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从天降:前世溯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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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周年忌日

    那天,阿拉耶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帐的,马骝说她被匋璋那个疯货惊到了,是他派人用四人小轿将她抬回营帐。确实,当时阿拉耶识非常恍惚。那是她第一次杀人,算是一级谋杀罪吧,如果没有她射出的海鲮木刺,匋璋绝不会失态被慕容儁所杀——其实,慕容儁杀不杀他,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就会死去,在多巴胺制造的大量恐怖幻觉中,肾上腺素急速增高导致的心室纤颤而猝死。意想不到发狂的匋璋撞到心情恶劣的慕容儁手中,一刀劈下去,让阿拉耶识彻底免去了杀人嫌疑。虽然大仇得报,可阿拉耶识还是很难过自己这一关。她一会儿因匋璋被杀而兴奋,一会儿又因自己谋杀他人而充满恐惧。

    回到景禄宫后,她茶饭不思,在冉闵的灵位前不停地念诵消业障的金刚萨埵百字明。大约是心诚则灵,她于念佛的恍惚状态中,忽然见到冉闵从灵牌上走下来,披挂银色战甲,头顶一簇鲜红帽缨格外醒目,正像阿拉耶识在西华侯府第一次见到冉闵披挂出征丁零族的打扮。他年轻俊朗的面庞沉肃端凝,眼神望向远方天际,似乎在追寻着什么。阿拉耶识不顾一切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对方充耳不闻。阿拉耶识大急,正在抓耳捞腮时,却见冉闵泯然一笑,从盔甲一侧摸出阿拉耶识赠予他的孔雀蓝色锦囊,凑到鼻尖嗅了嗅,露出脉脉柔情。阿拉耶识乍见那孔雀蓝锦囊,脑中似有念头飞闪而过却没能抓住。只这分神的当口,冉闵便消失不见,阿拉耶识踉跄着抓过灵牌放在怀里反复擦拭,在上面亲了又亲:“棘奴啊,你可是要说什么吗?我杀了匋璋,你高兴吗?你肯定开心的,你走了快一年了,今天才第一次见我,是在怪我没有及时给你报仇吗……”她又哭又笑,比起匋璋发狂的模样不遑多让。

    鲜卑人的春沐死了两个将军而草草收场,慕容儁回到龙城后罕见地沉寂,一连几日不理朝政,却接二连三召了包括御医、萨满医、华夏草药郎中在内的医士入内,令人猜测燕皇因春沐不详染恙。与此同时,燕宫各处加强了守卫,令人惴惴不安。几日后,燕皇竟然单召慕容恪入宫侍疾,群臣暗地议论,疑心是燕皇要对太原王下手的征兆。此微妙景象,幸灾乐祸者有之,焦急痛心者有之,偏偏当事人慕容恪不改当年孝子顺臣的做派,只要宫内传召,他便随传随到。

    这日天色尚早,慕容恪被传入宫后未几便被放出宫来。出得侧宫门,早有侍卫牵来他的马,慕容恪飞身上马,一行人径往遏迳山而去。遏迳山经去年底阿拉耶识发威炸坏山体后,地貌已是面目全非,可煞作怪,唯独天下诸君公祭武悼天王冉闵的坟茔和祠堂不曾冲毁,安安稳稳地立在当地,令人啧啧称奇。

    慕容恪与侍卫等人正是奔冉闵坟墓而去。今日是冉闵被杀一周年忌日,他料定阿拉耶识会亲去祭拜,果然,老远便见坟茔方向景禄宫的黄门与宫女稀稀拉拉跪了一圈,跟着阿拉耶识祭典冉闵。阿拉耶识在冉闵坟前设了供桌,自己一人跪坐在坟前,手里撰着一摞用刚用造纸术造出的黄色粗纸,一张张地投到面前的火盆中烧掉。慕容恪走进才看清黄色粗纸上扎出几排均匀的缝隙,他从未见过此物,亦不知将这些珍贵的新造纸张烧掉作何用处,他是个聪慧的人,转瞬明白这或许是中国祭典死者的仪式吧。他不便打扰阿拉耶识,侍卫们将带来的祭品等一一奉上,他亲手插上三柱高香,然后以酒在坟墓周围浇了一圈,最后在阿拉耶识身旁铺了张席子,同样跪坐于地,也不言语,默默看着冉闵坟头。

    阿拉耶识自从到了坟前,眼泪几乎没有断过,此刻眼睛红肿如桃,慕容恪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偏偏无力安抚。身旁坐着仇家一方的人,阿拉耶识堵得发慌,可是按规矩对方前来吊唁是不可怠慢的,她慢慢从哀恸中分心,这才想起尚未代被关押的李据行礼祭拜。侍女端来三盏酒,她敬天敬地敬冉闵,口中替李据解释给冉闵听,说自己被燕国仇家所设计,身陷囹圄,不能亲自来祭拜云云。

    慕容恪见她替李据敬酒,不露声色靠近她,压低嗓音告诉她:他已经查明,春猎大比上博都发难确系有人设计对付李据。阿拉耶识红肿的双眼这才朝慕容恪正眼看过去,纵然模样狼狈却无损她天纵娇颜,反而增添楚楚动人之色。慕容恪心压抑着砰砰的心跳,瞥一眼环绕伺候的景禄宫宫人,阿拉耶识马上挥手让宫人们退下等候,自己迈步走向自来这里就未踏入一步的祠堂——无他,只因此是燕皇慕容儁所修,不是祭奠是玷污。

    在祠堂里,慕容恪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将大比出事后自己所作的调查一一同她道来。博都受伤被抬下去后,慕容恪立即招来手下去打听内情,得知博都确是自己贿赂了大比考官,争取到大比资格,意欲在大比上利用众人与飞龙卫的对立情绪,将最后一个飞龙卫李据除掉。慕容恪分析,博都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阿拉耶识为了救李据,竟然可以对燕皇服软下跪,燕皇及时出手阻止事态发展。旋即御医给博都疗伤,半夜博都突然伤重不治而亡。

    “伤重不治是假的,博都是被人潜入营帐中杀了灭口的。我把博都的尸体挖出来验过伤,虽然对方动手仔细,可伤口的走势、深度都可看出些微端倪,博都是被就着旧伤再切了一刀才毙命的。”“

    “如此,博都也是被人利用?”

    “不好说。”慕容恪沉吟道,“博都刚从邺城回来就参加与他将军身份不合的春猎大比,绝对是有心想除掉李据。据我所知,博都多次在飞龙卫下吃亏,飞龙卫又痛恨博都凶残野蛮,早就势同水火。在邺城博都与悦绾狼狈为奸……”他说到此节变得迟疑吞吐,阿拉耶识明白他无颜将博都与悦绾在邺宫奸淫掳掠的丑事坦然说出口,便重重地冷哼,声调冰寒,“博都回到龙城,想是怕我和李据对他下手,便兵出险招参加大比,不想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被他的同伙灭口,真是现世报!”

    “呃……”慕容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端方的脸上涩然,“你,你可知谁是幕后主使?”

    “谁?”阿拉耶识脑中警铃大作,故作讶然道:“不会正好是被燕皇杀了的匋璋吧?”她口上如是说,心中提防起来:慕容恪在试探自己?这人就是愚忠愚孝的奴才命,骨子里是卫护燕国的,估计是既想保护自己又不想破坏这表面的和平。他该不会怀疑自己与匋璋的死有关吧?

    “正是匋璋。”却见慕容恪沉重地点头,“匋璋先是拼死进谏皇上阻止他侵犯你……很快又发了狂忤逆皇上——”他不自然地垂下头,不敢看阿拉耶识,紧握的双手泄露他正极力控制内心情绪。

    提到慕容儁的进犯,阿拉耶识瞬间被那荒谬的“有情结缘”刺痛,几乎目露凶光了:“慕容儁他想都别想!你们中土强者为尊,胜者为王,当女人是炫耀强大的玩意儿——我就是死也绝不会与杀夫之人有什么苟且!”

    她说得咬牙切齿,慕容恪听得心惊肉跳,继而一片冰凉——她绝不会原谅与冉闵之死有关的一切人与事,他也如慕容儁一样妄想着什么?

    阿拉耶识不愿再纠缠那天与慕容儁之间的丑事,完全无视慕容恪发白的脸色,将话题转到匋璋身上,问慕容恪如何怀疑到匋璋身上的。

    慕容恪在燕国被公认为人品贵重雄杰,这当口虽极是难过却也很快掩饰起来,正告于她,他一直担心匋璋等人对她不利,早遣了人盯着他。匋璋最近一反常态龟缩于家宅,同时又派出手下调查龙城出现几起死亡事件。他一面讲述,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阿拉耶识的反应,阿拉耶识本来就是察言观色的心理专家,慕容恪的小眼神怎能逃过她的眼去。她故意正对慕容恪的视线,红肿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他,看着无辜极了。

    “你说这些与匋璋想要对付我有关系吗?”

    慕容恪迟疑着,字斟句酌道:“是我多年在秦国为质子养成的小心习惯吧,那几个人死得莫名其妙,匋璋查到那些人似乎与你或多或少有些关联,或许怀疑死因与你有关。”

    “证据?”阿拉耶识拉下脸,带着愤然盯着慕容恪,心底却后悔不已:要报仇就不该怀妇人之仁,不准李据伤害无辜,他只得找那些该死的人渣做试验了。

    “没有证据表明和你有关。只是最后对冉闵行刑的刽子手甲一刀坠井死了后,匋璋因为恐惧才将账算到你头上吧。”慕容恪的眼中带着一丝探究。

    果然是杀了甲一刀引起匋璋的警觉,真是逞一时快意露了破绽。事已至此,责怪李据于事无补,要尽快打消包括慕容恪在内的鲜卑人的怀疑和敌意。与其回避,不如以攻为守,要尽快制造不同死法的谋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因此,阿拉耶识凄然不屑道:“我自然是千夫所指,罪多不压身,我接着就是。”她把话锋一转,带着疑惑反问慕容恪:“春猎前,李据曾在调查棘奴受刑的事。鲜卑军营中传说,棘奴死时,有术士执白幡将他的鲜血统统吸走,三尺白幡尽数染红,地上滴血未见。王爷你当时也在刑场,这传说可是实情?”

    慕容恪当即一怔,眼中的不安一闪即逝,“天巫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阿拉耶识将脸朝他凑得进了些许,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珠看,石虎要看进他的心里去:“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有没有术士以白幡吸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