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从天降:前世溯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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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冥河”救渡

    阿拉耶识所骑的就是与朱龙配种的母马,本身亦是难得良驹,颇有灵性,此刻见主人发急,提起脚程,立刻平地如飞,驮着她直直朝鲜卑人的一字阵突击型里闯。片刻功夫,燕军士兵如兔子大的身形长大如豺狼,他们也发现了这骑奔回来送死的卫国人。飘扬的红旗十分惹眼,激发了一些燕军的凶性,几只大弓射出的飞箭划破长空,在刺啦声中将五星红旗划出几个大洞。阿拉耶识的裘皮风帽被掀翻,劲风撩起她的乌云长发,显出她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相貌,前排的燕军哗然叫嚣,得意地大笑。

    内中的将领自然不似士卒无知,高举宝剑喝令不得动箭,原地等待。

    在她身后,划船归来的边如颂、何应三见阿拉耶识孤身闯燕阵,心急如焚,点齐随侍皇后的飞龙卫前来救援。

    阿拉耶识见燕军集体停下,她也勒住马,与鲜卑人遥遥相望。

    “让慕容评来见我!”

    一阵骚动过后,燕军中让出一条道来,里面闪出一人一马,不慌不忙向阿拉耶识行来。骑马者头戴燕国贵族将领的圆顶雉鸡翎锥帽,身着熟皮铜钉铠甲,白面上蓄着三缕长须,眼小而有神,正是慕容儁和慕容恪的叔父、燕国军帅慕容评。慕容评倒有些涵养,在马上朝阿拉耶识弯腰行了见面礼,堆着笑道:“慕容评见过天巫,未知天巫召唤鄙人有何吩咐?”

    边如颂、何应三带人赶到,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将阿拉耶识保护起来,对燕军怒目而视。

    “慕容评,我卫国让出邺城南迁,与你们燕国再无瓜葛,你却如跗骨之蛆对我卫国百姓赶尽杀绝,是何道理?”

    慕容评以手捋须,面上甚有得色:“没有道理,而是我燕国入主中原必须如此。秦始皇称霸天下,六国遗憾有谁来说?冉闵在凌水一夜灭了我慕容氏王师和段部鲜卑精锐六七万人,我慕容评既为军帅又岂能让他如意。”

    边如颂和何应三将手中武器握得咔咔作响,浑身血管都要爆开般愤激:“两军交战,胜负各凭本事,绝无二话。你们滥杀无辜百姓,以他国女子为食,禽兽恶行,天理难容!”

    阿拉耶识轻摆素手示意自己的人退下,看着慕容评似笑非笑道:“不愧是燕国军帅,说得好啊,尽显流氓本色。”继而丽颜一沉,语气转厉:“直接说你们的条件,要怎样才肯放了这些老百姓?”

    慕容评稍愣了神,然后抚掌大笑:“爽快!天巫是真正的明白人,我就不废话了。条件有二:其一,恭请天巫至我燕国为上宾,凡秦、赵殊荣礼遇均不在话下。其二,凡卫军、飞龙卫皆缴械为俘,任我处置。若能应允,我马上撤军。”

    阿拉耶识盯着慕容评看着慕容评就像看着世间最可笑之人,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宛若银铃,令人迷惑。

    “你在说梦话吧?”阿拉耶识不怒反笑,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些将士皆是我的兄弟,我绝不会舍弃他们,他们也绝不做俘虏!燕国我肯定要去,不是去做慕容儁的座上宾,而是救我的棘奴——别以为我不知道慕容儁打的什么鬼主意,他要是敢动棘奴,我对他不客气!”

    “好,好……”慕容评脸色青红交替,在飞龙卫齐声怒吼中跑回自己阵地,对着手下大将挥鞭咆哮:“给我杀,全给我杀——今天不把天巫给绑回来,你们就自己头提回来!”

    “保护天巫!”边如颂厉喝中一马挡在阿拉耶识身前,何应三一操手拽过她的缰绳,立刻拧转了马头,急切地喊道:“快跑——”

    阿拉耶识迟疑了眨眼的功夫,马鞭甩在背后的刹那,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唇死死地抿成一条线,颜色苍白得可怕。在她的身后响起飞龙卫和燕军潮水般的咆哮声,南迁大军仅剩的不足百名的飞龙卫排成一条线,迎着滔天的人潮,他们双手所持武器被平平地分举左右,如团结高飞的大雁,这是他们发起最后冲锋的起手姿势。

    边如颂与何应三静静地并列在原地,专注地盯着前方一近一远两道滚滚人墙,像两尊永久屹立的守护者。

    眨眼功夫,两波人潮凶悍地拍打在一起,互相撕扯、吞噬、融合,发出奇妙的叮当敲击,产生一个又一个漩涡,有人陷下去了,然后又有新人补充进去。

    片刻后,从长江岸边又传来滚滚马蹄声,第三道人潮蜂拥着冲向纠缠的交汇处,是放下百姓赶来增援的卫国普通士卒。

    随着卫军加入,离岸三里的战线彻底崩坏,红褐色的燕军如出巢的蚂蚁,从卫军无法阻拦的首尾两端漫延过来。密密麻麻。

    那是八九万之众的燕军啊!

    阿琪扯住阿拉耶识的胳膊拼命地拽,用变了调子的嗓音尖叫:“天巫,上船啊,来不及啦!”

    阿拉耶识全身的肌肉抽紧,身体冰凉,一阵阵地恶寒颤抖,她不想走也动不了。她机械地把头转向长江江面,目力所及之处全是满江漂浮的皮筏子和江水中沉浮呼号的人头、乱舞的手臂激起飞溅的水花。坐着妇孺们的皮筏子被跳江的人群攀附,已经负荷不动,哀告求救声此起彼伏,很多人不顾一切爬上皮筏子,有妇孺被挤下水,更多的人爬上来……很快皮筏子就超载而沉没、翻转。水中的人们更加疯狂争抢,满江黑乎乎的人群彼此攀扯如冥河溺水的人。

    随着红色蚂蚁般的掠食者的靠近,留在江岸上胆怯的人们终于停止犹豫,群体奔跑着冲进江水,冰冷刺骨的江水淹没到他们腰部时,人群纷纷高举双手,发出似鬼哭狼号的呼喊。

    “不要——”阿拉耶识大声呼喊、警告她的子民,没有人听得到她,也没有人看她。除了被搅动起来的浑浊江水和岸上鲜卑人寒光闪烁的刀,人们眼中没有任何东西。远处,突破飞龙卫和卫军的鲜卑人呼啸而来;近处,率先绕过防线的鲜卑人已经展开砍菜切瓜般的屠杀。恐惧令人疯狂,南迁百姓们人叠人扑倒江中,如同垒砌的沙袋。后方的鲜卑人射出一排排飞箭,飞蝗般穿透人体,死者层叠填在枯水期的长江中,江水一时断流。

    几个飞龙卫和侠墨拼死护着阿拉耶识和阿琪登上牛皮筏,刚刚将筏子撑离岸边,先被水中漂浮的尸体堵住去路,继而被江水中扑腾挣扎的百姓勾住。

    “皇后——皇后——救命……”

    “救救我们——”

    鲜卑追兵在即,飞龙卫们急得弯腰推搡攀住牛皮筏的人,阿拉耶识伸手拉起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滞留的片刻功夫立刻被黑压压的溺水者抓住牛皮筏的木框,筏子猛然增重,一点点沉入水中。几名飞龙卫当机立断以枪挑开人群,筏子上的人正要松一口气时,忽然耳边传来短促嗡鸣,牛皮筏上立刻倒下一片。不等阿拉耶识有所反应,又是一阵嗡鸣,几名飞龙卫长枪挽起枪花挡啪啦啦掉落一堆飞箭。

    阿拉耶识和阿琪孤伶伶地伫立牛皮筏中间,筏子四周是仅剩的三位中箭的飞龙卫和侠墨。阿拉耶识看到,面向岸上的阿琪的瞳孔完全放大,已经失神。她艰难地在尸体中转动身体,看到燕军已经布满离岸不到五十丈的河堤,他们手中挽起大弓,将无情的飞箭射向江心。

    阿拉耶识看到以慕容评为首的几位燕将,朝她们坐在的牛皮筏举起了弓。时间好像凝固一般漫长,阿拉耶识唯一想到的是朝旁边的阿琪迈动双腿,张开双臂,云袖舒张,裙裾临风飘飞,她像一张轻薄的风筝贴到阿琪身上。与此同时,致命的嗡鸣响起。在阿琪的惊呼中,阿拉耶识闭上眼睛——一阵柔韧而强劲的暖风吹拂过她发凉的身躯,撩动纷乱的发丝钻入鼻孔,她几乎要痒得打喷嚏。

    噗噗噗数声过后,预想中被利箭贯心的冰冷和疼痛没有来到,阿拉耶识充满疑虑地睁开双眼,胆怯地瞟向四周。她的面前多了一个人,鲜红锦袍,手拎一件狐皮雪衣,背向而立,一手负于身后,身姿卓越,气度斐然。

    呃,阿拉耶识突然脑子发蒙,面前这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也不知道这人是谁,打哪儿出来的。反而是被她抱住的阿琪发出欣喜若狂的哭喊,她口里喊的是钜子,泪水滂沱而下。前面的红衣人转身看向她们,青白容色,幽深墨眸,眉眼脸廓如玉雕冰砌,便是那消失不见的嬴归尘。

    阿拉耶识松开了抱住阿琪的双手,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踩在尸体上,越过他走到牛皮筏前头。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盖地的鲜卑军,沿着长江重新站了成了一条线。江水中挤满上下起伏的人,或死,或活,数十筏子在江面打旋儿,几乎都摇摇欲坠、人人命悬一线。阿拉耶识岸上、江面看了又看,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她倡导的南迁以彻头彻尾的失败告终,现在的她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时矣,命矣!岸上慕容评捋着胡须,骄矜自得,目有深意;边如颂、何应三战死,飞龙卫绝迹了。看着江中挣扎喘息的人群,那种极度窒息的濒死感又回来了,天旋地转。阿拉耶识哆嗦得像秋天最后一片树叶,飘旋着滑进江水。

    白影晃动,阿拉耶识的青丝在水面划过带起一排水珠。水珠洒进嬴归尘的脖子里,她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嬴归尘仔细地将狐皮雪衣裹紧,墨晶般的瞳仁直直地看着她,清朗醇和的声音带了痛楚愧疚,讷讷道:“对不起,我来晚了。等着我。”他将怀中的阿拉耶识扶正,吩咐呆在一旁的阿琪和几个得救的飞龙卫与侠墨看护好她,然后发足轻点皮筏,整个人轻捷地落到岸边,姿势轻灵飘忽,燕军人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