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从天降:前世溯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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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嬴真人撒豆成兵

    慕容评策马来到前方,一双鹰目紧缩,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幸会幸会。”他干瘪地拍了几下巴掌,目光闪烁复杂,“我该称呼你钜子、卫阳公还是嬴真人?”嬴归尘突然出现在这里,让他心头开始打鼓。他敢大张旗鼓追击卫国南迁大军,是得到了家主确切消息——楚王项隆和丞相司马南昭因为“西楚霸王转世为冉闵救苦救难”的民间传言而犯了忌讳,毁诺出兵接应天巫。嬴归尘的出现与他的期待不符,疑心嬴归尘搬了秦军来救援,那可糟糕透顶。慕容评善于用兵,也擅长权谋,在燕国威望甚高,他故意列出三种称呼来试探嬴归尘,以图弄清他是否有秦国援兵。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马上给我滚!”嬴归尘干干脆脆地回答了他的话,声音依然冰冷,还是那种僵冷近乎面瘫的表情。阿琪和几个侠墨先是瞪圆眼睛,继而噗嗤笑出了声。他们的钜子冷漠寡言,从不屑与人废话更遑论骂人,任何情况下皆是守礼君子。他嘴里吐出一个“滚”字,怕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动容发火,威胁他人吧。原来他并不是无情之人,只是情未至肺腑罢了。

    慕容评眉心挑了挑,当面被嬴归尘呵斥,让他在自己的将士面前矮了一大截,一时羞恼交加。对方一个病秧子、闲散王公,身上却散发上位者的凌云的气势,那种天家贵胄与生俱来的高贵简慢,都极大地刺激了慕容评。他拔出宝剑竖于胸前,恶狠狠地下令:“就凭你一介孤家寡人螳臂挡车,也想阻我鲜卑大军?左右听令,除了天巫,其他人一个不留!”

    燕军将士得令,齐齐发一声喊,催动战马涌潮般往前冲。嬴归尘面对千军万马的冲击岿然不动,两腿分开稳稳站了马步,双手大开大合如拨动流云,露了极飘逸洒脱的身姿,然后旁若无人地将双掌拍在江岸冰冷潮湿的土地上,他周围的空气好像透明的纱幕波动起来,一头墨发漫天飞扬,他的墨色眸子比利箭更犀利,直视冲他奔驰的鲜卑骑兵。鲜红的锦衣瞬间褪去血色,变作白底红字的衣袍,鲜卑人脚下的大地剧烈震动起来,石子蹦跳飞溅,土地像被无形的巨大犁铧翻作开花,露出几尺深的地沟、裂隙,泡在前方的军马惊惶跳窜,扑倒了一片,被摔下马背的燕军被受惊的马匹踩踏,彼此推搡,乱成一片。后面的燕军不知究竟,还在擂鼓催战。后马冲入前军,两下交叠冲撞,片刻折了千余人马。

    大地动!大地动!

    鲜卑军惊惧呼喊,四处乱跑。慕容评在马背上被颠得上下起伏,看清怪异形状,马上猜到是嬴归尘所为。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切齿高呼,指挥众军集中起来杀了搞鬼的嬴归尘:“杀了他,他快撑不下去了!”

    被大地动震得七荤八素的燕兵跌跌撞撞蜂拥围住嬴归尘,他的神情专注,浑不在意包围上来磨刀霍霍的燕兵,只是咬紧下颌骨,青白的脸颊泛红,沁出细密的汗。候燕兵围拢一丈方圆时,嬴归尘突地收了身形,扬手一招,掌中装了一把沙砾,再一挥手将其抛撒于空,空中立时降下无数金甲神人,怒目威严,执斧执钺,宝剑金锏,发一声吼,与地上数万燕军杀作一团。

    江面上漂流的人们、筏子上幸存的百姓都被这接连的异象惊呆,忘记了挣扎逃命。阿拉耶识和阿琪相拥着目睹岸上发生的一切。阿琪漂亮的圆眼释放狂热喜悦的光芒,不久前尚且灰败的脸色明媚生辉,仿佛整个人焕发了新生。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嘴里喊着“神仙,钜子,哈哈哈,该死的……”

    与阿琪相反的是阿拉耶识,她木然地看着岸上翻天覆地的神迹,好像一切都与己无关,无动于衷。

    此刻最糟心的当属慕容评。虽然家主早有提示,嬴归尘其人不简单,是有道行的金丹真人,让他奸计行事。不过他自视甚高,认为所谓神仙方术只是恐吓愚人之术,在大军面前不值一提,更别说是嬴归尘一个人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嬴归尘的法术竟让他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如无头苍蝇乱成一团,溃不成军。天降奇兵一定是个障眼法,可恨他就算把鸣金收兵的金锣敲破,也阻止不了两方的厮杀纠缠。

    正当慕容评气急败坏时,战场上出现了转机,威风凛凛的金甲神人忽然像气泡一样一个个消失,变成沙土微尘。士兵开始发愣,很快便明白这可能是嬴归尘的法力消失之故。慕容评眼睛最毒,发现嬴归尘神疲力竭,颀长的身躯有些摇晃,顿时暗叹天助我也,以剑指对方,煽动狂喊:“敌人障眼法已破,我大军攻破长江就在今日!众将士凡割下卫国人一只左耳可领十个大钱!献一百左耳者可获爵位!”燕军被慕容评的悬赏刺激得发疯前涌,不仅在案上追赶砍杀百姓,还跳入江中屠戮,连死者都不放过,统统割下左耳用衣服包了做领赏用。

    嬴归尘捂着胸口,长长地吐气,额头汗水滚落如珠,墨眸中射出慑人厉芒,浓黑的杀意在全身涌动。

    长江断流,绿水冒红,詈骂哭喊喧天。慕容评心满意足地大笑,放出狂言,声称以后长江以北都归燕国所有。然而他终究笑得太早,长江上游突然响起雷鸣般的鼓点,无数轻巧的单人舟乘着波浪奔泻直下,舟上人黑布包头,麻布为衣,兽皮为裙,划着单浆,举着弯刀,口里发出呦嗬嗬的哨子,这些土人是短裙苗巫武。小舟奔到江流堵塞前时,短裙苗巫武像林中猿猴一样灵巧地从小舟远距离蹦跳到岸上,二话不说就朝燕兵挥刀进攻。

    这突然窜出的短裙苗巫武把慕容评彻底搞懵了,刚才的金甲神人是嬴归尘的法术,短裙苗巫武强横悍勇,最擅长近身搏杀,把燕兵砍得七荤八素,总不能也是嬴归尘变出来的吧?他的视线移向尚在调息的嬴归尘,后者轻蔑地瞟向他,苍白的嘴唇翕动,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自大。慕容评脑筋急转,方在权衡如何应对时,忽听江中最大的短裙苗快船上响起鼓号,燃起黑烟,船头数条彩色布条迎风招展,给外妖冶。

    “不好,是南蛮巫术!”慕容评大骇,急喊退兵。燕军听得撤退军令时,为时已晚,天空飞来无数乌鸦密密匝匝拧成一股黑色的风暴,在燕军将士中穿行,飞过之处的士兵已经鲜血淋漓体无完肤。眼看一股黑乌鸦风暴朝自己方向席卷而来,慕容评再也顾不得自己多年塑造的军帅风度,拨转马头便逃。

    嬴归尘松了口气,将身体转了方向,牵念的目光落在阿拉耶识乘坐的牛皮筏上,上面载满救起的落水者,筏子表面已经没入江水,逃生的飞龙卫侠墨正在阻塞的河道上艰难地划着。阿琪喜极而泣,对着他招手呼喊;阿拉耶识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挤在人群中随着皮筏晃动,是那么软弱无力,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嬴归尘心口崩裂般疼痛。大风吹来,牛皮筏上的人惊呼中摇摇晃晃。嬴归尘竖起剑指,念动指决,鲜血染红的江水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推动,从北往南涌,所有漂浮的皮筏子快速地冲向对岸,江中挣扎的活人、死尸全都被巨浪冲上对面沙滩。看到阿拉耶识乘坐的牛皮筏在对岸搁浅后,嬴归尘高挺的身躯向前栽倒,倒地时双手撑着沙滩,面如金纸,呕出大口鲜血来。

    刚刚得救的百姓还未从惊惶中镇静下来,长江下游再次响起鼓号,这次比短裙苗的鼓号雄壮威武得多,不多时,三艘巨大的战船领头从暮色中驶来,后面的中等战船在江中排成长龙,船上楚国旌旗展动,是楚国的水军。中间的大船上跳下几位将领,领头的中年人方正脸庞,浓眉虬须,走路虎虎生风,正是冉闵的忘年交、楚国卫将军李良弼。

    李良弼奔跑着呐喊,双手捶打自己胸脯,刚毅的脸上涕泗滂沱。看到红旗下的天巫阿拉耶识后,李良弼健壮的身躯轰地跪倒,膝行到她面前,痛哭失声:“天巫,我该死,我该死啊!”同行的几名副将也都跟着爬到一起,通红了双眼,咬牙切齿地痛骂朝廷背信弃义,置民族大义不顾,心胸狭窄,嫉能好妒,竟忍看北方父老乡亲被胡狗屠戮!

    李良弼哑着嗓子讲述楚国的变故。

    半月前,楚国国都彭城里突然流传一则民谣:“楚霸王,闵军神。救百姓,得昌盛。”人们都说卫皇冉闵忠义勇武,是西楚霸王项羽转世再生,特意来搭救北方百姓,光复河山统一中原的。这则歌谣短时间内传得沸沸扬扬,楚王项隆非常愤怒,下令百姓噤声,还杀了好些人。司马南昭等权臣也上书表示冉闵带军在山东境内活动,违反约定,对楚国意图不轨,反对出兵接应南迁的卫国人,以免养虎为患。李良弼等北方出身的大臣虽然力主支援,但水军得霸府号令,按兵不发,李良弼等人连威胁带求情才带领了荆州府水军前来。

    阿拉耶识轻叹,呆滞的目光掠过江滩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自己带的三十万人,加上十万襄国百姓,活着到了长江南岸的不到十分之一,一共一万把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对百姓交待,冉闵被俘,她更不知道南下百越建立理想国的意义何在。

    无情的长江水将她的救世情怀湮没得一干二净。

    她万念俱灰地摇头,没有说一句话。

    李良弼擦干眼泪,对着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走到江边,拔出佩剑往脖子一抹,血溅江水,又增一抹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