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从天降:前世溯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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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一石三鸟之计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六合大殿外,孙博平才低着头对紧跟在后的蒙灌问道:“丞相,你可觉得陛下有些变了?”

    蒙灌忙压低了声音说,“孙老弟可是瞧出些什么?”

    “我离开陛下游历不过七个月,这次就觉得陛下与我生分了许多。你我二人均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我还是他师叔。以往我游历带回的东西中,他最稀罕的就是丹鼎药物。三年前我向丹阳子要了一颗玉露丸献给太后,陛下还兴致勃勃地通宵与我论道黄老养生术。此次长桑仙师所炼仙丹可遇不可求,珍贵无匹,陛下早存了必得之念,为何竟匆匆看一眼就放回锦盒?”孙博平纳闷极了,秦皇赢少苍虽然靠法家治国,可私下里对黄老尤其道家仙方极为推崇。自秦始皇开启对神药神仙术的疯狂追求后,各国皇室宗亲、富家大族莫不以结交黄老方士、炼丹道人为高雅趣事,宫廷内室中,蓄养道人炼丹更是普遍。民间更有许多奸佞之徒靠献仙丹、祥瑞之物谋得高官厚禄,有那发心不正的道人、方士把自家打扮成得到仙人,引得皇亲国戚竞相接引供养。赢少苍亦不能免俗,是以孙博平才讶异于他对长桑仙师灵药的心不在焉。

    蒙灌哑然失笑,提点孙博平道,“人道国师阿拉耶识就是海外仙人降世,她的引雷诀、造纸术、摄心术哪一样不是神乎其技的法术?有了她这个活神仙,天下间的玄学便被陛下弃如敝履。”

    孙博平不由瞠目道:“那从中国来的天巫真有如此异能?自称神仙之人我也见过不少,说来也不过是克己节欲,养心修性才有仙风道骨。或真有异能者,也从不轻易示现于人,似中国天巫那般张扬,多半是江湖骗术吧。”

    蒙灌嘬着牙花儿,皱眉道:“我最初也疑是江湖骗术,可但凡骗术目的无外乎钱权二字。天巫曾把陛下赏赐的宣化周边最肥沃的良田和赋税都捐给国库,不惜得罪诸国也要修改跑马大会规则,替我秦国节约一大笔钱。若说她喜爱权势也不对,以她的容貌才气……”蒙灌说到此处闷闷地叹口气,有些欲言又止。

    孙博平疑惑地看着这个老朋友,巴巴等他下文,“据说天巫在跑马大会上编排的那叫《游龙戏凤》的玩意儿十分轰动,说的全是海外中国的故事。你可看过?”

    蒙灌点点头,“我看过,那玩意儿叫戏剧,确实令人拍案叫绝。看了那出戏后,我才打消了天巫身份的怀疑,若她不是真正从中国来的人,断然搬不来这样天才的东西——戏中的词曲、音乐、礼仪、历史均完美无缺,一个人再是天才也凭空造不出这几样来。”

    孙博平心中遗憾,一脸向往,“听说天巫生就天人之姿,可是真的?”

    “哪里是天人之姿,根本就是天人!我活了一把年纪,小时也常随叔父出入阿房宫,以为始皇帝所蓄宫人已囊括天下之美,熟料与中国天巫相比犹如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蒙灌迟疑着道出刚才没说完的话,“天下间有见了天巫不动心的男人,就一定不是男人……我观陛下对天巫早就情根深种,只是当年与南蛮的约定必须履诺,而且天巫完全无意于久居秦国甚或中土之地,对婚嫁之事毫无兴趣。一个女子无欲至此,也堪称清净无我了。”

    孙博平若有所思,“我原本今夏就可回宣化,全因在崂山陪长桑仙师炼丹时接到陛下密令,着我去赵国调查天巫身世。天巫原是襄国有名的士族大家董序的幼女董秋滢,先天呆傻不能自理,因家人精心照顾才活下来。襄国中有胡羯人郭厚欲霸占董家产业,陷害其父兄下狱冤死,献其母与赵王石虎,其母内黄氏不甘受辱,从高台上跳下自杀。董家自此败落。老管家董孑带着董秋滢欲逃往南方楚国,途中颇不顺畅,到邺城时两人已成褴褛乞丐。因管家董孑打狗时冒犯了二殿下石宣,石宣原本要杀董秋滢与管家二人,幸得石闵搭救,董秋滢和管家才得以活命。”孙博平说到此中过节不禁呵呵摇头笑叹:“这一杀一救结下三人孽缘。当是石宣目睹董秋滢真容后起了贪念,与石闵相争,又逢前太子石邃之女月郡主刁难,终致董秋滢设下跳崖自杀的金蝉脱壳之计。”

    “你可打听出她跳崖后的去向?”

    “当是蛰伏于汉国和秦、赵相交的地头隐居,这些均是过去之事,不提也罢。我后来从邺城又赶去咸阳,拜会了刘邦御用相面大师许负。”说道这里孙博平压低了嗓音问蒙灌,“你可知有关贪狼星和天同星出世的掌故?”

    蒙灌的长眉不由自主抖了一抖,看着对方的眼神既惊疑又骇然。

    “我向许负讨教过贪狼星和天同星出世的看法。她提起十几年前,贪狼和天同就出世了,但只是出世那刻闪亮,以后星光都极黯淡。吕后大感震动,以为不详。她借题发挥,指戚夫人乃妲己转世的贪狼星,把戚夫人做成人彘害死。六年前的一晚,双星突然光华大作,然后便全部隐去消失不见。”

    “然则天下闻名的相师许负也认为戚夫人是贪狼星?”蒙灌有些不信。

    “许负自然不会被吕后蒙蔽,相反吕后对其还有几分忌惮。我在咸阳时,恰好天巫指认了燕国雪漫郡主为传人,我便以此请教于她——我手里有陛下交给我的奈丽和雪漫郡主的生辰,你猜许负怎么说?”孙博平故意卖起关子,引得蒙灌老脸一沉,他才神秘兮兮地继续往下说,“奈丽和雪漫郡主都是凤仪天下之贵人!”蒙灌陡然又是一惊,沉声低斥:“哼,奈丽已然封后,雪漫郡主怎会有皇后命格!许负精于相面,于占算卜卦却还欠火候。”

    对蒙灌的斥责孙博平非但不以为意,却露出忧色,“蒙相此言差矣!燕王此次秘密派人接雪漫郡主乃是要迎入后宫,凭借天巫传人身份不难登上后位。燕国这几年甘心俯低做属国,其实是韬光养晦之举。慕容恪文武双全,治军方略独特高明,在燕国深孚众望;燕王叔父慕容评正值壮年,其人亦颇有军事才能,就连慕容垂也是一不可小觑的后起之秀。眼看慕容儁羽翼渐丰,若他纳了雪漫郡主,我料定不出三年他必称帝。”

    “孙老弟,你是陛下身边幕僚又从小看着陛下长大,竟忘了咱们这位主子的心性?”蒙灌对孙博平的推测持有异议,“陛下岂能不知慕容儁的心思,这次若无国师谋划,雪漫想要离开秦国那是千难万难。现今雪漫和燕国密使夏占谯都关在天牢中,慕容儁想纳雪漫为夫人,只怕痴心妄想。”说道这里,蒙灌忽地收口,意味丰富地瞥一眼对方。

    孙博平心头咯噔一下,探究地看着蒙灌,慢吞吞地道:“蒙相可是有了什么打算?”见蒙灌依旧拿捏着身段,引而不发,孙博平未免有些不满,鼻孔里哼道:“咱俩共同辅佐陛下,你再藏着掖着就膈应人了。你无非是想联络同僚上书陛下,请求陛下纳雪漫充掖后宫,同时放燕使回国。一则没把事情做绝,尚给慕容儁留点面子;二则拴住雪漫就等于牵制了国师,她便只能效忠陛下;三则,是动用朝臣谏议之力劝陛下纳雪漫为美人,南蛮国和毓秀皇后便无法反对,陛下正好顺水推船。此乃一石三鸟之计,我说的可对?”

    蒙灌捻着短须呵呵直笑,“我可没说,是你老弟说的。”

    孙博平睥睨对方,“老狐狸!我这挂着虚职的谋臣卖嘴皮子、跑腿尚可,这群臣上书之事还得你来做。”

    蒙灌朝孙博平拱手道:“敢不从命。只是我心中所虑还有死灵大军炼制一事,适才刚一开口,便被陛下堵回来了。当年与南蛮联姻之计,一是为了得到死灵术,二则与南蛮已被一南联合,中土大地便如探囊取物,我秦国一统天下再创始皇千秋功业指日可待。如今这死灵术到底如何,也不见陛下透露一二。方才见陛下隐隐有沉郁怒气,似是不愿多谈。若是死灵术未能到手,太尉一党此时抢先发难,形势大为不利呀。”

    沉吟了好一会儿,孙博平才喟然叹道:“蒙相,你道我为何这几年常年在外云游?”

    “自然是为朝廷访贤,为陛下求道。”

    “国家治理有方贤士自然来朝,神仙方术可遇不可求,何须我这中常侍亲自寻找?”

    “孙老弟,你此话何意?”蒙灌听出苗头不对,警觉地发问。

    “没其他意思。蒙相,陛下今年二十有七,登基已历十载。初时,他时时、事事问计于我;自他弱冠后,心思日益沉重,有些事情也不对我这师叔透露,开始喜欢独处。尤其陛下铁腕肃清二皇子一脉和残余的势力后,就更加沉默寡言,每日醉心于巫蛊之术和习练武学。朝议未决之事,他亦少有找我商议,通常自己独坐上个把时辰就拟诏颁旨,我这中常侍也渐渐没甚顾问用处了。”他偏过头以戏谑的口气问蒙灌,“难道蒙相不觉得陛下早已不喜我等老臣在他面前啰嗦么。”

    蒙灌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一口唾沫回应道:“……你说的是。咱们这位主子心韧志坚,手段比先皇侐帝狠厉果决,小事情上他颇有雅量,可倘若僭越一步,便就惹下滔天大祸。其实,这也说明我等当初之举确然明智之行。若不是这样一位天崩地塌不能移的主子,当今胡族横行,各方势力逐鹿中原,秦国何谈问鼎天下?”

    “嗯。蒙相所言甚是,我等既为人臣子,自当替君上分忧。卫尉和郎尉都在陛下亲手掌管中;北军新任的卓成虎将军,还请蒙相沟通交联;我有一年未见信王,自当去他府上恭贺新婚。”

    蒙灌朝对方略一拱手,“孙常侍放心,我已做好准备以策万全。你自去忙罢,我还须得拜会御史大夫霍久庭去。”

    二人道别后,各自分头行事。