侧，更北，再北的地方，也有一座山。
黄流儿就住在山里面，他住的这座山比那深山林还要荒芜，也就更是没有太多人烟。
黄流儿有个爷爷，不太言语的爷爷。
黄流儿以前非常崇拜自己的爷爷，可这几年却不同了，黄流儿总感觉他的爷爷近几年太过重情，少了原有的几分冷淡，他认为这对于自己以后行走江湖将会是一个致命的引导。
黄流儿的爷爷也知道自己孙子的变化，他更清楚自己已经老了，已经有点拢不住这个孙子了。
所以两个人，这两年可以算得上是心照不宣，从不多说一句。
黄流儿的爷爷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很讲究，这几年更甚，说来也奇怪，以前的爷孙俩并不过清明这个节气，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到清明，爷爷总是会把黄流儿早早的叫起，也不顾黄流儿的怒气，只是叫他毕恭毕敬的吃顿早饭，然后拉着就进山了，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是怕吵到自己这几年从外面收回来的孤魂野鬼！
黄流儿心里明了山里面那些没有墓碑的坟头鬼，活着的时候都是些什么人，所以一直对于这些鬼没有半点儿虔诚，反倒是有些不屑，他不屑这些个入了江湖的人，还能躺到这得主。
不过黄流儿每到这日也不顶撞爷爷，不为其他，完全就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这些窝在这里只能当鬼的人。
此时，那山头老孙头醉了，这山头的黄流儿却很清醒，比以往的时候要清晰千倍，甚至于要比自己在那把三寸蛇形的小刀上刻上名字的时候还要清醒百倍。
只是因为一直都寡言少语的爷爷在这个他自认为异常虔诚的时刻居然开口说话了，当然还是说些自己听不太懂，也不太欢喜的言语：“绝情，绝恨，生了残魂！痴心，痴念，断了此生，老十三你又是何苦呢？”
黄流儿的爷爷在说完之后，便收回了看向南方的目光，松开了黄流儿的手，眼神中全是悲伤。
黄流儿当然清楚这种表情代表着什么，他的爷爷出山一次，就会带着这样的表情，回来后这坟头就多了一个孤魂野鬼，这几年，年年如此，不然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孤坟了。
所以听爷爷又开始追忆年华，黄流儿直接拿出自己那柄昨日才斩了一条巨蟒的曲折小刀，抚摸起来，完全不搭理自己的爷爷。
可他不搭理归他不搭理，他爷爷还是扭头看了他这个孙子，嘴上并没有责骂而是有些欣慰的说道：“你和他很像！”
黄流儿听到这话就不开心了，像谁，他黄流儿从来就像自己，没有别人，再说了他爷爷刚刚还说南方那人痴心，痴情才断了此生的，这种人他黄流儿如何能像？
这些黄流儿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他爷爷也肯定不知。
既然不知，那就会各做各的，各想其事，他爷爷嘴上又开始了，不过这次不同，他爷爷有些责备的口气，也不知道是在责备黄流儿的不屑还是什么，自是在说了一遍：“你和他很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