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从天降:前世溯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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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神经性梦魇

    这当口,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怯怯的请求:“师……天、天,可否请天巫赐小女一瓶香精?”略一偏头,阿拉耶识便对上静柔羞惭中带着热忱的目光。

    自慕容恪被释放后,静柔自觉自上次同慕容垂带着小团子慕容楷到景禄宫与阿拉耶识理论太过鲁莽。师尊毕竟棋高一着,早有算计,自感理亏的她想登门道歉又担心师尊还在气头上,怕去了火上浇油。上回,阿拉耶识制作出香精送给命妇和贵女们,当时静柔在场却没有得到礼物,静柔更加确信师尊还在生气,越发不敢打扰。这次段太后寿诞上,阿拉耶识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静柔十分难过,趁着她发药丸时,鼓足勇气求一瓶香精,盼她看在太后及众人的面上原谅自己。

    阿拉耶识一侧秀眉微蹙,挑高成新月状,带着戏谑道:“这些香精气味甜美浓郁,与女子的成熟风韵配合才相得益彰。闺阁少女正青春年纪,散发少女特有洁净体香,比洒什么香精都更纯真自然,郡主气质清新恬淡,若用了香精,反而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天巫此言一出,不仅静柔,就连雪漫、段太后及一帮团团簇拥着的命妇都觉大感意外,但看静柔清秀的小脸羞得红白交加,再看阿拉耶识云淡风轻的漠然,立时明了这是阿拉耶识故意教静柔难堪罢了。雪漫忙给静柔使眼色,一面顺着阿拉耶识的话圆一圆尴尬气氛:“天巫说的极是,咱们鲜卑女儿性喜天然,青草、马奶、野花哪一样不是香,等到成了亲要收敛性子伺候夫婿做出规矩来给人看,那时节须得讲究些,洒点香精才显命妇的贵重大气。太后您老人家说是不是?”

    段太后乐呵呵地回应:“皇后说得好啊,年轻时怎么打扮都美,年纪大了就要靠穿金戴银、洒点香精来装点喽!”

    太后金口一开,命妇们谀辞如潮,纷纷吹捧段太后年轻时如何美好风光,静柔被晾在一边,只有几个和静柔一样尚在闺阁中的贵族少女,将刚刚领到手的香精藏的藏,掖的掖,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激得静柔的侍女怒目而视。静柔叫上侍女们,默默退到宴席的最外围,独自黯然神伤。

    应酬了一日的阿拉耶识回到景禄宫便命人熬了醒酒汤。在太后寿诞上,她喝了几杯酒便不胜酒力头疼起来,揉着额角悻悻地抱怨:柏素云饮酒素有海量,可换到董秋滢这副弱弱的身子里,除了脸蛋美些其他简直一无是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动不动就生病,尤其烦心的是还要痛经。这不,快到小日子时,各种不周正的反应就来了,连喝酒更容易醉。阿拉耶识不自觉地伸手摸着小腹,嬴归尘病态又出尘的面庞浮上脑海。以往有他在,总会提前熬好调经的汤药,痛经的头两天就好过得多。他死了,这份福利永远没有了。虽然她找过太医开过方子,却怎么也不抵他的药好用。医家传人就是医家传人,可惜。

    见阿拉耶识不住地揉太阳穴,身边掌药的宫女进言:“天巫的香精揉在额头上不是有提神醒脑镇痛的功效么,奴婢取来给您揉揉?”

    阿拉耶识闻言略作迟疑,随后让掌药宫女将香精取来,并不让她来服侍,说是自己要用指压手法来揉,这里用不着她,便将掌药宫女支开。宫女走后,阿拉耶识将香精在衣袖上滴了两滴,另外换了一套常服穿上后倚在美人靠上养神。

    今日静柔向她求香精,倒不是她故意令静柔难堪,而是那些香精是专为命妇们调配的,无论男女,闻之均有催情的作用,不过对男子尤甚。段太后之所以感觉病体“清安”,是香精中荷尔蒙让她有返老回春的感受罢了。三品以上的大员命妇年纪大多在四十左右,侍寝的活儿早就不沾边了,可这些女人都在虎狼之年如何甘心寂寞,被姬妾夺了宠爱。阿拉耶识对这些贵族女人的性福生活没半分兴趣,她的目标只有悦绾——那个****男人竟敢在自己的寝宫淫辱邺宫宫女,痛快地杀了他怎能解恨!悦绾生平喜好女色,作战后会亲自挑选所抓“两脚羊”中姿色上佳者****,自己玩腻了就赐给手下肆意淫乐,如此被折磨而死的女子上百人。悦绾劣迹斑斑,竟然被慕容评遣往攻打没有自卫能力的邺城,还准许他歇息在邺宫,分明是纵容他以行淫来羞辱冉闵和自己。慕容恪将悦绾在邺宫的胡作胡为上奏慕燕皇容儁,慕容儁只是口头不咸不淡地训斥几句,此事便没了下文。当时阿拉耶识在太原王府听慕容恪说起此事后,气得差点控制不住要冲出王府,闯进燕宫与慕容儁拼命。

    最近,大概作为阿拉耶识“归顺”燕国的安抚,慕容儁将悦绾从邺城抽调回龙城,关闭邺宫不准任何人进出,恢复了邺宫的清净。不过,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在高丽边境驻防的慕容评可能会被委任到邺城做太守,在换防期间慕容评会在龙城休整一段时日。对阿拉耶识而言,能提拔重用悦绾、匋璋之流的慕容评也不是什么好鸟,此人不好色却极度贪婪,虽然用兵厉害,但只要涉及到钱财之事,此人行事便愚蠢且不顾后果。阿拉耶识可以断定的是,邺宫宫女的噩梦虽然结束,不过慕容评鱼肉百姓的生涯又要揭开新篇章了吧。呼延家族等小贵族就是被以慕容评、段氏鲜卑为首的大贵族挤压生存空间,在无法改变鲜卑皇朝任人唯亲的积弊时,便将希望寄托在清廉贤明的慕容恪身上。

    “慕容恪这么个愚忠愚孝的道学先生,让他谋反当皇帝,这不是费力不讨好么。”阿拉耶识迷糊中轻声嘀咕,身子一翻,从美人靠上滑倒狗皮缝制的地毯褥子上,歪歪斜斜地睡过去了。

    半夜,宫女们被阿拉耶识发出的惨叫声惊醒,李据这几日在外办事不曾回宫,护卫们踹开寝宫门,赫然发现阿拉耶识衣着完整在地毯上摸爬滚打,口中哭喊连天,眼睛却闭得紧紧的,说是梦游或梦魇却没见过这么闹腾的,马骝骇然道:“难不成是被妖邪附体了?”众人听马骝这样说更是不敢出手,全都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马骝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儿,见多识广,立刻想起李据来,其他人回报说李护卫隔三岔五就不见人影,天巫从来不假约束,昨天起李护卫就没见到人。马骝跺了跺脚,立刻叫人去宫里报告皇后,再带个太医回来。吩咐完毕,叫几个力气大些的宫女抱了一床蚕丝被劈头盖脑罩在阿拉耶识身上,然后宫女们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合力将她制住。阿拉耶识被几个宫女如此抓紧,手脚虽不能动,口中哭喊不停,还带了呜咽哀鸣,听了令人惶恐断肠。

    雪漫是带着太医一起赶到的,阿拉耶识的梦魇发作了约半个时辰便不再挣扎,但浑身大汗淋漓,气息急促,好似害了要命的急病一般,无论怎么推搡呼唤,就是叫不醒她。几位太医细细把过脉后都是一头雾水,除了脉象虚浮没有其他明显的毛病,梦中闹腾到底是什么病症,他们委实看不出来。雪漫半夜接到马骝报信后急急赶来,见太医查不出适合病症便怀疑有诈,凑近看阿拉耶识似乎是故意紧闭双眼,顿时生出算计来。她取过太医放血用的三棱粗针,一面柔声唤着天巫,一面运针狠扎阿拉耶识人中、虎口和涌泉,此三处扎针都是极痛极险的穴位,血珠从芝麻大小的针孔不住冒出,看得宫女和太医心头发颤。阿拉耶识仍然没有反应,连躲闪抗拒的意识都没有,雪漫仍觉得不踏实,在她身上又挑了几处刺入,把里衣都弄得血迹斑斑才罢手。确信阿拉耶识不是佯装后,雪漫终于无趣地丢下三棱针,命人将阿拉耶识的血衣换下,冷着面孔叫宫人们对于刚才扎针之事就推说是太医查病所为,然后,带着窃笑登车回宫。

    翌日,阿拉耶识睁开双眼后,发现昨日饮酒的头疼居然发散到全身了,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痛的。将周身摸索一遍,发现身上起码不下十几处淤青的出血针孔,尤其人中处的血痂有绿豆大小,明显被人用针扎穿皮肉,伤及牙龈,口唇都浮肿了。阿拉耶识惊怒非常,太医们早就跪成一排,哀声求告说昨日情形危急,他们为了唤醒天巫不得已而为之,万望天巫见谅他们救人心切,出手失了轻重。阿拉耶识唤马骝过来问了昨晚情形,是自己创伤后应激的神经症发作,雪漫带着太医来看病,当夜又回去了。

    虽然几位太医不住磕头请罪,阿拉耶识却不是好糊弄的,她见过嬴归尘行针,对针术好坏心中有数。从扎穿自己人中的行为上便看出行针之人并未受过训练,虽然她心里堵得慌,但改变不了唯一有胆子、有动机做此行径的人只有自己的“好传人”雪漫而已。雪漫对自己从感恩到隔阂,再到敌对的心路历程,作为心理咨询师的阿拉耶识理解并深深地共情。可是,师徒恩情演化到病态的妒忌和仇恨,让她倍感无力。就是这种无力感,将在齐丽霞身上体会到的荒唐可笑的一切全部翻了出来,让她这段日子因为复仇而躁动的情绪被泼了一桶冷水。她泄气地挥挥手,示意人们全都退下,然后软软地趴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嘴,任泪水无边地流淌。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就算你报了仇,你也依然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现在中土有谁不恨你呢?就连那些曾经迷信你的卫国人和墨徒都厌弃你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阿拉耶识心里的小声音又开始说话,怂恿着她用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不幸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